林瑟瑟聽到那太監的話, 卻是下意識的怔了怔。
太上皇讓她去慈寧宮做什麼?
慈寧宮乃是太後的寢殿,而太上皇與太後的關係一直不怎麼樣,所以在太上皇禪位後, 去江南彆苑小住時,他並未帶上太後一同前往。
並且在江南的那一年多裡, 太上皇從未與太後來往過一封書信,就連此次回來之後,他也沒和太後一起同框過,似乎極為不喜太後的樣子。
所以到底是太上皇命人找她,還是太後借著太上皇的名義叫她去慈寧宮?
林瑟瑟沒想通, 她正神色遲疑著, 嬴非非卻緊拉著她的手臂,趴在她耳邊低聲道:“若是皇嫂到了慈寧宮裡, 千萬不要碰那殿內的吃食。”
她的嗓音略顯沉重,語氣中帶著一絲緊張,似乎十分焦慮的模樣。
嬴非非的恐慌, 來自於幼時的童年陰影。
太上皇後宮的嬪妃不少,大多都是酒後不慎寵幸的宮女, 但他的子嗣卻並不興旺, 除卻皇帝和嬴非非之外, 隻有兩個幼年因意外而夭折的皇子。
她小時候常在太後的慈寧宮裡,看到侍寢過後,被拖過去灌下一碗濃湯的宮女。
若是有不願配合的宮女,便會被太後當場杖斃,以儆效尤。
而那些喝下湯藥的宮女們, 再也沒有懷過身孕, 她們被遺忘在深宮的某個陰暗角落裡, 隨著時間的流逝,或是被折磨瘋,或是自我了斷。
那時候,嬴非非還太小,她不知道那湯藥是什麼,隻是聽太後說,那些卑賤的宮女不配懷有龍嗣。
太上皇像是默許了太後的舉動,即便有宮女在被寵幸之後,抱著他的腿央求他製止太後殘害皇嗣的行為,他也根本不為所動。
但這些並不是嬴非非恐懼的來源。
她猶記得,那日她避開太傅,從書房中偷跑了出來,本想回慈寧宮去拿蛐蛐罐,但路過太後寢殿時,她卻聽到一個女子淒厲的哭喊聲。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她悄悄走了過去,趴在殿門外的角落裡,透過兩扇木門之間的縫隙,看到了她永生難忘的一幕。
一個小腹微微隆起的宮妃,被太上皇褪去了衣衫,他手上沾滿了鮮紅的血液,麵上帶著雲淡風輕的笑容,用鋒利的刀刃慢條斯理的劃破了宮妃的腹部。
黏膩的腸子從宮妃的肚子裡流出來,太上皇眸色嫌棄的將手掌伸進去,攪動著血泊裡的五臟六腑,似乎是在肚子裡尋找著什麼。
終於,他麵上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拿起匕首又在那被劃開的腹中揮舞了兩下,從宮妃肚子中掏出了一個淡紅色剛剛成型的孩子。
她想要尖叫,卻有人從身後捂住了她的嘴。
她驚恐的轉過頭去,才發現捂住她嘴巴的人原來是太後。
太後將她一把抱走,帶她回了她自己的房間。
她麵色慘白,止不住的哆嗦和顫抖,太後隻好輕撫著她的後背,一遍遍的安慰她,告訴她沒事了。
後來她才知道,那個死掉的宮妃,原本是寶樂公主身邊曾經的宮女,在被太上皇醉酒寵幸後,那宮女花銀子買通來送避子湯的太監,鑽空子偷偷懷上了太上皇的子嗣。
嬴非非一直想不明白,明明她父皇和母後的感情並不好,但整個後宮之中,除卻她母後懷上龍嗣平安生下了她和皇兄,其他嬪妃幾乎無人善終。
所有帝王都希望自己的子嗣興旺,但唯有她父皇,似乎並不喜歡孩子。
嬴非非很害怕,雖說如今在位的是她皇兄,可她在慈寧宮看到的那血腥場麵,一直如影隨形似是夢魘一般浮現在她眼前。
林瑟瑟剛被寵幸,太上皇便命人喚她去慈寧宮,嬴非非又怎能不胡思亂想?
嬴非非死攥住她的手臂,臉上的笑容消失殆儘,取而代之的是煞白的麵色:“算了,皇嫂你彆去了,我去齋宮找九千歲,父皇看在九千歲的麵子上,肯定不會為難你的。”
林瑟瑟不知道嬴非非心中所想,但她聽出了嬴非非的言外之意。
不讓她碰慈寧宮的食物,應該是怕太後或者太上皇在裡頭做手腳,放些避子的藥物害她不孕。
雖然她也不情願去慈寧宮,但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這不管是太上皇還是太後的旨意,她總不能一直裝病閉門不出。
反正他們若是想給她灌藥,也不一定非要是在慈寧宮裡,在這深宮之中,想要用些醃臢的手段讓一個宮妃懷不了身孕,簡直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了。
再說了,林瑟瑟本來也沒準備懷孕,她是下來做任務的,等走完該走的劇情,把後續劇情扳回原軌跡,她就可以離開這裡了。
至於假孕的事情,屆時隻要她稍微到純嬪麵前,透露一下自己去過慈寧宮的事情。
純嬪那麼精明,為了確保陷害能順利進行下去,自然會想法子幫她製造出假孕的跡象。
反正她是絕對不會因為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就去求助司徒聲的。
林瑟瑟拍了拍嬴非非的手臂:“無妨,本宮去去就回。”
嬴非非咬著唇瓣,眸色有些無措,方才因為陸想答應打擂台的喜悅,全都被壓抑心底多年的恐懼給衝淡了。
母後警告過她很多次,若是將此事說出去,誰也保不住她的性命。
所以她不敢將當年所見告訴任何人,就連她皇兄也不知道這件事。
嬴非非猶豫了許久,終究是沒敢說出來這件事,但她也不想讓林瑟瑟毫無防備的羊入虎口,她咬了咬牙,快步跟了上去:“皇嫂,我陪你一起去。”
或許隻是她多慮了,畢竟林瑟瑟又不是她父皇的宮妃,那元嬪身份低微,卻懷了她皇兄的孩子,父皇回來後不也沒怎麼樣元嬪嗎?
林瑟瑟見嬴非非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心底稍稍有些疑惑。
不就是去趟慈寧宮嗎?
即便就是太上皇找她,他又不是私底下命人將她捆過去,既然是當著這麼多妃嬪的麵,叫人來傳她過去,那太上皇自然也不會怎麼樣她就是了。
太上皇備好了步輦,也不知他是不是早就預料到嬴非非也會去,坤寧宮外竟停放著兩抬步輦。
坤寧宮離慈寧宮有段距離,約莫過了片刻鐘左右,步輦才停在了慈寧宮外。
剛一下步輦,還未進去院門,她便遠遠的看到了昨日守在齋宮殿外的禁軍頭領。
林瑟瑟的心底咯噔一下,隨即心臟像是擂鼓一般狂跳不止。
莫非是太上皇發現了什麼?
是了,昨日嬴非非將那蓄水口的木塞子給破壞掉了,溫室湯池裡的熱水都從蓄水口流了出去。
她昨日從蓄水口爬出去的時候,夥房裡遍地是熱水,整個後院的泥土地都被水浸透了。
而昨日大刺刺的跑進過齋宮的,隻有她和嬴非非兩人而已,雖然她們表麵上裝作了早已經離開的樣子,但太上皇心思敏銳,沒準察覺到了什麼蹊蹺之處也說不準。
林瑟瑟倒也不怕太上皇的試探,反正那溫室裡又沒有攝像頭,隻要她咬死了不承認,他便是懷疑又能如何。
關鍵就在於嬴非非也跟來了,而且嬴非非還不會撒謊。
若是太上皇一問嬴非非,那豈不是全都露餡了?
林瑟瑟停住了腳步,本想讓嬴非非先避一避,但話還未說出口,坤寧宮裡便傳來了一道略顯深沉的嗓音:“你們兩個進來吧。”
這聲音是太上皇的。
她怔了怔,抬起頭向前看去,卻不見太上皇的人影。
看來太上皇還是個內力深厚的習武之人,她和嬴非非還未邁進院門,太上皇坐在慈寧宮裡,便已經察覺到她們兩個的存在了。
林瑟瑟抿了抿唇,也不敢再輕舉妄動,隻能和嬴非非一先一後進了慈寧宮。
殿內不止是太上皇一人,他身旁還坐著手捧湯婆子的燕王,以及遠處坐在靠背交椅上的太後。
他們三個人像是等邊三角形一樣,各自保持著安全距離,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淡淡的疏離,特彆是太上皇和太後之間,仿佛誰也不想搭理誰的樣子。
林瑟瑟先對著太上皇福了福身子,而後又側身對著太後行禮:“兒臣參見父皇,母後。”
嬴非非天不怕地不怕,卻怕極了太上皇,她瑟縮著身子,跟在林瑟瑟身後對著兩人請了安。
因為燕王的身份特殊,林瑟瑟隻是對著他微微頷首,便算是打過了招呼。
太上皇麵上帶著慈祥的笑意:“好孩子,不必這般拘謹,快坐下吧。”
林瑟瑟心裡頭打鼓,這太上皇臉上不外露分毫的情緒,笑起來令人心底直發慌,也捉摸不透他到底想乾什麼。
世人皆道九千歲如何陰鷙暴虐,卻不知太上皇這樣當麵一套、背後一套的笑麵虎,才是這世上最駭人的一類人。
她依言坐了下去,身子還沒剛沾到椅子背,便聽太上皇繼續道:“聽聞,你昨日和景寧一同去了齋宮?”
林瑟瑟垂在身側的手臂微微繃緊,她的麵色略微有些僵硬:“兒臣昨日喝醉了酒,許多事情都記不得了……”
她本想裝失憶將此事糊弄過去,但太上皇顯然不吃這一套,他側過頭去,麵帶溫笑的看向嬴非非:“你昨日並未飲酒,應該還記得都發生了什麼吧?”
也不知他是不是有意的,在說出那‘發生了什麼’幾個字的時候,他的語氣微微加重了些。
嬴非非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