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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更多的言語,甚至也不需要更多的言語。
這一片空海的上空,陡然間已彌漫著重重的殺機。
見愁在話音落地的刹那,已經毫不猶豫地將靈力灌注滿斧頭,而後輕輕一震。
熾烈金光頓時亮起。
見愁早已經熟悉的劈空斬,這時候用來,堪稱是得心應手,瞬發而出。
可不一樣的,卻是今日的鬼斧。
在魚目墳,鬼斧已經覺醒了一枚天賦道印,於萬般森然的鬼氣之中多出了幾絲明亮的金光,多了一種堂堂正正的浩大之感,像是要斬破世間所有妖邪,滌蕩清天地所有臟汙。
一重斧影直接從鬼斧之上飛出,朝著夏侯赦所向之處撞去!
夏侯赦亦在向著見愁飛衝出去,一座兩丈四的鬥盤,已緩緩從他腳下出現,坤線一根接著一根地點亮,隨之將亮起的一枚一枚道子串聯。
他飛起,整座鬥盤也隨之飛起。
霎時間,像是在這無儘深海的上空,點亮了天上的億萬星辰。
所有人在看見這一座鬥盤的瞬間,都不由得駭然睜大了眼睛!
夏侯赦不是鬥盤全亮的天盤,可他卻幾乎點亮了所有的道子……
一枚又一枚的道子,彼此連接,幾乎沒有任何的空餘,整個鬥盤之上全是道印!
他麵上陰沉之色散儘,隻有眼底還有那麼一點點沉鬱的味道,隻是整個人都仿佛超脫而出,麵無表情。
一道熾烈的光芒,霎時從他腳下亮起。
數十枚道子一一亮起,組成了一個複雜的道印,於是,在一片光暈之中,一柄古拙的巨斧的虛影,緩緩出現……
這時候,見愁那一道斧影也已經近了。
在斧影劈出的同時,見愁已經直接欺身而近。
夏侯赦沒有看她,卻能感覺到那種凜然的威勢——
曾經震動了整個陰陽兩宗的鬼斧,自然不是尋常斧頭所能相比,甫一出現,就有這般的威壓,實在夏侯赦的意料之中。
出乎他意料的,卻是見愁的修為。
明明是一個築基期,即便接近大圓滿也不該給人這麼大的壓迫力。
有意思。
眼見著那斧影已經到了近前,即將撞到自己剛剛喚出的那斧頭的虛影之上,夏侯赦沒有去管額頭上滲出的細密汗珠,隻將右手抬起,指尖有輕微的顫抖。
轟!
一層濛濛的青光,憑空從他掌心之中出現,他像是握著什麼東西一樣。
他的手掌與見愁的斧影中間,正好是鬥盤之上斧頭的虛影。
夏侯赦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音。
冰冷的身體裡,前所未有地有一種熱血奔流之感。
他照舊伸出手去。
濛濛的青光之下,是他還沾著鮮血餘溫的手指指腹,隻在那麼一閃念的時間裡,又像是度過了永恒的時光長河,他的五指終於觸碰到了那虛影。
“砰!”
五指一合,他掌心之中濛濛的青光頓時化作了一蓬撒出的巨網,直接從那這一柄斧頭的虛影之上穿過,直接把見愁劈過來的那一道斧影罩在當中。
像是終於打到了魚兒一樣,那巨網在撲中獵物的瞬間收縮起來。
“嗤嗤嗤嗤……”
冷水濺入了油鍋一樣,巨網之上帶著的青色光芒竟然直接將見愁辟出的那一道斧影絞殺,在劇烈的收縮之下,竟然化作了無數靈力的碎片,消散一空!
五指冰龍接觸斧頭虛影的同時,便開啟了應對見愁鬼斧的攻擊。
在鬼斧虛影消散的同時,夏侯赦眼前的畫麵頓時變了。
溫熱指腹與冰冷鬼斧斧柄相觸碰,瞬間像是無數的星流彙入了虛無的夜空,整個虛影像是先前那一把荒雷戟一樣,凝實了起來。
於是,原本虛無的形態,也瞬間化為實質。
因為穿行的速度過快,迎麵來的海風,都變成了一柄又一柄冰冷的利刃,吹刮在見愁的臉上。
她遠遠地看見了那一柄忽然出現在鬥盤之上、夏侯赦手中的……
斧頭!
那的確是一柄漂亮的斧頭。
與漆黑而冷刻的鬼斧不同,它堪稱明豔。
幽藍的表麵,鐫刻著一道一道森白的花紋,帶著一種行雲流水的飄逸,仔細看的時候又隱約著難以言喻的虛幻。
它們像是漂浮在夜空之中的雲朵,柔軟又縹緲,似夢似幻。
如果說鬼斧代表的是厚重,是笨拙,是大巧不工。
那這一柄斧頭,代表的便是虛幻,是鐫刻於大氣之上的精致,是巧奪天工。
那一瞬間,縱使已經在崖山武庫看過了那麼多的叫人驚豔的法寶,見愁也不由得心生驚歎,低低歎一句:“是柄好斧頭。”
似乎是因為這一柄斧頭的出現,夏侯赦的眼底也帶了一種難言的柔和。
他望著斧頭的目光,幽暗,卻不冰冷。
唇邊掛了一分笑意,那淺淡的薄唇一勾,我手指從斧柄上那一片一片如夢般的雲紋上撫摸過去,像是撫摸著自己身體與靈魂的一個部分,又像是觸摸著舊日的傷痕。
“此斧名曰:幽夢引,乃三百年前巨匠歐恒子臨死之前所煉製,隻可惜淬火之時他已力竭。所以,幽夢引隻是一柄中品靈寶。”
當然,能成為夏侯赦的斧頭,“幽夢引”顯然不止“中品靈寶”這麼簡單。
他沒有多言,隻抬首看向了見愁。
然後,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意——
“幽夢引,有美夢,也有噩夢,不知崖山的見愁道友,希望擁有一個怎樣的夢境呢?”
夢境?
見愁一怔。
夏侯赦的這一句話,讓她想起了在魚目墳之中的經曆。
那一瞬間,她一雙眼眸陡然冰寒,眼見著夏侯赦已經高高舉起了那一柄深藍色的“幽夢引”,她毫不猶豫引斧在身周一劃,頓時劃出一道彎月般的黑影來,咆哮的惡鬼從鬼斧之中飛出,先於見愁一步,朝著夏侯赦衝去。
然而,夏侯赦視若不見。
他依舊隻是高高舉起了斧頭,聲音裡甚至帶著一種已然入夢的縹緲:“一斬,夢生!”
細如呢喃的聲音,像是喚醒了沉睡之中的什麼東西。
整柄“幽夢引”上的森白圖紋,像是忽然活了過來一樣。
水流般從斧頭的表麵流淌過去,一縷白煙緩緩從斧頭上飄了起來,在夏侯赦這一斬之下,又擴散而成無儘的白雲,一下將靠無儘的惡鬼籠罩,也將後方的見愁籠罩。
數十惡鬼臉上儘數露出一種迷茫的表情,半空之中搖搖晃晃,緩緩閉上眼睛,竟然一點征兆也沒有地,在這一片“白雲”之中如煙散去。
見愁心頭一凜,已然知道這“幽夢引”隻怕與一般的斧頭不大一樣。
大多數修士的法器都是側重攻擊,而且還是單純從力量出發的攻擊,從人心神著手的,見愁至今也就在顧青眉的身上看見過。
偏偏,眼下夏侯赦的這一把斧頭,極其像。
鬼斧之上寄居的這些惡鬼,其實都隻有一縷殘留的魂魄,隻算一點點模糊的意識,根本不算是什麼真正有靈魂之物,竟然也在這一片“白雲”之中消散得一乾二淨……
那麼……
沒有生命也沒有意識的呢?
劈空斬簡單,但是威力可能不夠;紅日斬乃是她才領悟不久的道印,雖則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用出來,可啟動的時間未免有些太長,等白雲撲出來,一切可就麻煩了。
心念一動,見愁毫不猶豫,月白長袍迎風獵獵,竟然直接拔腿而起,攪動著海麵上凜冽的海風。
嗡!
那一瞬間,整個海麵都仿佛跟著顫抖起來。
無儘的靈氣,在見愁腳下道印亮起的瞬間,從蒼穹之中,從雲層之上,從大海之下……不斷地被抽離出來,如同百川歸海一樣投入了那忽然出現的虛影之中。
另一側的陸香冷,整個身體之內原本已經靈力空空,無敵領域早已搖搖欲墜。
現下見愁這一記“翻天印”一攪動,整個這一片空海之上的靈氣已經全然混亂,隻在瞬間,三丈無敵領域一陣搖動,竟然轟然潰散。
站在漂浮海島之上的如花公子也是頓時一皺眉。
雖則早在百二接天台的環節之中,已經對見愁這一記翻天印的本事有所領略,可真到了置身其中的時候,才能真正明白它的恐怖。
而且,較之此前,她此刻所使出的翻天印乃是在危急之中,力量不但凝而不散,甚至更有精純之感。
左三千小會才開始多久?
光從這一記翻天印上,已經能窺見她驚人的進步。
這樣一個堪堪踏入十九洲、拜入崖山門下兩年的女修,擁有可怕的潛力……
如花公子心思轉動,最終還是袖手站在旁側,一語不發地觀看。
眨眼之間,靈氣彙聚成了風暴,竟然形成了一片比白雲更大的虛影。
它們不受“白雲”的侵蝕,也無法阻攔“白雲”,像是互不相乾一樣,直接從這一片霧蒙蒙之中穿過,朝著還持著“幽夢引” 的夏侯赦撞去!
夏侯赦斷斷沒想到,見愁的反應竟然如此迅速而果斷,頓時眉頭一皺。
右手握著“幽夢引”,夏侯赦左手卻同時朝著虛空之中一伸。
先前抵擋了陸香冷攻擊的那一麵青銅盾牌,立刻幻化而出,迎風便漲,霎時間已經如同一麵三長高的長牆,將夏侯赦擋了個嚴嚴實實!
“轟!”
幾乎在青銅牆盾出現的瞬間,見愁那一記翻天印也已經砸了過來。
摧枯拉朽!
一聲巨響過後,整個青銅牆盾竟然轟然破碎,四分五裂!
翻天印餘力不減,直接轟然撞上了持斧的夏侯赦,虛影從他身體之中穿過,直直砸落在了他背後無儘的深海之上,頓時炸開近十丈高的巨浪,擴開無儘的波瀾!
夏侯赦頓時站立不穩,隻覺得渾身五臟六腑都像是被巨石碾過了一遍一樣。
一直維持著青銅牆盾靈力供給的左手手臂,此刻更是經脈破碎,鮮血淋漓!
一個站立不穩,他險些一頭從半空之中栽倒下去。
關鍵時刻,巨斧“幽夢引”上發出一道一道柔白的光芒,順著斧柄攀緣而上,鑽入了夏侯赦身體之中。
他頓時有一種被溫水包圍的感覺,像是回到了最安全的領域。
無儘的疼痛,在這柔白光芒的滋潤之下,似乎瞬間不存在了……
夏侯赦重新睜開了因為痛苦而緊閉的雙眼,臉色卻蒼白極了。
前方,儘管發出了一記翻天印,可有靈有識的見愁,卻依舊不能掙脫那一片夢生之處的白雲。
她一下被包裹了進去。
夏侯赦唇邊頓時露出了一點難言的笑意:幽夢引,幽夢生。不僅僅能對自己的對手使用,也可以對自己使用。比如,他的手臂。
其實並未有任何傷勢的好轉,隻是夢境讓他忘卻了這樣的疼痛。
夢境有時好,有時壞。
一縷又一縷的白光從白雲之中穿行而出,交織在見愁的麵前。
一道虛幻的聲音,幽幽從這一片白光之中發出。
“這是你的夢……”
於是,眼前的畫麵頓時一變。
無儘莽蒼的平原,忽然出現。
她穿行在一片又一片的白雲之中,下凡的地麵上,無數無數的修士伏首在地,朝著高空之中一掠而過的她跪拜,像是有無限的尊敬,又像是有無限的恐懼。
腳下無儘的群山,也在她飛過的刹那,將起伏的曲線方向,匍匐成了一片坦蕩平原,帶著一種卑微的顫抖。
就連蒼穹,似乎都在她飛過的時候,放低了自己的姿態。
前方一層一層的白雲排開,讓出了一條暢通無阻、沒有絲毫雲氣的通道。
放眼一看,前方一片光明開闊。
見愁有一瞬間的怔忡,隨即竟忍不住大笑起來:“幽夢引,幽夢引,所生之夢,不過爾爾!”
頭腦之中的念頭,再也沒有這般通達過。
見愁靈台一片清明,隻隨手將眼前這萬般夢境幻象一撥——
無儘的層雲扭曲了,蔚藍的蒼穹也像是忽然被一隻手攪動一般,泛起了層層的漣漪,腳下的大地也像是被一隻巨手撕裂,露出下方無儘虛無的地縫。
跪在地麵上頂禮膜拜的萬千修士,化作了一道又一道的煙霧,被吸入了那地縫之中。
原本堪稱宏偉畫麵,在見愁這一撥之下,竟然全數崩毀消散!
嘩啦啦……
海水湧動的聲音,重新出現在了見愁的耳邊。
那一片交織著白光的白雲,被腥鹹的海風一吹,也終於沒有了蹤跡。
見愁安然無恙的毫發無損地站在虛空之中,手裡提著鬼斧,看向了臉色煞白的夏侯赦。
“……怎麼可能……”
夏侯赦幾乎不可思議地看著她,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手中巨斧“幽夢引”。
“你……”
“夢者,日有所思,夜有所得。”
見愁甩著手腕,隨手將鬼斧一轉,隻道:“你的幽夢引所生之夢,非我所夢之夢,又憑什麼能亂我心神,毀我清明?”
“可你難道不想登臨絕頂,成為這十九洲人人敬仰跪拜之所在嗎?!”
夏侯赦身上浸滿了鮮血,手指握緊了幽夢引,卻始終無法理解。
“我為什麼要想?”
見愁覺出了幾分好笑。
夏侯赦一聲嗤笑,竟然看向了那無儘的蒼穹。
這一眼,像是要透過這蒼穹,看向外界無數的人,看向昆吾山腳下無數的修士,也看向山腰上那許許多多已經有了地位有了名望的長老,看向那些或者通過靈識、或者通過彆的手段,觀看這一場左三千小會的大能們……
外麵,無數人為這嘲諷的一眼,陷入沉默。
“為什麼不想?”
夏侯赦看向了見愁,毫無感情的眼眸裡,是無儘的譏誚。
“天下修士為何修行?無非為了長生,為了力量,為了淩駕於千千萬萬凡人之上,淩駕於世間萬物之上。等他們踏上修道之路,便有了門閥之爭,於是才有這十九洲林立的宗門。人若無欲無求,何來的求長生,何來的求力量,何來這代表著權勢的種種宗門,何來——”
“你崖山崇高的地位!”
聲如驚雷,頓時震了整個昆吾。
無數站在山腳下的修士,都露出一種震駭的神情來:這封魔劍派的夏侯赦,怎麼敢說?
也有不少修士露出了不悅的目光來。
當然,更多的人在震驚與憤怒之餘,隻將目光抬起,望向了山腰之上的扶道山人與橫虛真人。
作為中域最大的兩個宗門,作為當之無愧的領袖宗門,夏侯赦這一番話雖如刀槍,可真正紮中的豈不是這中域修界之中名望最高的人嗎?
橫虛真人望著頭頂那一片發生爭鬥的空海區域,眼神淡靜。
扶道山人卻是嘿嘿笑了一聲,拿雞腿指著那夏侯赦的身影,故意將嗓子掐了陰聲怪氣道:“哎呀哎呀,聽聽這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話。怎麼單單這一句話就針對上我崖山了?要說領袖,昆吾才是我中域當之無愧地位崇高第一的領袖啊!是吧,橫虛老怪?”
“……”
橫虛豈能聽不出這話裡的調侃和嘲諷。
夏侯赦一句話說崖山卻不說昆吾,分明是在他潛意識之中覺得“崖山強甚昆吾”。
可扶道山人再說這話,就有兩個意思了。
一則嘲諷昆吾如今的聲望地位雖強,卻還在某些微妙的地方差了崖山一線,而這一線,便是昆吾與崖山之間的鴻溝天塹。
二則諷刺他昆吾如今有這樣的地位,沽名釣譽,沒有將欲與望斬儘,是諷刺昆吾,亦是諷刺他。
過了好久,橫虛真人才道:“此子修為,頗有古怪之處。”
“……”
霎時間,扶道山人翻了個白眼:橫虛老怪轉移話題的能力,真是生得可以……
不過,夏侯赦麼……
他想著,嵌在蒼老麵頰上的那一雙眼眸裡微微眯了起來,透出幾許睿智的光芒來,落在了空海之中。
見愁與夏侯赦此刻隔著範圍不大的一片海,麵麵對站著。
他的質問,像是一柄又一柄的重錘,叩擊在所有人的心門之上。
就連如花公子都忍不住開始思考起這個嚴肅的問題來。
沒想到,就在這一片似乎長久的寂靜之中,見愁輕描淡寫地開口了:“天下修士為了長生、力量、地位而修行,可我隻為我心中一抹執念而修行。我修行,正因為我有執念。萬千修士修行,也正因為有執念。有執念,又有什麼錯?”
“……”
有執念,又有什麼錯?
所有人聞言,全數一怔。
見愁沒有多解釋的意思。
在她看來,旁人的修行都與她沒有太大的關係。
她也許喜歡強大的力量,也許有自己想要保護與守護的東西,也許有想要親手了卻的恩怨,可若有一入她失去了這樣的力量,也不會因之歇斯底裡。
“歸根結底,幽夢引,引夢生。可眾人的夢不是我的夢,縱使這十九洲人人為長生而苦修千萬萬載,我亦不會是其中一個。”
無名指輕輕一動,在鬼斧粗糙的花紋上一敲。
因為見愁正在說話,所以除卻站在她身後的如花公子,幾乎沒有一個人發現她這一點點小小的異動。
一縷靈力,悄無聲息地鑽入了斧柄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