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三章 陛下,臣做了一個鳥(1 / 2)

神田真一是一個硬骨頭,而且是倭國少數不多很有才能的人,他的《天下興亡論》,朱翊鈞對裡麵部分的內容是非常認可的。

朱翊鈞無法認可,對皇帝本人指責部分,實在是對不上號。

帝製是一種上限很高,下限也很低的不穩定製度,一個皇帝英明與否,直接決定了帝國的命運和萬民的走向。

所以朱翊鈞也沒多怪罪,簡簡單單,把神田真一扔進了解刳院裡做標本,片成幾萬片,為醫學進步做出貢獻。

張居正的公私論第二卷,討論了皇圖霸業和鬥升小民的相關性,是非常全麵的討論,第二卷公私論,對大明當下具有十分具體的指導意義,朱翊鈞要刊發,張居正覺得大逆不道。

“先生,理論這東西,再多也是需要實踐,討論而已,天塌不下來。”朱翊鈞做出了決策,你張居正寫出來了,就不歸你了,那是大明集體財富之一。

知行合一喊了那麼多年,連楊博都做不到知行合一致良知,明明什麼都知道,就是做不到。

民為邦本、本固邦寧,這句話出自《尚書》,乃是三代之上,也就是堯舜禹時候就形成的共識,是《虞書》、《夏書》、《商書》、《周書》的彙編,可是時光荏苒,快五千年了,不還是那樣,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的吃人世界嗎?

理論這種東西,說再多,還是要付諸於實踐之中。

“臣遵旨。”張居正俯首領命,陛下既然不是很在意,那就刊發便是。

劉吉在廷議之後,得到了皇帝賞賜的各種禮物,其中就包括了張居正公私論的第二卷,公私論第二卷是從人性本私,人人皆私的合理性出發去討論。

楊朱之說雖然已經消失在了曆史長河之中,隻剩下彆人典籍裡的隻言片語,但大明的賤儒們,都活成了楊朱之說本說,這種行為是有合理性的,趨利避害是人的天性。

這些活成了楊朱本人的賤儒們,有三個最大的行為邏輯。

第一,隻做對自己這個個體完全有利的選擇,甚至連九族都可以拋棄。

第二,群體利益受損時,立刻出賣群體,回避個人利益損失。

第三,群體利益受益時,立刻使出渾身解數破壞,停止群體增益,否則視為個人利益損失。

“這種人活著有什麼意思呢?”劉吉看完了開篇,就急匆匆的趕回了會同館驛,迫不及待的準備把公私論認真讀完。

萬事萬物之間都存在普遍聯係。

草原上的牧民為了更高的收益,過度放牧,導致了草場退化成為沙地,越是退化,牧民之間對草場的競爭就越發的激烈,草場退化問題就會加劇,等到北風吹,京師遍地的沙塵。

人在社會學的定義中,是一切關係的總和。

萬曆開海以來,大明國朝致力於瓦解小農經濟,向商品經濟蛻變,商品經濟越是發達,皇帝的皇圖霸業,和鬥升小民之間的聯係就越發的緊密。

大明隻有一個地方,真正意義稱得上是商品經濟,那就是鬆江府。

鬆江巡撫汪道昆履任鬆江的時候,計劃鬆江府在十年內,因為開海能增加三十萬人,而萬曆十四年,鬆江府總人口已經超過了三百五十萬人,一舉超過了京堂,之前的規劃都變得可笑,隻能全麵推倒重來。

鬆江府完成了商品經濟蛻變,小農經濟瓦解。

在普遍小農經濟的情況下,大多數的人的生活範圍,世世代代不超過二十裡,大多數的人不會和十裡八鄉之外的人發生任何聯係,皇圖霸業和鬥升小民幾乎沒有任何關係,而皇圖霸業一定會成為鬥升小民的負擔。

所以窮兵黷武、大興土木是要反對的,而且要旗幟鮮明的反對,防止國朝動蕩,把社會各個階級拖入深淵之中。

在強人身依附關係不斷瓦解、大規模自由雇傭關係確立之後,皇圖霸業開始和鬥升小民變得息息相關。

因為商品的種類在增多,物質在變得豐富,皇圖霸業越強盛,即便是鬥升小民也會受益。

大明人一定比麥利那國茹毛飲血的國民生活的要好。

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陛下的批複的這句,包含的內容很多很多,開疆拓土、對外戰爭、軍備革新、官路馳道、興學辦校等等皇圖霸業,這和每個人都有關係,而且關係重大。

如果完成了商品經濟的蛻變,那麼所有人都生活在一個貨物快速流動的龐大經濟體中,所有人的命運都和這個經濟體的興衰有關,這個經濟體越好,所有人生活就越好,經濟體越壞,生活就越壞。

能夠將皇圖霸業和鬥升小民聯係起來,就打破了自古以來的魔咒,皇權不下縣,朝廷的權力,可以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傳遞到村這一個級彆時,政治架構會迎來翻天覆地的變化。

劉吉看到這裡的時候,心底立刻升起了一個疑惑。

當今陛下足夠的英明,也有足夠的企圖心,孜孜不倦的追求著皇圖霸業,但萬一皇帝變得懶散,甚至沒有什麼野心,根本沒有什麼皇圖霸業,大明又該何去何從呢?

這個疑惑本身就已經足夠的大逆不道了,這是在質疑君王君權的神聖性。

就像遷徙到遼東的漢民,他們的目標就是五間大瓦房,老婆孩子熱炕頭,一旦實現的話,就會小富即安,取得一些成績就會變得滿足,甚至不思進取。

大部分的皇帝,都是隻想要生殺予奪的權力,不想承擔任何國朝興衰的責任;隻想要支配天下的財富,而不想承擔任何處理政務的辛苦。

比如潞王殿下就是如此,人性本私,這是合理的選擇。

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受國不祥,是為天下王,但大多數的君王,都不是社稷主,也不是天下王。

很快,劉吉就釋然了,其實皇帝沒什麼上進心,有些時候,也是好事,沒有足夠的能力,過多的上進心,反而是一種禍害,什麼都不做,有的時候也是一種智慧。

張居正在公私論的第二卷中,用長篇大論去討論了皇圖霸業和鬥升小民之間的相關性。

劉吉看著手中的公私論,這僅僅才是前兩頁,後麵還有大堆的內容,去討論公與私,學而不思則罔,但是這書,看的劉吉膽戰心驚,那些呼之欲出的問題和答案,讓他有些呼吸急促。

劉吉小心的翻到了第三頁,而後他發現第三頁的論述,變得更加大膽了起來。

公私從來都是一個相對的概念,天下人人為私,這是人性,是極為合理的,隻要這個世界還存在私有製,那麼就一定會階級分野。

那麼每一個階級都會產生一個相比較個體更大的集體,相比較個體,階級整體就是公。

張居正第一次精確的描述了階級的概念,階級,是一個集體對另外一個或者數個集體的壓迫與被壓迫、統治和被統治,這種對立關係的概括。

這種對立,是建立在生產關係之上,也就是說生產關係建立的時候,朘剝和被朘剝的對立關係建立,統治和被統治者關係建立。

令人絕望的就在這裡,隻要還有私有製,朘剝就會建立;就一定有階級;隻要有階級,就一定會有壓迫;隻要有壓迫,就一定會有反抗。

人與人之間的矛盾,階級與階級之間的矛盾,就成為了必然。

所以,一切的階級矛盾、鬥爭,最終都會演化成為政治矛盾和鬥爭,表現為政治中激烈的權力較量。

君臣、文武、內臣外臣、鄉賢縉紳與窮民苦力、催科和武裝抗稅、奴役和操戈索契等等諸多矛盾衝突,其外在表現是多種多樣的,但其根本還是各階級之間的矛盾和鬥爭。

各階級之間的矛盾和鬥爭,愈演愈烈的衝突,最終會毀滅彼此,國朝、君王的義務,就是以淩駕於所有階級之上的權力,去調節各階級之間的矛盾,這是國朝的職能,如果無法完成調節,國朝失能則必亡。

“君,天也,天次之序,比附倫常,人主當使人臣,和而不同,爭而不破,何如?唯器也。”劉吉喃喃自語的說道。

皇帝是大明唯一的一片天,所有的秩序都依附於皇帝而存在,人主要做到,讓天下人有不同意見,但不要撕破臉,說得好聽,但要怎麼才能做到呢?

唯器也。

皇帝對這三個字,進行了全麵的注解。

作為統治階級,要在經濟活動中,占據主導地位,隻有如此,才能形成權威統治,如果無法在經濟中占據主導地位,那麼就一定會失去統治階級的政治站位。

奴隸主階級失去了主要地位,世家高門走上了曆史舞台;

等到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土地到了鄉賢縉紳手中時,依托於鄉賢縉紳的科舉取士開始鋒芒畢露;

小農經濟開始瓦解時,工坊主、新興資產階級開始取而代之。

這片土地上的統治階級一直在變,統治階級之所以能統治,調節其他階級的矛盾,是經濟中占據了主導地位。

劉吉看完了這四頁,撓了撓頭,放下暫時先不看了。

張居正說的非常的含蓄,需要認真理解,頗有讀書人的風範,寫的道理需要對政治的邏輯有基本的認知,大約就是那種‘懂的都懂,不懂也懶得解釋’的風範,講道理也是遮遮掩掩。

陛下就不一樣了,陛下的注解總是俗文俗字,生怕人看不懂,非要解釋的清清楚楚。

在劉吉研究皇帝陛下的注解時,提刑指揮使陳末,正在帶領著二十多個騎兵,奔馳在草原之上。

已經是晚春,但草原上的風依舊冷冽,草原上的草帶著露珠,折射著清晨的朝陽,馬蹄聲陣陣,鐵蹄踩碎了露珠,將剛剛吐出新芽的青草踩進了泥土之中。

陳末帶著緹騎在追捕一名案犯,這是神田真一的同謀,神田真一搞出那本《天下興亡論》有內鬼配合,而陳末要抓的人,就是關鍵人犯。

這個人犯出現在了宣府張家口堡,打算經此處前往歸化城,在宣府時,旅店的店家,認出了案犯。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