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公們也承認,陛下這八個字對天擇論總結的非常到位,天擇論講的就是就是自然對物種演化的乾涉,除了天擇論之外,就是人類活動對物種演化的乾涉,人擇論。
“這東西要是給泰西那些傳教士看到了,怕是要怒火中燒,討伐大明了。”王崇古倒是覺得這天擇論,完全跟神創造了世界背道而馳,天擇論會得到一個自然而然的推論,人類本身才是自己的神。
因為人在做乾涉,在做選擇,在對植物、動物進行全方位的乾涉,門頭溝的大蛾子、寶岐司的種苗、大寧衛圍場的馬種等等,都是人類乾涉的結果。
泰西的教廷影響深遠,這玩意兒流傳到泰西,一定會被教廷列為***,這可()
是倒反天罡,動搖教廷根基的妖書。
大明完全沒有這種擔憂,本來就是以人為本,李成梁都把龍王廟給轟了,也沒見龍王翻江倒海,要斬了李成梁的意思,畢竟李成梁真的有火炮。
“但是後麵的內容,就值得商榷了。”張居正示意大家往後看,前麵的天擇、人擇,都是踐履之實,物種在繁衍的過程中,會有各種變化,自然環境的改變選擇了這些變化,人類的乾涉比自然環境更加直接,而且目的性更強、演化速度更快。
後麵部分,則是人擇論證華夷之辨。
中國人口眾多,從先秦時代起,中原的人口遠遠領先於世界,人口基數的龐大,造成了人的變化在增多,而春秋戰國八百年亂戰,殘忍的人為選擇開始了,長得矮小、力量較弱、不夠聰明的人在殘酷的內部傾軋中不斷死去,子孫後代變得愈發強壯,而後就是更加殘忍王朝輪回。
王朝輪回的戰爭強度,每一次的人口大衰減和戰後人口增加,社會的劇變,讓人自身演化進一步加速。
人口決定了變化,劇烈的動蕩選擇了變化。
在天擇論裡,天擇的速度遠遜於人擇速度,因為自然環境變化,都是百年計算,但是人有目的的選擇,烈度遠高於天擇,而中原的戰爭強度、人口變化的劇烈程度,都遠高於世界,繼而論證了華夷之辨。
即:數量龐大的人口才能出現更多的變化,而更加劇烈的人擇,選擇了變化,讓無法適應的人淘汰,導致中原人的體魄、智力等本性,遠大於世界其他人。
“說的其實蠻有道理的。”禮部尚書萬士和首先對解刳院的天擇論、人擇論,人擇大於天擇、中原龐大的人口和殘酷選擇、橫向縱向兩方麵更大規模的變化與選擇,導致中原人本性優於世界其他人。
邏輯自洽,沒有問題。
張居正眉頭緊鎖的說道:“有道理嗎?泰西的船舶製造曾經獲得過商品優勢,若非陛下銳意開海,這個優勢會進一步的擴大。”
“我不認為這種論點有利於大明,泰西在羅馬滅亡後的思辨如火如荼,大旅行文化,讓這些思辨的效率變得更高,這種優越論,是故步自封,是中原文明的生死之敵。”
“大明已經如此強大了,停下腳步,安享太平就好,這不就是當初興文匽武的嗎?”
“誠然,天擇人擇論,可以解釋許多我們無法解釋的現象,前麵的部分值得肯定,但是後麵的部分,還是不要宣揚的好。”
弱小和無知不是生存的障礙,傲慢才是,兩宋富甲天下,文化及其興盛,那種瞧不起任何人的傲慢,讓兩宋上下都沒有看到危險在醞釀,北宋亡於金國,南宋亡於胡虜。
驅逐韃虜,恢複中華,陳剛立紀,救濟斯民。
大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已經進行過一次了,如果還是抱著華夷之辨,目空一切的活著,那還能期望著中原再出一個朱元璋不成?
這種幸運,憑什麼每次都降臨到你漢人的頭上?
這就是張居正反對《天擇論、《人擇論的原因,他是從曆史的角度去思考這個問題,這種刻意製造傲慢的風力言論不可取。
大明很強,但還不夠強。
“不包括其他因素,隻是說人這種生物上的變化和選擇。”萬士和補充說道。
“那也不行。”朱翊鈞直接開口說道:“天擇、人擇討論變化和選擇,講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是值得廣而告之的,但是後麵部分的優越論就不必了,止於文華殿就是,傲慢和自大,是一種可恥的行為,即便是戚帥,每戰必慮敗,再慮勝,而後百戰百勝。”
“膨脹和自滿,絕不可取。”
朱翊鈞給這場討論定了調,這是風力輿論的()
塑造,就是解刳院說的再有道理,這種傲慢和自大,都是阻礙大明銳意進取的絆腳石。
“臣等謹遵聖誨。”萬士和無奈隻好俯首領命。
陛下總是有一種古怪的迫切感,大明中興雖然還沒完成,距離當初永樂當年的盛況,還有些距離,但陛下的迫切感,對大明強大的迫切感,從未有過一絲一毫的減弱,甚至隨著年齡的增長,表現出了越來越強烈的迫切。
朱翊鈞沒有解釋過這種迫切感,在這個封建帝製,皇帝睿哲天成,有一定神聖性的萬曆年間,朱翊鈞其實可以假托天人授夢來塑造一種神秘性,鞏固的自己的皇權。
但神秘性對於大明皇帝而言,是一點點用處都沒有,反而裝神弄鬼,顯得皇帝膽怯,一如道爺玄修。
大明皇帝是人間君王,士大夫們不會因為皇帝神秘就放棄自己的主張和行為的,朱棣靖難成功成為了有史以來唯一一個藩王造反成功登基的皇帝,宣稱自己是真武大帝轉世,永樂十九年,新建好的北衙三大殿就一把火燒的乾乾淨淨,大明人根本不信這玩意兒,又不是一神教世界。
朱翊鈞也實在無法跟驕傲的張居正說:
天人授夢,先生死後新政成果全都被清算、大明國勢江河日下、東夷北虜合流、薩爾滸之戰大明一敗塗地、現在被做成標本的努爾哈赤建立了後金、大明一敗再敗、小奴酋黃台吉建立了韃清、大明亡於民亂、崇禎在李自成進京後自縊煤山、南明內鬥不止、韃清入關坐穩了江山、中原文明再亡於虜手、荏苒百年世界劇變堅船利炮架在了中原的海岸線上,百年屈辱的悲慘。
這對張居正而言,太過於殘忍了。
所以,朱翊鈞很迫切,而這種迫切感,被朝臣們解讀為:對建功立業的執著。
皇帝想要建功立業,既不奇怪,也非常合理。
朱翊鏐興致勃勃的聽著廷議的內容,變化導致了多樣性,而殘忍的競爭對變化進行了選擇,朱翊鏐可以理解這些,所以他覺得自己喜歡萬國美人沒有問題!因為他增加了大明人的多樣性!製造了更多的變化。
天擇論和人擇論,還有一段,是廷議上沒有討論的,那就是在沒有天翻地覆、改朝換代的劇變中,人擇論依舊在影響著所有人。
天下困於兼並,不夠強壯、智力不足的人無法獲得足夠的物質,在娶媳婦這個件事上,會變得很困難,這也是一種潛移默化,不那麼劇烈但真實存在的人為選擇,貧者越貧富者越富,強壯和美貌會結合,智慧和財富會結合,這是門當戶對,解刳院大醫官普遍認為:最終導致這種人為選擇的烈度,其實不弱於戰爭。
最後一段內容,比優越論還要離經叛道,朝堂壓根沒進行過議論。
解刳院的奏疏,直接被砍掉了三分之二,隻有天擇論和人擇論能夠登上邸報和雜報,之後的廷議,讓朱翊鏐哈欠連連,實在是無趣,都是人心鬼蜮的爭鬥,毫無意義的內耗。
廷議結束後,朱翊鏐立刻溜之大吉,去籌備自己的大婚去了。
“陛下,今日的《逍遙逸聞送來了。”張宏把鬆江學派林輔成主編的雜報,送到了宮中。
朱翊鈞興致勃勃的看了起來,這一次林輔成主要說的是建立更加自由的雇傭關係,而不是強人身依附的奴隸關係,林輔成現在成了朝廷政令的鼓吹手,主要說的是廢除賤籍的合理性。
奴隸隻能做重複的、無意義的的工作,做不了任何創造性的工作,生產關係向大規模自由雇傭關係的轉變,對大明意義深遠,廢除賤籍、不再承認賣身契,就是其中的第一步,沒有自由就沒有創造,沒有創造就沒有技術進步,生產力的提高,才能讓物質變得豐富。
除了鼓吹朝廷廢除賤籍的政令之外,林輔成還見到了泰()
西特使黎牙實、迭戈·德等人,討論了自由之城,那個在一百年前就被葡萄牙人占據的自由角,充斥著各種沒有任何限製的自由,卻是一個人性本惡被無限放大的巢穴。
直到最近出現的智者之屋,給自由之城帶來了些變化。
這次交談極為有趣,出身泰西的黎牙實在不停的反駁林輔成的觀點,而林輔成卻堅持己見,黎牙實反駁的理由非常充分,他拿出的是張居正的公私論。
黎牙實認為大明實在是太自由了,根本沒必要再繼續推崇,天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家,各自為各自的利益謀劃,人各自私,人各自利,就以海貿而言,大明的關稅僅為百值抽六,海商諸家仍然喋喋不休,放在泰西,那都要高呼費利佩不可戰勝了,泰西各國關稅居高不下,大明如此輕稅,實屬恩澤。
大明不缺少自由,反而缺少公心,公德,缺少弘,即心懷天下,歸雁灣私市大案即為鐵證。
而林輔成這一版逍遙逸聞,則是講自由的範圍,大意就是自由屬於每個大明人的必要性。
朱翊鈞看完了雜報,放在一旁,拿起了長崎總督徐渭的奏疏,這一次徐渭上奏沒彆的事兒,討要大明寶鈔,上一次的長崎貿易會舉辦的相當成功,倭國的大名們嘗到了鑄幣稅的甜頭後,開始瘋狂斂財模式。
朱翊鈞拿起了手邊一枚銀幣,這是織田信長發的銀幣,目的是對抗大明寶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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