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辦法,其實不可能長久,天生貴人,沒幾個願意如此這般辛勞的,潞王朱翊鏐就是個對照組,潞王聽聞皇帝快回京了,立刻馬上撂挑子,給皇帝留下了三天才能補完的奏疏,陛下沒有怪罪,而是賜了很多萬國美人。陛下是個天生貴人,但萬曆元年王景龍刺王殺駕,敲醒了陛下沉睡的心靈。
“你問李舜臣怎麼辦,李舜臣不知道如何回答,其實,你祖宗已經留下了辦法,事大交鄰,你遇到這些困難,自己跑大明去哭訴,就能破局了。”
“給他看好病,就暫且留在義州,等到打完了這一仗,讓朝鮮王室上一道奏疏,感謝大明再造之恩,內附大明。”戚繼光沒有要殺了李昖的意思,這家夥和他的兒子光海君,還有用,大明做事也是要臉麵的,朝鮮王內附,沒人能挑出理來。
大明要臉,李昖跑去大明哭訴,大明還真的幫忙,不過,李昖本人能不能回到朝鮮,那就兩說了,畢竟張居正已經準備好了讓他落水。
張居正是個讀書人,頂多史書上留下一筆,張居正猜錯了皇帝的心思,隻能封宜城侯了。
戚繼光並沒有急於進攻,進攻壓力在倭寇那一方。
這一點,他在朝中已經跟大明皇帝說明,但是為了不讓類似於李昖指揮韓克誠進兵這種古怪的事情發生,戚繼光再次寫了一封戰報,詳細闡述了為何進攻壓力在倭寇一方。
因為倭寇必須要消滅朝鮮王室,倭寇秋風掃落葉一樣,進攻速度太快,占領的區域內,義軍遍地。
黃州、海州、開城、漢城、群山、順天府、釜山三浦、忠州等等都是義軍活躍的區域,而且每個地方都有過萬人的義軍規模,如果無法消滅朝鮮王室,或者朝鮮王室沒有入京都參洛,這些義軍就會一直在敵後活動。
哪怕是消滅了朝鮮王室,或者李昖真的跑去了倭國參洛,其實也沒關係,大明已經提前廢了李昖的王位,他去參洛,是廢王,義軍依舊能背靠大明天兵活動。
倭寇若是遲遲無法拿下平壤義州,全麵攻克朝鮮,敵後義軍的活動,就要付出極為龐大的人力物力去清繳,去保證後勤補給。
而戚繼光在平壤,擺出了龍門大陣,等著倭寇上門來,朝鮮戰場,需要一場大勝,現在第一軍團和第二軍團,人數實在是太少了,三萬五千人,就是全都消滅,對倭寇而言也是傷筋動骨。
戰報在海防巡檢手中,快速奔向了大明京師,朱翊鈞在第二天下午,收到了戚繼光的戰報。
平壤沒有陷落、平壤布防已經徹底完成、龍門大陣已經設立完成、朝鮮王室、大臣已經完全控製在了大明手中、同樣,戚繼光也再次闡述倭寇的進攻壓力,戰略主動在大明手中。
朱翊鈞收到了一大堆的好消息,樂嗬嗬的對馮保說道:“平壤沒有陷落就好,朕還能下旨,讓馬林在錦繡山下的陣地向前移動三丈嗎?”
“額,向前三丈就是大同江了。”馮保有點不太明白陛下的話,沒接住陛下的梗。
朱翊鈞笑著說道:“宋太宗趙匡義發明了陣圖,就是大軍行進的時候,什麼時候到哪裡,要在哪裡駐紮,必須按陣圖行事,結果水文有變化,駐紮之地在河裡,軍將又不能違背陣圖,畢竟監軍的太監會如實稟報,最後就紮營在河中。”
北宋軍事行動笑話,把這些笑話寫成一本笑林廣記,怕是能寫一百卷。
北宋重文輕武,真的不怪趙匡胤欺負孤兒寡母,黃袍加身,趙大的時候,大宋也是兵強馬壯,趙二在高粱河畔,兩股中箭不是驢車逃跑,而是率軍殺敵,兩宋不至於那般被動。
朱翊鈞覺得,把朝鮮的一潰千裡,歸咎到李成桂的頭上,多少有點不公平,有些事,是自己不爭氣,不要怪祖宗,軍籍收布法就是他李昖搞出來的,眼下朝鮮的武備不興,就是李昖的罪責。
朝鮮重文輕武不是一天兩天了,彆人都能打贏,他打不贏,肯定是做錯了什麼。
至於李昖那個問題,戚繼光為何不篡位,其實理由很簡單的,政權穩定的情況下,戚繼光就是想,也做不到,況且他不想。
京營成勢的時候,朱翊鈞已經長大了。
“戚帥這個甕中捉鱉的計劃,是不是太明顯了,連朕都看出來了,能成嗎?”朱翊鈞看完了戰報,有點奇怪的說道:“戚帥要讓出大同江下遊部分,讓倭寇渡江,而後在平壤的西側,牡丹峰到平壤之間平原,和倭寇決戰。”
“我要是倭寇,我絕對不去,大明軍最厲害的就是火器,我渡江進兵,不是給戚帥喂軍功嗎?大明軍擅長排隊槍斃這種事,又不是秘密。”
“但不去好像也不行,不去的話就得重兵雲集在大同江東側,防止大明軍進攻,那後方的義軍活動就無法壓製了,到時候被兩麵包夾,後勤還要被義軍騷擾,更是隻能等死了,嘖嘖,戚帥不愧是戚帥,這就是陽謀!”
戚繼光在朝鮮戰場,打的就是明牌,倭寇的一舉一動都得被戚繼光給牽著鼻子走,朱翊鈞把自己代入倭寇的將領,得到的就隻有絕望,明知道是個火坑也必須要往裡麵跳。
陽謀就是,你看得出來又如何?根本無法破解。
“落到戚帥手裡,算他們倭寇倒黴咯。”朱翊鈞朱批了戚繼光的奏疏,洋洋灑灑寫了數百字,就是絮叨了一些京師的事兒,總結就六個字,缺錢糧就說話。
朱翊鈞剛剛搞掉了南衙棉幫,抄家抄了二百萬銀,再加上殺倭寇必然幫幫場子的國姓正茂、海商們,天津州塘沽倉,真的有錢有糧。
殺倭寇真的得到了普遍的支持,江南一些老財主都堵了衙門的門,問朝廷缺不缺錢糧,之前老財主們都還在觀望,聽聞戚繼光都去了朝鮮,那就絕對不是巧立名目,老財主也有血債。
“陛下威武,大明軍威武。”馮保笑嗬嗬的說道,戚繼光、李如鬆、馬林就連熊廷弼這些猛將們,都一直在說一個事兒,那就是將領的個人勇武權重在不斷下降,已經不再是戰場上影響戰爭勝負的決定性因素。
畢竟排隊槍斃的戰術得到了普遍的應用,炮兵轟完步兵衝,步兵衝完炮兵轟,就是陛下親臨,也能指揮。
但戚繼光這種百勝將軍,在戰場上,對軍隊士氣的影響,還是很大的,所以將領仍然十分重要。
“下章戶部,把天津州塘沽倉的糧食給朕看好了!出了問題以通倭論罪,那都是前線軍兵的命根子,不能餓著肚子打仗,再堅強的戰士,餓三天,也沒有作戰意誌了。”朱翊鈞下這道旨意的目的非常清楚,打仗呢,都嚴肅點!
平日裡火龍燒倉也就罷了,那是貪腐,敢在軍糧上胡鬨,皇帝一定會下死手,這是通倭,性質不同。
馮保不是杠精,他其實知道,大明軍兵餓三天,仍然有戰鬥意誌,因為墩台遠侯深入虜營的時候,餓三天也常有,那提刑指揮使陳末,在草原奔波了五年,茹毛飲血都是常事,餓急眼了,棉花都會吃。
朱翊鈞手裡拿著一本奏疏,是都察院總憲海瑞、李幼滋和禮部尚書萬士和、沈鯉聯名上書,普及算學教育,在鄉試、院試中,加大算學的權重,或者說將算學、數理設為門檻。
奏疏林林總總數千言,將過往科舉的發展曆程進行了歸納,其實就是在說件事,科舉考試一直在趨近於更加公平,隋唐時候,不能人人參加科舉,兩宋時候,出現了糊名,但兩宋七成的官員還是恩蔭和舉薦,到了大明則是沒有功名,則沒有官位。
考算學,就是讓科舉變得更加公平,更好的實現為國選士這一個目的。
海瑞的意思是,造神可以造出詩詞天才、歌賦天才,唯獨造不出算學天才,算學這東西,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
具體的做法,就是所有的算學鄉試,都由各省提學出題,類似於會試這樣的閉門製度,算學成績按全省成績劃線,取一個中位數,作為舉人及格的門檻,全省秀才的算學成績中位數,就代表中人之姿,連這個門檻都達不到,就不必做舉人了。
“科舉製度的改革,哪有那麼容易?朕朱批了這本奏疏,恐怕執行的時候,也要出現很多的紕漏,甚至成為某些人舞弊的工具,會試考算學可以,但鄉試和院試,容朕緩思。”朱翊鈞對這本奏疏有些猶豫。
禮部提出的這一整套的辦法,其實就是會試算學考試,向地方的鄉試和院試推廣。
在京城,在他朱翊鈞的眼皮子底下,會試算學考試整體公平,可到了地方,恐怕就會困難重重。
而且這裡麵最關鍵的問題就是:讀書很貴,算學很難。
一些寒門出身的學子,都沒學過算學,更遑論連門都沒有的學子了,考中了舉人就是野雞變鳳凰一樣的改變,這個時候再補算學,就不是那麼困難了。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這句話在算學身上同樣適用。
朱翊鈞就是猶豫在這裡,為了公平推廣算學,結果弄出了更大的不公平來,得不償失。
“有的時候,最難的不是到西天取得真經,最難的是出發。”朱翊鈞思索再三,還是朱批了這道奏疏,不是全部準許,而是部分準許,考舉人的鄉試加重算學的權重,至於考秀才的院試,仍然不考算學。
這是大明現狀決定的。
在春暖花開的時候,大明皇宮東側的東華門外,非常的熱鬨,今天是會試放榜的日子,這次放榜,在考前備受矚目的兩個集體的成績也有了眉目,複讀生四百零一人,隻有一人入榜,而武後生一百六十人,入榜二十八人。
複讀生給皇帝種地換來了再次考試的機會,但複讀生沒能創造奇跡,因為所有參加複讀的舉人,都已經考了三次沒中,而武後生的表現則格外亮眼,一舉將軍戶出身的進士占比提高到了將近40%!
本身大明軍戶出身的進士,占比就在30%左右,而這二十八個武後生亮眼的表現,提高了這一占比,某種程度上,這代表著大明文武再次趨近於平衡,不過這中間的意義要留給時間去證明,現在最高興的事兒,應該是報喜!
朱翊鈞站在文化樓上,手裡拿著一本進士錄,有些感慨,這次的會元第一名,是武後生,算學更是滿分第一,獨占鼇頭。
朱翊鈞很欣慰,武後生正在成為大明政壇上一股極為重要的力量,這是萬曆維新的成果之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