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一章 大度?大度個屁(1 / 2)

雒於仁的這篇發表在《半月雜談》上,將李太後描述為妖後、馮保描述為閹奴、張居正為奸佞小人,有政治目的,而且是蓄謀已久,早就寫好,等待著天變時,立刻發動,而且必然有後招。

其目的也顯而易見,皇帝死了,李太後、馮保、張居正是壞人,那接下來無論是兄終弟及潞王登基、還是幼年長子朱常治登基、權力的中心就會出現真空,這個時候,就可以乘機而入了。

在這個關鍵時間節點,掀起這種風力輿論就是賭皇帝死,還不能等皇帝真的死了,因為信息差的存在。

皇帝死後,秘不發喪,新君登基之後,才會發訃告,這也是權力動蕩下的必要手段,比如秦始皇崩,就是秘不發喪。

所以,隻能在收到皇帝病危的消息時,立刻發動!要不然黃花菜都涼了。

皇帝有事,那雒於仁就不會有事,慘烈的朝堂傾軋,沒人會關注他;皇帝沒事,雒於仁就必然有事。

朱翊鈞讓緹帥趙夢祐繼續追查,但雒於仁看起來隻是為了高拱鳴不平,好像沒什麼其他人在背後鼓噪推動,切割的非常乾淨,緹騎們並沒有掌握到可以瓜蔓連坐的證據。

朱翊鈞對政治鬥爭的殘酷性有著清楚的認知,畢竟他剛登基就被刺殺,連家都被人給點了,還被人襲殺,所以他完全可以理解雒於仁這個時候發動,還有他還有他背後那些人謀求權力的動機,理解歸理解,人還是要殺的。

朱翊鏐要是知道這件事,一定會非常慶幸!皇帝果然在釣魚,而且!還真的釣上來了!當然朱翊鏐也一定會慶幸,那條魚不是自己!

皇帝病重,各方反應各有不同,朱載堉則是急的團團轉,卻什麼都做不了,人力終有窮時,朱載堉恨自己沒能把格物之道往前再推進兩步,幫不上陛下的忙。

“看到陛下氣色如此的好,臣就安心了,天佑大明。”朱載堉打量了下皇帝,極為慶幸的說道。

“皇叔,你拿來這麼一塊石頭,是它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嗎?”朱翊鈞看著麵前這塊石頭,疑惑無比的問道。

“這是一塊壓菜的石頭,它已經被醃入味兒了,從洪武年間已經壓菜缸壓到了今天,兩百多年了。”朱載堉十分鄭重的說道。

朱翊鈞兩手一攤的問道:“朕已經聞到了,那皇叔拿來是想告訴朕什麼?”

“它是鹹的。”朱載堉指著那塊石頭繼續說道:“而且是黑的。”

“臣自己嘗過,它的確是鹹的,臣又弄了幾隻小老鼠,三天不喂鹽,這些小老鼠會舔這塊石頭,來補充鹽分,這些深褐色的痕跡,是醬油留下的。”

“所以呢?它有什麼問題嗎?”張居正看著朱載堉,這種石頭,北方家家戶戶都有,因為要醃鹹菜,有的時候是白菜,有的時候是蘿卜條,張居正仍然沒有聽懂,朱載堉想要表達什麼。

“我已經把它洗乾淨了,表麵刷了十幾遍,而後又磨了兩下,它還是鹹的,還是黑的。元輔,這沒問題嗎?”朱載堉反問道。

“額……”張居正眉頭緊蹙,術業有專攻,張居正在政治上的天賦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在格物之道的天賦,並不是很高,他仍然沒有察覺出問題來。

朱載堉俯首說道:“陛下,鹽、醬油的基本粒子,也就是陛下所說的分子,在泡菜的過程中,鹽分子向石頭運動了,石頭沒有裂縫,但分子依舊運動到了石頭之中,磨掉之後是黑的,是鹹的,這證明之前的理論是對的,分子存在間隙,熱量越高,運動就會越頻繁,分子在做無規則的運動。”

“朕聽明白了,厲害啊!”朱翊鈞由衷的說道,天才或許就是這樣的,生活裡普遍的現象,在這些天才眼裡,完全不同。

“陛下,臣就在想,熱量越高運動越劇烈,會有什麼表現呢?比如冰雪消融、比如水會沸騰,比如發光,都是由熱量引起的,而臣找到了一塊石頭,這塊石頭自己會發光,傳說中的夜明珠。”朱載堉拿出了一個鉛盒,但沒有打開,指著手中的鉛盒說道。

“夜明珠有兩種,一種是自發光,就是沒有任何光源照射,也會發光的夜明珠,還有一種是輝光,就是光照一刻鐘,發光幾個時辰的夜明珠,我們找到的就是前麵一種。”

“這是山西沂州的一個風水先生,撿到的一塊怪石,似金非金,似石非石,誰拿了不過幾個月就會惡心嘔吐,長則三年,短則一年就會脫發,脫發的時候就開始頻繁生病,這是風水先生的法器,後來這風水先生的孫子,招搖撞騙,被查獲後,當成了夜明珠,送到了京師。”

“它可以用於育種,也可以用於誘發菌株突變。”

朱載堉要告訴皇帝陛下他的發現,他介紹了這塊夜明珠的來曆,就直接介紹了夜明珠的用途,育種和誘發菌株突變,省去了數千次的實驗過程。

這種可怕的石頭用鉛盒保存,也是實驗所得,用鉛板進行阻隔,可以有效的阻止怪石對菌株的影響。

發現對菌株的影響,也不是偶然,是刻意為之,為了讓菌株發生異變,各種劇毒都用上了。

“我們用這塊自發光的夜明珠照射青黴菌菌株,成功的誘變出了一種菌株,產量高不挑食,可以讓大明青黴陳鹵水的產量從四千單位,上升到4萬單位,甚至是更高。”朱載堉拿出了一個玻璃瓶,玻璃瓶是朱載堉特挑出的菌株。

菌株不會讓人生病,可以給陛下展示。

朱翊鈞看著那一小瓶透明無色的液體,雖然肉眼看不出來,但朱翊鈞相信,裡麵的確有青黴菌。

雖然朱載堉完全不知道那塊石頭究竟是什麼東西組成,但在朱載堉的認知裡,發光等於有能量,有能量代表著可以誘變,最終促成了新菌株的出現。

“陛下,這個過程聽起來有點複雜,但其實和釀酒是一樣的,釀酒用的酒曲,和這個陳鹵水原理都是相通的,都是需要糧食做原料,酒曲是曲黴,這個用的是青黴,都是用的小蟲子去製作,格物院做的事兒就是改良了青黴。”朱載堉告訴陛下這其實和釀酒的過程很像。

釀酒是極為普遍的,各家用的曲黴也各不相同,朱載堉在簡單的例子,告訴陛下原理。

朱翊鈞當然能聽懂,張居正也聽明白了,他想看看那個被封閉在鉛盒裡的小石頭,但朱載堉說什麼都不打開,朱載堉覺得這石頭致病,還是用的時候拿出來不遲。

“皇家格物院上下一體恩賞五十銀,五經博士百銀,朕甚是欣慰。”朱翊鈞放下了裝著青黴菌株的小瓶子,笑著說道:“當初朕設立格物院,從沒想過會有如此多的收獲。”

朱翊鈞真的沒想到設立格物院,設立五經博士,能有如此高的回報,這些年,他投資了這麼多產業,格物院是回報最豐厚的,沒有之一。

“臣謝陛下隆恩。”朱載堉欲言又止,但還是告退了,朱載堉其實不太擅長表達自己的感情,他把自己最新的成果分享給陛下,就是在分享喜悅,幫不上什麼忙的他,隻能用這種方式來表達自己的關心。

張居正和朱載堉一同離開。

朱翊鈞以為雒於仁不會再有什麼波瀾了,連張居正都不攔著的時候,還能有什麼幺蛾子?但是朱翊鈞很快就知道他錯了,大錯特錯。

雒於仁是萬曆十一年的進士,他不是一個人,翰林院沈自邠是他的老師,而且萬曆十一年三百五十名進士,都算是雒於仁的同窗,而且雒於仁還是個言官,他在都察院聽政,在雒於仁下獄之後,立刻引起了軒然大波。

很快,質疑聲從小到大,在短短一天的時間裡,就變得波濤洶湧了起來,先是為雒於仁求情的奏疏接踵而至。

求情的理由無外乎是朝廷應該允許批評的聲音,雒於仁隻是為高拱的遭遇鳴不平,是出於師生之誼,父母之命,雒於仁的父親是高拱的學生,這是大明律法允許的親親相隱;

無外乎是陛下此舉阻塞言路,如此苛責言官,日後朝有凶逆,就無人敢仗義執言了,朝中再無骨鯁正氣了;

無外乎是君子不計小人之惡,張居正的成績是有目共睹的,這種批評質疑之聲,何必嚴肅對待呢?顯得小題大做,彆人看了還以為心虛,以為事實就是如此呢。

孝宗死後,武宗繼位,那時候還有人冒充武宗皇帝的親外公,說張皇後不是武宗皇帝的親娘,這件事鬨得沸沸揚揚,最後也沒有懲治冒充皇帝外公的鄭旺,鄭旺妖言案之後,鄭旺回到家中,被人都叫他鄭皇親。

海瑞連嘉靖嘉靖家家皆淨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世宗皇帝不也沒有殺了海瑞嗎?

君子不計較小人之惡,是仁政,作為皇帝,要大度。

這些奏疏,隻字不提雒於仁的文章發的時間,也不提雒於仁文章的內容,純粹的拋開事實不談,要朱翊鈞大度。

大度?大度個屁。

朱翊鈞看著這些個奏疏,翻出了‘朕知道了’的章,挨個蓋了上去,一邊蓋章一邊說道:“馮大伴,你去看看,都是誰跟這個雒於仁沾親帶故的,寫好名單,準備抓人!和雒於仁關在一起,緹帥那邊沒有充足的證據連坐,他們上趕著送上門來了。”

“正好。”

“臣遵旨。”馮保打了個激靈,張居正對這件事的表態是陛下過於柔仁,即便是瓜蔓連坐,恐怕張居正也不會上奏反對了,那瓜蔓連坐就成了定局。

鬆江曲氏案裡,張居正明確表示不讓陛下瓜蔓連坐,止於賬簿,因為那是要推行一條鞭法,是自有了郡縣製之後,近兩千年朝廷和地方的矛盾,瓜蔓連坐,隻會讓反對派更加團結,把本來能團結的人,推到對立麵。

而這個案子,張居正支持陛下下重手,是因為雒於仁在謀反,他蓄謀已久的妖言,挑選陛下病重的時間發布,就是謀反。

現在的情況就是,雒於仁和他的同黨們,似乎不打算願賭服輸,準備各種花言巧語的賴賬。

“娘親那邊怎麼說?”朱翊鈞拿著一堆奏疏,詢問著李太後對這件事的意見。

“太後說外廷的事兒不管,太後千歲還說,看顧皇嗣們要緊。”馮保回答了這個問題,李太後對外廷的事兒的態度是不管,都由皇帝去處置,從乾清宮搬走之後,李太後除了催著給皇帝納妃嬪之外,再沒管過彆的事兒了。

按李太後的想法,皇子公主,多多益善,五十不多,一百正正好。

“那就準備拿人。”朱翊鈞思索了片刻,決定查清楚就拿人。

在朱翊鈞還沒有下令拿人的時候,言官們反而找上門來了,先是雒於仁的老師,翰林院修撰沈自邠來解刳院前求情,皇帝不見,就長跪不起,後來人越來越多,從一個人變成十個,最後解刳院門前居然聚集了五十多人。

“朕隻是病了,還沒死,看看這幫狗東西嘴臉!”朱翊鈞站在窗邊,他目光所及之處是乾淨的,沒有人跪著,但在一牆之外,就是跪著五十多人,他們在逼皇帝就範。

“陛下,文臣不都這樣?當初武宗皇帝落水後,要換個太醫診治,楊廷和都不讓,這是為臣之道?就這楊廷和被貶,還不少人為他奔走,楊廷和最後還撈到了個文忠的美諡。”馮保趁機進讒言,說文官的壞話。

這就是馮保難纏的地方,他愛講實話,他進讒言都是講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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