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在夏老太太回城之前,哥嫂就給她發過很多電報,再三強調讓她和丈夫離婚,說回城之後再給她介紹個二婚的、人品不錯的同事,以後兩家還能互相照看。
原本哥哥嫂子還以為夏老太太肯定會照做,都已經在家附近張羅起了合適的人選,預定好等夏老太太回去之後,就約個時間讓雙方見見麵。
誰承想妹子是回來了,但是卻挺個大肚子,還抱著個骨灰盒,想瞞都瞞不住,這麼大的月份打也打不了。
這下原本嫂子說好的人家也來了火氣,以為是夏家故意遛他們。
因為夏老太太的經曆,和她已經死去的丈夫,街坊鄰居中有長舌之人開始說小話;
說夏老太太的丈夫人都死了,這個孩子還不知道是誰的呢。
閒話越傳越烈,傳到了哥哥嫂子的耳朵裡,讓他們更加不高興,覺得妹子給家裡丟了臉。
夏老太太離家這麼多年,家裡的產業早就傳給了哥哥,兩個老人也隻能在生活上稍微接濟補貼她一點。
儘管如此,在夏老太太臨近生產的時候,嫂子還是給她找了市裡很不錯的醫院接生。
就是在這家醫院中下,老太太再一次見到了闊彆將近10年的仇人。
‘世間無奈’的外婆懷了二胎,也要生了,就在同一家醫院。
和他們家不一樣,‘世間無奈’的外公順利度過了那一次風波,又在家人的幫助下扶搖直上,現在過得越來越好,有錢有勢。
兩人的大兒子已經六歲了,馬上要上小學。
看到夏老太太,‘世間無奈’的外婆也把她認出來了。
原本對方預產期還有幾天,要在醫院裡待產。
認出故人後她一時間又緊張又覺得羞愧,竟然也提前發作,早產了。
兩個孕婦前後腳被推進了產房,孩子的出生時間也僅僅相隔半個多小時。
七十年代中旬的醫院還並不流行設婦產科,就算有設備也不夠齊全。
儘管夏老太太和‘世間無奈’的外婆所在的醫院,是當地最大的醫院,但這裡的婦產科也隻是一片大平層。
內設僅20張床位,每間病房中有兩到三張床,配置的工具也僅僅是木桶、熱水壺、瓷缸洗臉盆等等簡單設備。
夏老太太生完孩子,醫院的護士用溫水處理了孩子身上的血汙,再用一個紅色的繈褓把孩子包裹住,放在了她的身邊。
她身上的傷口依然很疼,大腦也暈眩,但她怎麼也閉不上眼。
她滿腦子都是不久之前見到的‘世間無奈’的外婆。
同樣是30多歲,對方還是一個孩子的媽,可兩人站在一起對比起來,自己簡直老了不止10歲。
聽說曾經檢舉丈夫的混蛋——‘世間無奈’的外公,現在已經是某科的科長,一個月工資不低,還有各種補貼和票據。
可自己和丈夫呢?受儘了折磨和冷眼。
一個滿身傷病,一個已經去世。
對方享受的這一切,都是他們用下三濫的手段偷來的、是踩著丈夫的屍骨喝著自己的血奪去的。
這幸福平靜的生活,原本該是他們一家人的!
夏老太太恨啊。
她越恨疼痛越明顯,同時也越睡不著。
不知過了多久,病房外熙熙攘攘。
她把眼睛閉上假裝昏睡,然後聽到‘世間無奈’的外婆被送到了自己旁邊的病床上。
等到房間裡隻剩下她們兩個產婦和新生兒,夏老太太重新睜開了眼睛,滿眼恨意冷冰冰地盯著旁邊床位上麵色蒼白、雙眼緊閉的女人。
憑什麼受害者一無所有、被毀了一切。
而加害者卻豐衣足食生活、幸福美滿?!
她不甘心。
也不願意讓這家人好過。
夏老太太知道,這是她唯一的機會,她必須儘快做決定。
很快‘世間無奈’的外公就會知道妻子早產,來到病房看望自己的妻子和新生的女兒。
而從這間病房出去後,她也再也沒有機會去接近、報複這家人。
她一個寡婦,怎麼能撼動機關單位的科長?
於是夏老太太強撐著疼痛的身體,不顧被撕裂的傷口,一步一步走到了旁邊的病床。
看著床上的女人和孩子恬靜的睡顏,她慢慢拿起了枕頭,想要把這母女倆都捂死。
可臨下手時,她聽到身後床上女兒的囈語聲,一下子又冷靜下來了。
她心裡清楚,如果自己殺死了這對母女、給丈夫報了仇,可是自己的女兒也就變成了殺人犯的後代,在這個年代會被唾沫星子淹了,從小會過怎樣悲慘的日子可想而知。
哥哥嫂子也不可能像對待親生孩子那樣好好待她。
看著兩張床上、兩個熟睡的女嬰,她的心中生出了一個大膽的念頭。
沒過多久,護士再次進入病房,看到就是兩對‘熟睡’中的母女。
新生兒出生的時候,皮膚都是紅彤彤的,外貌也大差不差。
因此產科用來區分孩子最明顯的手段,就是繈褓顏色的不同。
確定顏色正確,護士又去查看了一下孩子的體溫,一切看似正常她心中也沒多想。
護士哪能想到,其中一場床上躺著的‘熟睡’的女人心跳如擂鼓,久久不能平靜。
夏老太太把兩個孩子換了。
她在農村什麼活兒沒乾過,養雞養鴨、給豬接生,早就練出了一雙巧手。
那繈褓她隻需要拆開時仔細看看,就能知道如何包裹、以及包裹的順序。
而她所做的這一切,確實無人發現。
再之後,‘世間無奈’的外公外婆主動找上了她,向她表達了當年的歉意,說他們那時也是沒有辦法。
這些年他們一直生活在愧疚中,還說夏老太太和丈夫的平反書一起草,他們就第一時間簽名同意了。
雖然為時已晚,但他們還是想要彌補自己的愧疚,想要補償夏老太太。
麵對這對夫妻的愧疚,夏老太太隻是非常平靜地說: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自己已經不恨他們了。
她抱著懷裡的孩子,看著那對夫妻離去的背影,臉上勾起了快意的笑容。
她確實不恨了。
因為她的女兒會得到最好的一切,父母和兄長的愛,富裕充實的家境和一片坦途的人生,會被寵成一個小公主。
女兒會拿回自己應有的人生。
說完這一切,夏老太太直勾勾的盯著神情呆滯的‘世間無奈’,陰沉問道:
“現在你來評評理,到底是你們家無辜,還是我家無辜?”
‘世間無奈’喉頭發澀,半晌啞聲道:
“可是、可是這些都是老一輩的恩怨,和年輕一代沒有關係!這些情緒不應該在發泄在我們的身上啊!”
夏老太太冷冷笑了:“是啊,大家總說孩子是無辜的,可是有誰想過一個沒有父親、母親被瞧不起,家裡又沒有什麼錢財的孩子,過得會是什麼樣的日子呢?
我的女兒就不無辜嗎?!”
“如果不是你的外公外婆做出了那些事情,我根本不需要換孩子,因為我的女兒從一出生就會過上好日子。是你的外公外婆該去被勞改,是你的媽媽本就該過苦日子!”
她說著,又癡癡笑了兩聲:“我隻是讓一切都回歸到了正軌。”
“我沒有做錯事,是他們錯了。”
“他們活該。”
看著神情癲狂的老婦人,顧之桑輕歎了一口氣。
她知道早在很多年前、在她丈夫死在農村的那個夜晚,這個老太太就瘋了。
直播間的觀眾們也半晌無語,不知道該如何表達現在心情。
一條高讚評論最後被頂到最前麵,代表了無數觀眾的心聲:
【又是一筆算不清的爛賬……】
不少人覺得夏老太太確實苦,能夠理解她想報仇的心,但‘世間無奈’母子倆也確實無辜。
要報複也應該去報複曾經舉報她丈夫的人,而不是折磨小輩。
世間無奈’看著老太太含著恨意的臉,隻覺得很心累、也很委屈。
他看著床榻上形容枯槁的母親,帶著些鼻音:
“外婆,我喊了你二十多年的外婆,我媽喊了你快五十年的‘媽媽’,我們從沒有一天不孝順您,哪怕您脾氣古怪些、哪怕您不喜歡我爸……”
“難道你們做了五十年的母女,你心裡就、就一點感動和心軟都沒有嗎?”
夏老太太的身體陡然一僵,半晌扯著嘴角說不出話來。
直播間的觀眾們這才發現,她從始至終都沒有往床鋪上看一眼。
或許是心虛,或許是愧疚。
顧之桑嗤笑一聲,意味不明:“她是有感動和心軟,可到底敵不過你母親和你外公越長越像、敵不過你隔代親和你外婆長得像。”
“看著你們母子二人,她心中的恨意根本無法消減,她或許真的想要真的把你媽媽當成女兒,可看著那張臉她根本做不到。”
從夏老太太複雜而糾纏的子女線,足以看出她對‘世間無奈’的母親的感情是極其複雜的。
顧之桑微微斂眸道:“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你身上的轉運術確實是她故意投放的,但是你母親身上的魔物……或者說惡魔?魔鬼?總之頭頂有角形似野獸,長得不太聰明奇奇怪怪,這個玩意兒這麼多年糾纏折磨你的母親,倒真不是她主動投放、想要折磨傷害你母親的。”
她停頓片刻,思考了一個更準確的說法:
“應該說老太太的主觀上,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你的母親,但你母親遭受的痛苦確實因她而起。”
“實際上被惡魔糾纏的人,應該是你這位外婆。”顧之桑:
“夏老太,我說得沒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