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六章 法不嚴則不能信,法不信則不能治(2 / 2)

劉顯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劊子手是他的兒子劉綎,或者說,劉顯早就做出過了選擇,在出川平倭之時,就已經見到了大明江河日下,他不想成為大明的罪人,劉綎在過湖南時,曾經拳打過馬湖知府詹淑,隻因為這廝強取豪奪。

今日的抉擇是過去所有選擇的結果。

王謙轉動手中的酒杯,等待著戲台上燈光徹底灰暗之後,王謙將杯中酒一飲而儘,猛地摔在了地上,大聲喊道:“奉陛下聖旨督辦戥頭大案,今日抓拿悖逆賊子,抗命者,殺無赦!”

“殺!”

王謙的酒杯落在了地上,一架架床弩出現在了學府的院牆之上,緹騎開始進院,四架子母炮,被拉到了門前,對準了還一臉懵的望族們,而緹騎們手中的燧發銃,也被端了起來,顯然是打算,隻要有抵抗,就會動手。

“王禦史,這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在座的皆是我大明縉紳,安土牧民有責,何故如此兵戎相見?”楊寧仁攥緊了羅香仙的大腿,都把羅香仙的臉給攥白了,實在是太疼了。

王謙根本不跟楊寧仁說屁話,對著趙千戶大聲的喊道:“拿下!”

“所有人,放下手中的兵刃,將手放在後腦勺,趴在地上,我數到十,還站著的,以謀逆論罪!”趙千戶舉起了左手,大聲的說道:“十,九…”

“大膽!”趙千戶手中的手銃,忽然指向了一個家丁,因為那凶徒,突然暴起,衝向了緹騎,趙千戶按下了扳機,在簧鋼的作用下,火鐮滑向了燧石,火星四濺,點燃了火門裡的引火藥。

嘭!

一聲槍響,硝煙彌漫,槍膛裡的顆粒黑火藥猛然爆裂,鉛子在氣壓和爆炸之下,在陰陽刻線的作用下,快速旋轉著飛向了凶徒,鉛子直接打在了凶徒的腹部,血光四濺,驚叫連連。

混戰開始了,來到此處的望族們,人人帶著家丁,是望族的心腹,他們手裡的人命官司,實在是太多,此時唯有拚命,他們都帶著兵刃,開始向著緹騎的陣線衝鋒,硝煙在彌漫,砰砰砰的火藥爆炸之聲和喊打喊殺之聲,此起彼伏。

兩刻鐘後,場內已經沒有再敢站著的人了,趙千戶連三個數都沒數完,血腥味在學府裡回蕩,那些個抱著頭大喊大叫的倡優伶人,恐怕這輩子都忘記不了這一幕。

“本來想在學府裡挖坑,然後把整個學府和這些望族們一起炸上天的。”對於結果十分滿意的王謙,這裡看看,那裡瞧瞧,非常滿意。

“是什麼讓王禦史打消了這個念頭?”王廷瞻好奇的問道。

王謙十分確定的說道:“是貧窮。”

“哦?”

“整個會場不到兩畝地的地方,要想炸上天,最少也要五千斤的火藥,而一兩火藥,要六錢二分銀,也就是想把這兩畝地炸上天,需要五萬兩白銀。”王謙的確很有錢,但五萬兩還是有點太貴了,十分之一個先帝陵寢了。

火藥造價貴,運輸貴,保存更貴。

“確實很貴。”王廷瞻一聽這個數字,立刻肯定的說道。

華陽學府的抓捕工作十分順利,而劉顯和劉綎父子的行動,也極為順利,成都府內數個幫會遭到了滅門打擊,得益於王謙帶來的一車又一車的火器,火器在劉顯手中,將價值體現的淋漓儘致。

張居正曾經教過朱翊鈞一個道理叫,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如果對一個人有所懷疑,就不要啟用他,這樣對君臣都好,比如前刑部尚書王之誥,張居正一直不想讓這個兒女親家再到朝堂上來,因為張居正懷疑王之誥,哪怕是兒女親家;

而用人不疑,則是任用一個人,就不要去懷疑他,如果出了事兒,再去解決,願賭服輸,人生的每一次選擇,都早已標好了價格。

疑人仍用,君臣都會損了體麵,皇帝不放心,臣子不儘力,而用人仍疑,注定了一事無成。

朱翊鈞對劉顯是極為信任的,如果劉顯真的做了彆的選擇,朱翊鈞也隻能願賭服輸,安撫晉黨黨魁王崇古的同時,兵發四川!

好在,並沒有出現那種結果。

王謙第一次動手,就讓四川震了三震,而對楊氏的追查,連帶著楊家的走狗,一起清算,隻用了短短三個月的時間,新都楊氏和其走狗,被連根拔起。

四川副總兵劉綎,帶著兩千人,駐守播州,防止播州楊,帶著生苗作亂,以壯新都楊氏聲勢,劉綎兩千客兵頂在播州楊氏的腦門上,播州楊氏不敢有什麼動作,但更多的事兒,劉綎也做不得了。

雲貴川黔的土司攻守相望,互為犄角,劉綎如果真的此時進犯,是逼反土司,大明境外,東籲王莽應龍快死了,等莽應龍死,境外生苗群龍無首,大明境內土司和境外東籲不能裡應外合之時,再動手不遲。

土司們對這個反應,頗為古怪,大抵就是漢人內訌,與我何乾,要讓土司們理解唇亡齒寒的道理,還需要王化的持續推行。

王謙的入蜀,第一仗伏擊戰,打的極為漂亮,督辦的戥頭案,查的水落石出,包括了一眾被迫的、自願的大明官僚,左右布政、按察使、數名知府及其幕僚,整個四川地麵可謂是動蕩不安。

朝廷在收到王謙的奏疏之前,就已經進行了一輪人事任命,去四川補充官僚,在收到奏疏之後,又補了一輪。

大明是三個人等一個坑,你不乾有的是人乾。

王謙的名聲徹底爛了,臭不可聞的那種,中秋佳節,團圓之日,和和美美的日子,王謙搞出了這麼一出,可謂是毫無禮義廉恥可言,比嚴世藩的名聲還要臟臭!

王崇古是個奸臣,生了個兒子,還是奸臣!

雪花片的奏疏送進了內閣,全都罵王謙的,順便罵王崇古的。

“倒是很意外,王次輔居然沒有趁機擴張勢力。”朱翊鈞畫了個×號,表示已讀不聽,對著馮保有些感慨的說道。

王崇古的選擇非常有趣,他選擇和四川望族們打成一片,是物理意義上的打成一片。

這個選擇多少有點意料之外,但在情理之中,晉黨的地盤足夠大了,再大點,皇帝和朝廷都容不下去,王謙沒有在望族裡麵挑挑揀揀,培養黨羽,這種事他其實蠻擅長的,作為一個紈絝,不會培養狗腿子,不配當個紈絝。

王謙選擇了一鍋端,顯然是王崇古臨行前授意過的。

“王次輔是有恭順之心的,臣不是為王次輔說話,這些年,王次輔在朝辦的差事,也是有目共睹。”馮保罕見的為大臣們說了句好話,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收了王崇古的賄賂,當初馮保可是和王崇古、楊博、葛守禮等晉黨罵的極為凶狠。

馮保還真沒收王崇古的銀子,陛下賞賜的銀子夠多了,陛下最恨那吃裡扒外的狗東西了,他可不想和陳洪一樣,在解刳院裡被做成標本。

馮保是站在大明的立場上,為王崇古說了幾句好話,陛下這番話,是個比較危險的信號。

聖心難測,伴君如伴虎,能直接威脅到皇帝的始終是廷臣。

“你說的有道理。”朱翊鈞頗為認可,這次王崇古在四川戥頭案中的選擇,又為他們老王家堆疊了一層厚厚的聖眷。

“王謙這個法子好歸好,但隻能用一次,下次就沒人會上當了,同樣也隻有他自己能用。”朱翊鈞頗為可惜,對王謙的囂張跋扈有了深入的了解。

“給王公子升官,回京後任僉都禦史。”朱翊鈞給王謙升了官,還是在都察院做事,連升三品,爬到了正四品。

這個官位其實已經很低了,嚴世藩起步就是尚寶司少卿,徐階的兒子,起步也是尚寶司少卿,正五品,王謙在都察院隻是個正七品的監察禦史,張居正的兒子們,起步也是正五品的格物博士。

王謙在朱翊鈞這裡立過功,在都察院幫著海瑞查貪官,這趟差事辦的也很漂亮,自然要給他升官。

朱翊鈞批閱完了大部分的奏疏,將那些彈劾王謙的奏疏都扔進了垃圾箱裡,對著馮保說道:“下旨到英國公府、成國公府、定國公府,明日郊祀永陵,將新都楊氏被抓了的消息,奏聞世宗皇帝知曉。”

道爺的意難平裡,絕對有楊廷和、楊慎居然善終了,彼時還很年輕的道爺,放過了二人,最終導致了效仿者層出不窮,踩著皇帝刷名望,在嘉靖年間的次數極多。

新都楊氏慘遭如此橫禍,說沒有私怨,那是假的。

“前四川巡撫羅瑤,就褫奪官身功名,回籍永不敘用吧,先生的門生,總是要格外寬待一些,馮保你說呢?”朱翊鈞看著手中的奏疏略顯猶豫,這不是第一次私宥張居正的門生了,高啟愚當年在應天府搞出那種事,朱翊鈞也寬宥了他。

馮保想了想,還是提醒道:“陛下,先生的浮票說是流放雲南,法不嚴則不能信,法不信則不能治,既然大明會典修好了,自然要以律而行,因私廢公,恐失信天下,人心不寧,羅瑤以左都禦史巡撫四川,和地方望族沆瀣一氣,若輕易私宥,恐引人非議。”

“陛下,高啟愚當初的事兒,是非刑之正。”

高啟愚犯的錯和羅瑤完全不可同日而語,說到底高啟愚是直接冒犯了大明皇帝本人,陛下這個當事人不計較,其他人沒有權力計較,是私;但羅瑤是縱容包庇,導致了四川地方的形勢進一步惡化,是公;

所以按照大明律而言,流放雲南已經是寬大處理了。

“那就依先生所言,流放雲南吧。”朱翊鈞最終選擇了流放,這是公事。

規矩壞了,就徹底壞了。

“徐渭什麼時候入京來?”朱翊鈞問起了長崎總督徐渭,他回京述職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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