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省吾不溫不火的說道:“京營最擅長的是火炮轟完,步營排隊發銃,跟客兵演練,等於自廢一臂一腿了。”
單對單的擂台賽,京營、山東客兵各抽出一百人,捉對廝殺,層層選拔,最終決出冠軍者為一勝,至於亞軍?亞軍是敗者,輸得時候,呼吸都是錯的。
一千五百客兵,都是跟著他平定羅旁瑤亂的老兵,一個個凶神惡煞,除了會殺人,什麼都不會,這些客兵沒法解散,更沒法安置,聚在一起,還聽淩雲翼的號令,要是散了,那就是遍地匪患。
這是作戰環境導致的,京營都是大兵團作戰,而客兵剿匪,大抵靠血勇之氣,個人勇武上,的確領先。
演練當然不是真刀真槍,火銃減藥之後,換了木底橡膠丸,疼還是很疼的,但不會真的死人。
甚至,王一鶚在閒暇的時候,悲觀的認為,張居正一死,人亡政息的時候,大明也就亡了,隻不過可能需要數十年的時間去埋葬罷了。
兵部尚書曾省吾笑了笑說道:“淩部堂,瑤亂和響馬,都是匪寇,京營銳卒可是打的北虜望風而逃,過去北虜披甲人頭賞一顆五十銀,匪寇才兩銀,春天風大,可不能說大話,遠來是客,京營銳卒一定會好好招待客兵的。”
座師製度下誕生的就是學閥,學閥真的提供不了多少便利。
王一鶚才不會為徐階奔走,徐階拿了大家那麼多的銀子,關鍵時刻非但不幫忙,嚴嵩死了,徐階權傾天下也不肯為張經、李天寵平反,徐階就是那種極度自私自利的、隻計較自己利益得失的座師。
他其實之前有點認命了,自從徐階在隆慶二年倒了之後,王一鶚就認命了,他其實覺得在府丞的這個位置上繼續乾下去也不錯,至少能看到十分活躍的陛下,叮叮當當的對著大明修修修補補,看著大明日新月異,也算是曆史劇變的見證者了。
張經是南京兵部尚書,平倭總督大臣,總督江南、江北、浙江、山東、福建、湖廣各省兵馬,在王江涇鎮大敗倭寇,殺敵2000餘眾,俘虜亡命之徒五千之多。
淩雲翼回京的陣仗很大很大,他帶著一千五百客兵,招搖過市,威風凜凜的回京,恨不得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淩雲翼又回到了京師來,他甚至沒有走朝陽門,而是走的德勝門兵道入京。
大明必以座師而亡,因為座師製度,是朝堂大員、明公們以破壞行政力量為代價,謀求私利的工具。
“算你們京營厲害!”淩雲翼想了半天,最終還是承認了這一結果,有沒有騎營都是落敗,這還是演練,要是實戰,隻會輸得更快。
在王一鶚心目中,這兩人才是他的座師。
隻有這麼個彩頭,朱翊鈞已經說好了,不會額外犒賞,就是比拚下武藝。
客兵被安置在了北大營,當天就鬨出了亂子,客兵覺得京營銳卒都是少爺,一個個養尊處優,領著豐厚的俸祿,而北大營的銳卒,看客兵也不順眼,一群比匪寇有點良心的痞子,也敢到京營的地盤耀武揚威。
而徐階正是嚴嵩的敵人,徐階是扳倒嚴嵩唯一的人選。
兵部尚書淩雲翼眉頭一挑,搖頭說道:“不不不,我聽說,打北虜,都是趁著冬天大雪,這不是占儘了天時嗎?客兵作戰驍勇,可不會等下雪,聽說為了下雪的事兒,都把龍王廟給轟了,這不是勝之不武,惱羞成怒是什麼?”
而座師製度和座師,是學閥。
斥候開始刺探,京營的斥候都是三人一組,而客兵則是以單人為主,在刺探之時,京營就處於了優勢之中,京營仗著情報優勢,開始設伏,而後一個百人隊出現在了客兵的麵前,佯裝不敵敗退,客兵追擊,陷入圈套,三百人被全殲。
閥,單向流通,這就是閥,軍閥、財閥、政閥,都是這類的支配和壟斷為一體的封閉集體。
徐階個人貪腐钜萬,那麼清流就做事了嗎?清流主張清廉,那大明官場清廉了嗎?風氣變好了嗎?
當然是沒有。
王一鶚收拾了下行囊,並沒有從朝陽門出,而是從西直門出去了西山的大覺寺,這裡埋著王一鶚的老師,不是徐階,而是張經和李天寵。
自從徐階倒台後,王一鶚和徐階深度捆綁的派係問題,讓他的升轉陷入了難題,這府丞一坐就是十年,府尹由明公兼領,王一鶚的頂頭上司換了又換,他紋絲不動。
平倭蕩寇,浙撫朱紈自殺明誌,浙撫李天寵被殺,六省總督大司馬張經被殺,若是繼續因為打勝仗而鋃鐺入獄的話,那這倭患何時能滅,海波何時能平。
所以,嘉靖三十七年,給事中羅嘉賓等人彈劾戚繼光通番,並且下旨逮捕的時候,張居正在朝中拚儘了全力阻攔,張居正這樣的座師,在下麵人出事的時候,拚命回護的真的不多。
考成法之後,地方有司發放宗俸是不納入考成的,那代表著宗俸根本沒有保障!
“騎卒?!”淩雲翼猛地站了起來,京營在耍賴!
“我不服!”淩雲翼當然不服氣。
這就是可用之人。
王崇古很能理解,因為他也抗過倭寇,這可能也是陛下當初留他一命的原因。
客兵首尾難顧,落敗,但打到最後,京營銳卒也隻剩下三百人了,在完全優勢之下,客兵依舊狠狠的撕下京營一塊肉來。
還有徐階那個大宅子,現在的大明水師衙門,金澤園,那座宅子,至少也要二十萬銀了。
朱翊鈞蹬著自己的旱鴨子,直奔北土城武英樓,而不是像之前一樣盛裝出席,坐著大駕玉輅,旱鴨子都快蹬冒煙了。
也是這次大捷之後,張經、李天寵二人被捕入獄,張經和李天寵都算是徐階的人,但徐階沒有庇護二人,而是將其放棄,僅僅因為三個字‘帝疑之’,徐階就徹底放棄了二人,而是用二人和嚴嵩交換了利益。
淩雲翼擔任河南山東總督,這顯然是要殺人了,朝堂也要詢問淩雲翼的意見,所以在等淩雲翼回京述職。
徐階有什麼好平反的?他貪腐钜萬是假的嗎?他不乾人事是假的嗎?他反複違抗聖命,在死亡邊緣的橫跳,最終觸怒了皇帝,是假的嗎?
徐階他有冤屈嗎!
王一鶚心情極好,快馬加鞭向山東趕去,他知道,履任山東,乾得好,自己平步青雲,進入文華殿成為明公,也不是不可能,而且經過了淩雲翼的梳理,山東的局麵,不要太好做!
而此時文華殿通過了淩雲翼以兵部尚書總督河南山東的重大人事任命。
很快,第一場單打獨鬥就決出了勝負,客兵豪取冠軍,讓曾省吾的臉色立刻掛不住了,山東人高馬大,淩雲翼在山東招募的都是壯漢,這個人勇武上,略勝一籌,而且客兵驍勇凶悍,京營銳卒是有些吃虧的。
人心會思量權衡得失,這是人性的必然,考成法能夠深入貫徹的執行,不僅僅是張居正本人的權威有多麼厲害,因為考成法提供了一個公平表現自己才能的平台,不必給人跪下當狗,任人驅使,隻需要展現自己才能,就能升轉的公平。
騎營的編製隻有京營才有,雖然隻有百人隊,但現在突然露麵,完全改變戰場局勢了,隻需要發揮騎營的機動力,客兵必輸無疑。
因為第三場是一千五百人對一千五百人的拉練,到了這個規模,軍備相同的情況下,京營必勝。
比試一共分為三場。
碰上張居正這樣的座師,那還好點,碰到徐階就隻能自認倒黴了,徐階這種貪墨钜萬,什麼都敢拿的人,從不會為了門下走狗的前途和彆人發生衝突,徐階隻會把人給賣了數錢。
王一鶚是有些委屈的,因為從來沒人問過他對徐階的看法和態度,他隻想對著徐階一個左勾拳、一個右勾拳,再來個兔子蹬鷹,狠狠的打他一頓。
相比較軍閥、財閥、政閥,學閥更加封閉,李成梁就是典型的軍頭,但他對下麵的客兵家丁,也是頗為客氣,甚至稱兄道弟,因為上了戰場,必然要拚命,平日不籠絡人心,苛責對待,上了戰場,就是中門大開,敵人直接直撲中軍大帳了,財閥、政閥和軍閥是相同的,他們都有敵人,都需要衝鋒陷陣。
中原自東漢到唐末,門閥政治是主流,閥就是開關,是控製,是具有壟斷地位和支配地位的人物或集團,被稱之為閥。
座師法,就是跪下給人當狗,才能獲得表現自己才能的機會,甚至說錢、禮數不到位,連正常升轉都會被座師所阻攔。
但現在曙光變成了太陽緩緩升起,陛下就如同烈日一樣出現在了天上。
到了這一步,雙方戰到了都僅剩五百人左右。
“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講,銳卒出塞作戰,輾轉千裡,身後無依無靠,乃是陷陣死戰,安能以天時一言以蔽之?”曾省吾麵帶笑容,這話裡話外夾槍帶棒。
這已經不是勝負了,是兩位大司馬的麵子!
朱厚烷在書信裡大哭特哭,哭的內容是朝廷終於想起來了他們,鄭王在哭窮,鄭王在表示請命皇帝快快營造十王城,從快從速,把河南地麵的王爺們都遷徙入京吧!河南這片地方,他是一天都不想待了!
王崇古連自己的親外甥張四維都不救,當然也是王崇古這把保護傘能保護的不多,張四維老是給保護傘做壓力測試,這王崇古根本受不了,把天通了個窟窿出來,王崇古這保護傘能遮掩的住?
十人隊對十人隊的團體賽,京營、山東客兵,各出十隊廝殺,冠軍積一勝。
“徐階就是條老狗。”王一鶚咬著牙,低聲對著兩座墓碑低聲說道,他曾經為張經李天寵的平反奔走,那是隆慶二年,徐階倒台之後,由河南巡撫楊光訓發起,為張經、李天寵平冤昭雪,再請諡號。
“打贏了沒?”朱翊鈞興致勃勃的問道。
蘇鬆地畝一畝就要四到五兩銀子,四十萬畝最起碼要180萬銀了。
“好了好了,不要再吵了,靜靜等待結果就是。”朱翊鈞則是示意二位大司馬不要吵了。
但濁流的嚴嵩倒了,清流的徐階就是大明救亡圖存的那一個嗎?答案是否定的,嚴嵩抄家之後,財產去向不明,到底有多少銀子,眾說紛紜,但徐階是真的大貪官,蘇鬆自古重賦,因為這裡素來是魚米之鄉富碩之地,在鬆江府,徐階兼並了四十萬畝田。
“承讓,承讓。”淩雲翼笑容根本無法壓製,嘴上客氣,那笑容讓曾省吾格外的煩躁!
師父動輒羞辱極儘苛責,甚至不需要籠絡人心,而作為弟子,隻能默不作聲,因為大明禮教森嚴,尊師重道是主流風氣,欺師滅祖是大逆不道倒反天罡,隻需要‘尊師重道’的風力,就可以合理合規合情的向下朘剝,這就是學閥。
朱翊鈞則笑著說道:“能把京營逼迫到這個地步,已然是天下強軍了。”
讓朱翊鈞意外的是,淩雲翼帶的這批客兵,實力上,一點都不弱於李成梁的家丁,這是一個很讓人意外的事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