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內又冷又潮,濕漉漉的牆壁浮現出塊塊黴斑,仿佛隨時都能滴水。
近在咫尺的怨氣化形陰冷狂躁,幾乎要同顧之桑臉貼著臉。
若不是房間內提前布置好的‘鎖魂陣’牢牢把它困住,恐怕它就要直接衝入顧之桑的靈台,撕碎顧之桑的靈智。
“你已經被恨意吞噬,入魔障了。”
從始至終顧之桑都很冷靜,並沒有被怨氣化形突如其來的偷襲嚇到:
“為了幾個渣滓拉著全城無辜百姓陪葬,成為千古罪人、人人痛恨喊打的惡鬼,真的值得嗎?”
“現在收手你還能有機會渡地獄業火,有重獲新生的機會,倘如再執迷不悟下去,沒有任何人能渡得了你!”
劉純欣的確可憐,也確實無辜。
但它終究在仇恨和怨念中失去了理智,鑄下大錯。
按理說溺亡於湖中的水鬼雖然也有一定的陰氣怨氣,沿著湖心亭的‘天梯’流散到陸地上多多少少會對周邊的百姓造成一些影響。
卻不會這麼大。
它們的能力依托在劉純欣為了報複梁有康三人、而任由其肆意席卷在城市中蔓延的怨氣上,被放大了數倍,從而能夠入侵無辜、心理較為脆弱的人;
最終導致這些人去‘神女湖’邊輕生,成為水鬼的替身。
投湖的大娘是如此,文力生的兒子也是如此。
他們並沒有殘害劉純欣,卻因劉純欣的怨氣葬送了生命。
與此同時這些人的死亡也留下了孽力,死死盤踞在劉純欣的身上,是它造成的‘惡果’。
顧之桑所說的‘地獄業火’,意為惡業害身如火,也是地府十八層地獄中的一種特殊火焰,專門燒灼罪人。
若是生前壞事做多了、害過人,死後就要去地獄受刑,被‘業火’燒灼。
等魂魄裡的惡業全都被燒得殆儘,該受的刑罰也都承受過了,這些惡鬼、壞鬼才有新的機會轉世投胎。
但遇上那種犯下大罪,牽連害死了太多人的鬼魂,它們會連承受‘業火’責罰的機會都沒有。
要麼直接被判官點為‘魂飛魄散’,要麼直接失去轉世投胎的權利,永遠留在十八層地獄下,受刀山火海、寒冰酷暑。
於情於理,顧之桑都不希望劉純欣是這樣的結局。
“天道……不公!報、仇!”
扭曲的怨氣發出陣陣泣血之聲,哀嚎每尖銳一分,陣法中的滾滾陰霧便更濃鬱許多,連帶著客廳裡的溫度也越來越低。
顧之桑見狀眉心微蹙,意識到被怨恨侵吞所有理智的鬼物,是不可能把自己的話聽進去的。
她輕歎一口氣,隻能選擇強硬手段。
僅根據怨氣化形之物的強大程度來看,顧之桑猜測劉純欣的本體已經超過了普通大鬼,接近厲鬼中最為強大的‘紅厲鬼’。
以她的能力僅僅以法咒淨化、超度也可以,但所需的時間和精力較長。
眼瞧著民宿的牆壁上到處是黴菌狀斑駁的穢斑,馬上都要蔓延到家具上,她選擇了一個更快的方法淨化陰氣怨氣。
顧之桑雙手結印,指尖輕鬆結成了一個三指叩、單指豎起的印。
她念咒之時神情格外肅穆,周身的氣流也發生了隱隱變化,聲音帶著空靈和說不出的神聖。
“玉清始青,真符告盟,推遷二悉,混一成真。五雷五雷,急會黃寧氤氳變化,吼電迅霆,聞呼即至,速發陽聲。”
此咒名為‘五雷咒’,作用為引雷聚陽。
而雷電恰是世間邪祟之物最懼怕的東西。
念出咒語之後能夠聚集而來的雷電,往往要根據做法玄師的能力為依據,玄師的能力越強,‘五雷咒’引來的雷電便越多、越強大。
顧之桑隻起了個勢,周身便響起了細微的‘劈啪’聲,發絲般的電弧在她的周身遊走,頓時驅散了狂舞的怨氣。
感受到她身上至陽至剛的力量,癲狂的化形怨氣氣焰弱了幾分,生出幾分退意。
還不等它試圖遁地,最後一聲落下的顧之桑猛然睜開雙眸,銀白電弧憑空聚攏於客廳的天花板附近,狠狠劈向了陣法中的鬼物。
劉純欣化形的怨氣口中發出尖銳慘叫,瘋狂掙紮著,把周圍的符籙震得‘呼啦啦’直響。
饒是如此,顧之桑布下的‘鎖魂大陣’依然紋絲不動,沒有絲毫要破碎的跡象。
密集而聲勢浩大的雷電隻劈了數下,陣法中的怨氣化形就縮成了拳頭大小。
客廳牆壁原本被水鬼怨氣所影響而布滿潮濕的穢斑,現在也一掃而空,白牆淡壁好不乾淨。
由於顧之桑的魂魄過於強大,她引來的雷電也是非常強大的那種,那最後連這附近的天空都聚起了黯淡雲霞。
幾分鐘後,就有山雨欲來的傾勢。
仡遼蟬給顧之桑租住的民宿,恰巧就在‘神女湖’邊。
房間陽台是落地窗,平日能從窗戶看到太陽升起落下。
此時透過窗戶,顧之桑能看到岸邊一些散步的居民和來此地遊玩的旅客步履匆匆,似乎都被突變的天象驚到了。
“剛剛還大太陽呢,好端端的怎麼就突然陰天了,這鬼天氣……”
“趕緊走吧要打雷了,肯定要下雨了!”
“……”
看著湖麵上像水蒸氣般、人眼看不到的淡淡灰霧,顧之桑若有所思。
原本打算就此停下的念頭一頓,轉而又從包裡摸出一張繪製好的薄薄玉符籙。
這是一張‘請神符’,作用為請神上身,可以使用神明的些許能力。
話雖如此但來的必不可能是真神,最多是一縷分神,甚至隻是一點靈息。
但這並不妨礙‘請神符’是玄學界使用失敗率最高、難度最大的符籙。
不是實力強大的玄師,往往十請九默。
已經縮到最小、十分微弱劉純欣的怨氣看到了顧之桑的動作,沒由來得就生出一種恐慌感。
將‘請神符’夾在指尖的顧之桑念出了‘請神咒’,她指尖中的符籙微微輕顫。
當她最後一句咒術念出口,她將符籙向上一拋:
“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
玉色符籙化為粉塵,下一秒籠罩在城市和‘神女湖’上空的陰雲湧動,原本隻是在雲層中躍躍欲試的細小電弧凝成一團,在‘神女湖’的上空轟然炸開,雷聲震耳。
銀中淡淡紫痕的電光幾乎照亮了半邊天,把靠近‘神女湖’的百姓們嚇得驚呼一聲。
又是兩道氣勢稍弱一些的雷電劈下,細細的雨水落在湖麵上。
大約持續了幾分鐘的時間,就又停了。
這一次城市上空的陰雲散得也極快,還沒來得及避雨的路人也都放緩了腳步,有些驚奇。
下過雨之後的‘神女湖’波光粼粼,遠沒有之前那種死氣沉沉的感覺,城市的空氣也清新許多。
就連不少呆在家裡心情煩躁的人也頗感驚訝,明明窗外雷聲擾人,可現在他們心中的沉悶感竟一掃而空。
本市百姓不知道的是,在擁有靈覺的顧之桑的眼中,被天雷劈過的湖麵上的陰氣怨氣、乃至整個城市角落中擴散的怨氣,都蕩然無存。
短時間內,‘神女湖’下的水鬼們也不敢再興奮作浪了。
就連她本人都有些意外這次請神的威力。
顧之桑再度看向客廳中,牆壁和頂頭的吊燈都恢複了原樣,陣法中的怨氣化形也消失不見了。
她再次捏了個法訣,原地盤膝而坐。
片刻之後,空曠的地麵又一次出現了一團淡淡灰霧,隻是這一次就要比之前平靜、縮小許多。
待灰霧重新凝結後,顧之桑睜開眼睛,看到了一個和之前截然不同的人形鬼魂。
鬼魂的容貌定格在三十出頭,頭發略長,臉蛋是標準的鵝蛋臉,但後腦處卻有明顯的撞擊凹陷。
正是死前那一刻的劉純欣。
恢複了理智的它也不再是猙獰可怖的樣子。
它發紅的眼瞳中帶著警惕和驚詫,更多的自然是濃重的怨念和悲哀,久久沒說話。
它討厭玄師。
正是那個玄師把它變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讓它日夜遭受鑽心嗜骨之痛,所以它對顧之桑也沒有好感。
劉純欣知道自己比一般的鬼魂強大許多,水底下過去百餘年死掉的水鬼,都能被它輕易撕碎;
可就算這樣它的本體依然無法離開禁錮,無法離開湖底。
然而眼前這個年輕的玄師,卻能把它的魂體召喚到地麵上,實力深不可測,怎能不讓它心生忌憚。
劉純欣不開口,顧之桑便主動說道:“你可知自己犯下了諸多陰間條例,害了無辜之人?”
劉純欣冷冷嗤笑:“我生前不無辜麼?文力生沒有罪麼?可就算是這樣我還是落得如此下場,那個禽獸不如的畜生卻被功德庇護著逍遙法外,那個時候公道和理法又在哪裡?!”
“既然如此,那我就自己給自己討一個公道,至於新泉村裡那些造謠我偷人、不檢點的村民,他們活該!其餘人……隻能怪他們自己運氣不好了。”
聽到它冷冰冰的說辭,顧之桑便明白劉純欣這是心態徹底被扭曲了。
但好在它並不是全無軟肋。
它還有在意的人,就是它的兒子梁呈。
若非如此劉純欣也不會生前就因為種種顧慮忍辱負重,死後怨氣失控了還要停留在梁呈的學校裡。
於是顧之桑道:“既然你不在意自己,那梁呈你也不在乎了麼。”
劉純欣的視線陡然發狠,死死盯著顧之桑幾乎要把她撕碎。
半晌它才冷笑一聲:“你們道貌岸然的家夥就隻會拿孩子來作威脅,我就知道你接近梁呈不安好心!”
“罷了,我同你們這些人同在一個世界裡也覺得惡心,不就是要我死要我消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