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那老人家又瘦又黑,看著身體很不好怪可憐的,有時候就拿些自己父親的舊衣服、做多的菜給他,想讓他的日子好過些。
而每一次那老人家都是低著頭,半晌沉默著用黑黢黢的手指抹抹眼淚,說‘謝謝’。
小馬的聲音有些顫:“顧大師,那個‘鐘點工’老人家是不是就是……我公公?”
顧之桑道:“你心裡已經有答案了,不是麼。”
馬父驚呆了,不可思議道:“這、這是什麼事兒啊?那小子這麼做有什麼必要?他是個孤兒我們家都不嫌,就算有個不富裕的老父親又怎麼了,犯得著這樣遮遮掩掩還說什麼鐘點工麼!”
顧之桑冷笑一聲:“當然有必要,因為在他的心裡從始至終都覺得,有這樣一個父親是恥辱,他寧願自己從沒有過。”
“據我觀他的麵相,此人顴骨微微突出,說明是性情易怒容易衝動的性格,就算他平時偽裝得很好但總有一些時候會意外泄露。他雖然有一個好父親,但從父母宮來看他並不是一個孝順的兒子,兩方付出極其不對等。如果說父親給了他一百,他連一分都未必會給父親。”
“其次他的鼻頭形狀尖,嘴唇長而薄唇色較深,再加上有些顯寬的下半臉型,這種麵相呢就是所謂的容易犯罪的臉,往往會有極端病態的嫉妒、憤世嫉俗、對世俗冷漠等情緒。但幸運的是你丈夫並沒有犯過什麼罪惡,他唯一孽力都在父子緣上。”
顧之桑一邊說,一邊細細查看著。
半晌她抬起頭冷淡道:“從麵相上看,你丈夫並不是一個有能力有本事的人,正相反他自詡不凡實際上就是個草包,這輩子能靠自己雙手賺到的錢很少很少,按理說是沒這個本事通過炒股、基金理財上賺到房錢的。”
在小馬和父親逐漸瞪大的眼睛的注視下,她繼續道:
“而我也看到了一個很意思的事情,你丈夫父親的陽壽本來該有77歲,但他卻在五十多歲的時候就去了。中間的陽壽都折合成了金錢,流入了你丈夫的身上。”
“我猜你那個所謂的炒股得來的小房子,應該就是這麼來的。”
讓顧之桑有些頭痛的是,因為沒有李姓男人父親的任何信息——照片、八字、蒜字等等,從兒子的族支推演隻能看到結果,卻很難看到原因。
這也導致了整件事並不完整。
正當她凝眉沉思該如何獲取那老者的信息時,一直屹立在小馬身後的‘柳仙’忽然睜開了眼睛,一雙豎瞳定定看著她。
片刻後,白蛇從口中吐出一團熒光。
顧之桑微愣,順著那光暈的移動接到掌中,剛一沒入掌根她便覺得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轉。
這是一些屬於白蛇的零碎回憶。
數年前的白蛇已經是修行得道的大妖,它久居山林不知幾許,從不入世。
到了該渡劫的那天,其實白蛇隱約感覺如今天道勢微,自己很有可能失敗,但它還是拚上所有想試一試,結局自然是失敗了。
那天下了瓢潑大雨,它的身軀被雷電打得焦爛。
按理說它該遵循自然,在重傷中死去、屍體被山間彆的精怪吞噬。
然而一睜眼,白蛇發現自己身體變得隻有木棍細,下半身的鱗片都脫落了,一片血肉模糊;
它被一個人類老頭救了。
對方又黑又瘦一看就是常年營養不良,咂摸著劣質煙草說道:
‘白的蛇還沒見過呢,多俊的長蟲讓野雞把尾巴啄成這樣了,怪可惜的。’
於是那李老頭就天天嚼巴點藥草,不顧白蛇的嫌棄和反抗,給它敷在皮肉翻卷的傷口和尾巴。
他自己每天就煮點白菜梗子就麵條吃,還要去山裡費勁兒抓野雞、田鼠,搗成肉糊糊掰著白蛇的嘴巴給它灌進去。
邪了門,隻聽說過大城市的人抑鬱,沒見過不吃食兒的長蟲。’
白蛇:……
漸漸的,它驚訝發現自己被雷劈的身體在這些毫無靈氣的藥和食物的作用下,竟然好了起來。
它對李老頭沒有那麼抵觸了,第一次叼著肥野兔扔在門口時,李老頭那種驚訝、驚喜的目光讓它非常不屑。
在李老頭的絮叨下,白蛇知道他有一個挺厲害、但是也不孝順的兒子。
我那伢子聰明得很,考上了可好的大學,是我這個當爹的愧對他啊沒本事,沒錢給他買名牌鞋子讓他在班裡同學麵前抬不起頭……’
他不想叫我爸我也理解,可心裡總是不得勁,我就想著多掙錢啊留給他娶媳婦,如果以後我有個小孫子小孫女,得讓娃叫我聲爺爺吧?’
伢子談女朋友了,大城市裡的姑娘!我現在一個月得給他寄五千塊,愁人啊,都怪我沒本事……’
唉,養個兒子還不如條長蟲呢,白蛇啊老頭子我把你當小孫子,你要是能開口叫我一聲多好。’
看著李老頭唉聲歎氣的樣子,白蛇心裡很不屑。
在它看來,那個所謂的兒子就是個白眼狼。
從小連個爸都不叫,每個月恨不得把李老頭的血都吸乾了,還一副都是李老頭欠他的樣子,也不想想他的生活費學費交女朋友的錢都是從誰那裡拿的。
李老頭也是個棒槌,還想占自己便宜。
它一邊覺得人類真是沒意思,一邊時不時從山裡叼些上了年份的藥材,丟在門口讓李老頭去賣。
看著李老頭愈發驚訝的目光,它知道他應該也是猜到了。
某天,李老頭沉默著坐在破門前咂摸煙頭,乾巴巴道:
白蛇啊,我要進城了。兒子交女朋友要娶媳婦,是該在大城市裡買個房定個家,可我哪有那麼多錢,所以我得去城裡掙……’
我知道你不是凡物,你通靈性的。’
白蛇心想:果然要來了麼。
被人類救了,它本就承了一份恩情和因果,隻要這李老頭要求不太過分,它倒也不是不能答應。
反正它也該離開回山裡了,全當了結這段意外緣分。
然而它卻聽李老頭道:
你們這些山裡的動物要修出道行應該很困難吧,我不要你報答什麼恩情,彆壞了你的修為,你就和我的小孫子一樣,我盼著你好,盼著你修成去當神仙享受長生。’
白蛇心中一震,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李老頭。
那張黑黃的老臉上有一雙渾濁的眼睛,他笑的時候滿臉褶子不甚好看,但眼睛卻很溫暖。
那一刻白蛇聽到了身上某種枷鎖裂開了。
來自一個普通人類的祝福和期盼,竟在冥冥中給了它一些幫助,增加了它一分成功的可能性。
李老頭喃喃道:‘我盼著你好,就像盼著我兒子有出息一樣,要是哪天等你真修成了,再保佑保佑我孫子孫女平安長大、彆長成他們爹那樣狠心就行。’
說著,他又吧噠吧噠抽著煙,抹著眼淚。
愣住的白蛇看了李老頭半晌,而後點了點頭。
它在心裡想到:自己會像兄弟一樣,保護李老頭的孫輩長大。
第二天白蛇返了山,李老頭也從山裡去了大城市。
等幾年之後它終於渡過了最難的一關,踏入新的門檻後,它想起了幾年前的李老頭,從山中回到了木屋。
破屋已經爛得坍塌了,李老頭還是沒有回來,白蛇百無聊賴地想或許他已經和心心念念的兒子過上了好日子。
然而兩個月前的某一天,在山中打盹的白蛇忽然感覺到了一道契約的形成。
它抬起頭看向山外,分出了自己的靈覺。
白蛇知道,這是幾年前自己允下的承諾開始生效了——因為李老頭的孫輩終於出現了。
通過契約的感應,它慢吞吞來到城裡,發現城裡房子擠著房子、人貼著人。
它不知道這裡有什麼好的,在目的地的儘頭,它終於看到了契約的另一頭。
那是一個白白瘦瘦、風一吹就能倒的年輕女人,看著精神頭還挺足,在她的腹中白蛇感應到了剛剛成型的契約力量。
是李老頭的孫輩。
但奇怪的是,它並沒有從這個女人的身上感應到太多李老頭的氣味。
直到白蛇看到了一個男人。
它一眼就認出,那是李老頭的兒子,看到了他身上背負著屬於李老頭的厚厚的孽力。
白蛇從孽力中看到,來到大城市的李老頭依然被兒子嫌棄,被斥罵。
他五六十歲的人了,冬夏天都要在工地搬磚、晚上去夜市推車做小吃擺攤,一個月能賺小一萬,他隻自己留500塊錢其他都給兒子。
而他兒子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名牌大學的天之驕子,卻連一件衣服襪子都不會洗,還要李老頭每天十一二點回到家、累得渾身酸痛給他清洗。
這個有手有腳的年輕人,用著父親的血汗錢,在學校裡立天才投資者的人設,卻把父親像奴隸像狗一樣嗬斥。
直到某一天,一臉冷漠的兒子站在父親麵前:
我有你這樣的爹真是倒了八輩子黴,房子車子一個沒有,你知道我女朋友家裡條件有多好麼?我什麼都沒有,人家家裡怎麼可能同意這門婚事?’
我不管,你生了我就該儘到責任,房子的事你必須想辦法。’
李老頭顫抖著手,‘兒啊,咱們買偏一點的行不,爹把老家的地也賣了湊齊全部的積蓄,也沒法在市中心買啊。’
但青年隻是冷笑著:‘你彆和我說那麼多,我就要在市中心買,不然我女朋友家裡會看不起我。沒錢你不會想辦法嗎?’
人家的爹媽賣血賣腎都要給孩子最好的,你怎麼就那麼廢物?’
李老頭嘴唇哆嗦著,半晌轉身離開。
一個多星期後,他在‘保人’的安排下白著臉,進入了一個地下診所。
出來後他形容枯槁、像個將要咽氣的鬼,身體裡少了些東西,可錢包卻鼓鼓囊囊。
李老頭用自己的器官和陽壽,給兒子換了一套市中心的房子。
他修養了一個月,挺著虛弱的身體全程跟跑裝修,搬水泥換紗窗抹牆泥……
再然後就是小馬看到的,他趁著兒子和女朋友不在的時候,上門修修擦擦打掃衛生,結果被小馬撞見了。
那是李老頭第一次見到兒子的女朋友,他不免多看了兩眼,事後卻被兒子罵了個狗血淋頭。
某天他耗儘了最後一滴心血,悄無聲息累死痛死在了樣板房裡。
直到閉眼,他都沒聽到兒子叫一聲爹、沒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孫輩……
看到一切孽力的白蛇憤怒如山倒。
它想過李老頭一生窩窩囊囊,可卻沒想到他會這麼‘窩囊’地死了。
死後甚至連個像樣的喪禮都沒有。
所以它要報恩。
也要報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