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來跟你過過招!”
厚重粗啞的聲音,從喉嚨的深處滾出來,帶著一種與其長相符合的凶惡和粗鄙,在第一時間內便讓人心生反感。
不少人都在聽見這話的時候,悄悄皺了皺眉。
白寅倒是沒什麼反應。
這些年走南闖北,什麼人都見過了。單單是這樣不痛不癢的言語挑釁,已經很難讓他有半分心境的變化。
所以,縱使對著這般粗俗的禿頭和尚,他也依舊彬彬有禮:“請。”
新的一場戰鬥,一觸即發。
不同於頭場刺客作風的冷光,惡僧善行的風格,更像是一個蠻橫狂猛的強盜,一舉一動都是大開大合。
他隻抬開一腳,往地上重重一跺,便在陳舊的巨石上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
“看招!”
人借了這一跺腳的反坐之力,立刻拔地而起,同時棍隨人走,竟然毫不客氣地一棍朝白寅敲去!
這威勢!
配上善行的體型與外表,給了人一種十足的衝擊感。
白寅作為這一棍的目標所在,自然更能清晰感受到對方的實力。
左三千的宗門,除卻龍門之外,少有走力量和煉體路線的。即便是龍門,煉體之餘也有種種精妙的術法。
可以說,出身中域的修士,重“術”不重“力”。
白寅的丹青劍,更是“術”中一流,所以修行之時,自然就有側重。
如今對手驟然改換了個風格,白寅應付起來,自然沒有先前那般得心應手。畢竟,在用身法閃避的同時,還要注意招架,卸去對方的力量。
所以一時之間,長劍對上長棍,竟是誰也沒討著好去。
刷刷刷!
惡僧善行一連十三棍揮出去,逼退了白寅。但眨眼白寅長劍一圈,一招白鶴亮翅,眨眼就繞至了善行身後,一劍朝著善行後頸刺去。
這一刻,善行明明察覺到了危險,可竟然不閃不避,一口氣提上來便是吐氣開聲一聲大喝!
“哈!”
頓時隻見善行龐大的身軀上,忽然墳起數條虯結的肌肉,更有一道道金色的符文自四肢開始流轉,轉瞬彙聚到後頸!
“當!”
竟是一聲金屬碰撞的尖銳刺響!
劍尖落下的那個瞬間,符文也彙聚完畢,正正好凝聚成一個不盈寸的金色符號,將鋒銳的劍勢擋住!
丹青劍怎麼說也是名劍一口,更不用說如今的持有者還是已經有元嬰中期修為的白寅!
竟然破之不開?
白寅大為訝異,目光幾經閃爍後,忽然變得凝重了幾分:“金剛不壞佛體?”
“嘿嘿,算你小子識貨!”
善行擋住了白寅這一招奇襲,頓時得意了幾分,毫不猶豫一個返身殺了上來。蒲扇似粗大的手掌,用力的掄起長棍,就是一頓亂揮!
“砰!”
“砰!”
“砰!”
……
場中的局勢,在短暫的驚險之後,再次重新陷入了膠著。
白銀樓中之人,一時隻能看見棍影翻飛,劍氣四舞,直從隔岸台的這一頭打到了那一頭,依舊沒有半分停歇的意思。
每一次交手,都是一次電光石火的碰撞!
澹台修已經看得屏住了呼吸,抽得空了,才評價了一句:“這一場隻怕勢均力敵,勝負難分了。”
勝負難分?
見愁來看,卻是未必。
她抄手站在窗前,觀察著白寅的每一次出招和抵擋,眉頭便漸漸皺了起來。
這一場,並沒有外人看起來那麼樂觀。
想必白寅自己也知道問題出在哪裡,隻是現在他也沒有辦法吧?
一般而言,擂台戰,越強的修士會越往後放。
也就是說白寅此刻的對手善行,實力應該比先前的冷光更強橫。但相比起對戰冷光之時,白寅的狀態卻並不很好。
似丹青劍方才那一手畫卷神乎其技的術法,必定有極大的消耗。
但第一二場卻是連著的,站在白寅的角度來說,這就是一場實打實的“車輪戰”,不管是靈力還是精力,其實都是跟不上的。
本來隻是微小的差距,但隨著戰鬥時間的延長,問題會越來越大。
現在的白寅也很注意這個問題。
見愁可以看得出,他每一次出招都很克製,並且在儘量控製自己少消耗靈力,同時不斷借助身法的騰挪,尋找對方的破綻,以求一個一舉擊潰的突破口。
隻可惜,善行的“金剛不壞佛體”,讓白寅發起的多次進攻都打了水漂。
白寅應該是想要拖時間,就算贏不了,也要等那一位“迷路”的朋友來。
也不知道到底這所謂的“援兵”是什麼來頭,見愁看著忍不住狐疑起來。
聽白寅對這人的稱呼就可以判斷,這來的援兵應該不是崖山修士。現在還不來,有這麼不靠譜?
再這麼拖下去,情況可不是很妙了。
而且……
她最擔心的還不在這裡,而是站在一旁的梁聽雨——剛才梁聽雨對惡僧善行說話的那一幕,始終在她眼前回放。
那般有異色的神態,實在讓她不得不懷疑對方其實在謀劃著什麼,並且一定是針對白寅的。
隻是現在還看不出是什麼端倪來。
場中的情況,已越發難解難分。
這個隱約跟佛門有些乾係的惡僧,身上的力氣仿佛沒有窮儘一般。明明已經這樣與人纏鬥了許久,卻還未見分毫疲態。
銅棍,一棍重過一棍。
與之相對的,是白寅的劍勢。
輕靈的劍勢若與這般的沉重剛猛相對,討不了任何好處。所以白寅一改自己舊日的習慣,劍走偏鋒,劍勢淩厲,竟然暫時將善行壓製住了。
“嘩!”
情勢的驟然轉變,讓整個白銀樓都為之興奮了起來。
善行卻沒料想到這樣的變故,反應不及,收棍而回時,竟被白寅一劍敲在手背上。任是他皮糙肉厚,這一時也感覺到了一種鑽心的疼。
“當!”
劍刃撞擊棍身,又是一陣銳響。
但這一次,善行手中的長棍差點就脫手飛出,竟然沒有握穩!
這個白寅!
他明明感覺對方剛才已經力有不逮,怎麼忽然之間就?
這一驚非同小可。
善行一下就意識到,要對付白寅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於是,先前梁聽雨的那一句話,再次回響在了他耳邊……
崖山修士,白寅的弱點。
下意識地,善行的目光,便朝著這隔岸台上飄了飄:閒雜人等都已經退走,除卻交戰之中的他與白寅之外,也就是中間放著的那一隻囚禁著左流的黑鐵牢籠,格外顯眼了。
先前還無精打采模樣的左流,早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就已經睜大了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戰局,好像還看得很津津有味。
這個家夥……
隻一瞬間,善行就下定了決心。
“來,再打!”
一聲怒喝,全身的力量都被提了起來,他額頭上青筋頓時爆出,讓這一張本就滿是橫肉的臉,看起來更凶惡了幾分。
雙手緊握,將齊眉高的銅棍高高舉起。
這一瞬間,竟有無數長棍的虛影自棍身之中閃爍而出,有如旋風一樣環繞在長棍本體周圍,一齊朝著白寅襲去!
這樣的一棍,一看就知道,乃是善行含怒的一棍。
按著白寅這一戰的打法,自然是要暫避其鋒芒,待其勢衰竭再迎頭痛擊而上。所以此刻的白寅,心無旁騖,腳下步伐飛掠,帶得兩丈五鬥盤之中一串道印閃爍。
刷啦!
身形一晃,竟然在棍影籠罩之下,硬生生橫挪出去三丈。眨眼之間,已經逃離了這一棍的攻擊範圍。
但凡看見這一幕的修士,幾乎都在心中叫好!
何等靈敏的思維,何等迅疾的反應?
隻怕是換了個元嬰後期的修士來,也不會做得比白寅更好了。
然而,也是這一瞬間,同樣將這一幕收入眼底的見愁,卻終於注意到了那一點並不明顯的異常之處……
位置!
這位置!
在善行敲出這一棍之前,善行本人、白寅、還有白寅後方一些的黑鐵囚籠,幾乎在一條直線上,沒有太多的偏移。
但這一刻,白寅為了避讓善行這一棍已經移開了身形!
於是,原本與善行隔著一個白寅的左流,轉瞬之間已經正正好暴露在了善行棍影籠罩之中!
不對!
這個善行的目的——
“你乾什麼?!”
隔岸台上,一聲雷霆般的質問,陡然炸響。
先前已經避讓開的白寅,此刻已經發現了善行這一擊的詭異之處,一時境怒交加至極。
因為,善行這一棍,在他躲開之後,沒有半點收起的意思!
那一張凶惡的臉上,隻露出了一個算計的笑容,竟然手腕一轉,略略調整方向——一棍,向著場中的囚籠揮去!
左流!
這一個瞬間,全場都愣住了。
身處於囚籠之中的左流,更是一萬個沒有想到。他幾乎下意識地想要閃避,怎奈全身上下的經脈都被下了禁製,又有這黑鐵囚籠困鎖,根本空有一身元嬰期的修為,卻沒有施展的地方!
一時間,竟隻能眼睜睜看著這銅棍,奪命降臨!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死亡的威脅,瞬間籠罩在了頭頂。左流的心底,才升起來的那一點希望,忽然就湮滅了,一轉就變成了漸漸泛上來的絕望……
避不開!
逃不掉!
唯有一死!
他唇邊那自嘲的笑容,幾乎已經掛了起來,就要接受自己倒黴鬼的命運了。可沒想到……
“當!”
鋪天蓋地的黑白劍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猛然撞了過來!然而倉促之間的應對,哪裡又敵得過善行蓄謀已久的一棍?
“噗嗤噗嗤!”
無儘的劍影,隻勉強支撐了瞬息,便被瘋狂的棍影撕裂。轉瞬間,無數劍氣崩散,再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擋殘餘的棍影。
“砰!”
威勢赫赫的一棍,結結實實地落在了持劍者的身上,仿佛要直接敲碎對方的胸腔。
一時間,左流隻看見眼前一道白影撞來。
“砰咚”一聲巨響,身染鮮血的白雲,已經無法控製自己的身形,狼狽地撞在了黑鐵囚籠之上!
囚籠上尖銳的利刺,瞬間紮入了他身體,鉤出一條條刺目的血痕!
竟然是……
白寅!
明明已經成功避開了善行那一棍的他,竟然為了救左流,毫不猶豫返身而回,還硬生生擋在了前麵,吃下了善行這強橫的一擊!
所有人都愣住了。
這跟他們想象之中的局麵,完全不一樣。
左流再重要,說破了天,也不過就是崖山昆吾博弈的一顆棋子罷了。怎麼說,也不至於讓身為崖山門下的白寅,搭上自己的麵子,甚至性命吧?
就是左流自己,這一時的感覺,也不知應該怎麼形容。
他注視著囚籠外那踉蹌著翻身而起的白寅,心底像打翻了五味瓶,複雜到了極點。準崖山門下的身份,他還未告訴任何人,也怕引來更多的麻煩。見愁師姐失蹤,就更不會有人通報崖山了……
白寅,為何還要這樣,舍命相護?
“白寅……師兄……”
左流的聲音,有些艱澀,開口卻根本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前方的白寅,此刻心中已經是一片的寒意。
他聽到了左流的聲音,卻沒有給任何回應,隻是強忍著重傷的劇痛,強迫著自己站直了身體,目視著麵前的惡僧善行,怒意滿腔!
“夜航船這是何意?!”
“哈哈哈,到底是梁祭酒料事如神,你果然中計,哈哈哈……”一擊得手的善行,此刻已經得意得不行,忍不住大笑了起來,“怎麼樣,被逼來吃老子這一棍的感覺,不好受吧?”
這是一個明晃晃的詭計,但也是一個白寅無法拒絕的詭計。
在先前的一戰之中,梁聽雨便看見了白寅對左流的重視。否則,何必為這樣一個小角色兵行險招,故意賣破綻以騙出冷光的破綻呢?
所以,她在善行上場之前,就已經交代過了方法。
打到一定的時候,直取左流,引白寅來擋。
白寅若不來,他會真的一棍子敲下去,反正左流對夜航船來說不重要;若是白寅真的來擋,就正中下懷。
屆時的白寅,無論如何都處於被動,怎麼算都吃虧。
如此一來,勝負不就已經有了分曉了嗎?
這個計謀,算不上高明。
觀戰的很多人一想也就明白了過來,但心裡同時也歎息到了極點:這就是傳說中的投鼠忌器啊,可是能有什麼辦法呢?
誰也沒想到,夜航船竟能這樣無恥。
即便明日星海是個亡命之徒彙聚的地方,但這樣“臟”的心機與算計,也委實有些令人看不起,與白寅的高風亮節一比,就連他們也忍不住心生鄙夷了。
但場中的善行,尚且不知旁人的想法。
他看著狼狽的白寅,想起自己這一番成功的算計,想起自己竟然在這眾目睽睽之下擊敗了一名崖山門下,一時忍不住生出了一種全然的睥睨之感。
“什麼拔劍派不拔劍派,在老子棍下,統統都是廢物!”長棍往地上一杵,善行譏諷了一聲,笑得越發猖狂起來,狀極輕蔑,“還崖山呢?呸,什麼玩意兒!”
“……”
先前麵對對手諸般挑釁都不曾色變的白寅,麵上神情幾乎立刻封凍了起來。
“崖山”二字,乃是所有崖山門下的信仰!
怎容得下眼前這卑劣小人一張臭嘴肆意詆毀?
他僵硬的手指,驟然收緊,眼底的深處,也陡然冒出了一縷奇怪的血色。一種極致危險的感覺,瞬間從他身上散發了出來。
白寅伸手一翻,便要重新仗劍而起!
可這一刻,竟有人比他更快!
而且還不止一個!
“刷!”
“刷!”
電光石火間,隻見得一枚掌影伴與一道刀影,分彆從兩個不同的方向,一前一後襲來,齊齊拍向方才口出狂言的惡僧善行!
掌影雖先發,威勢不輕,但若論速度與氣勢,竟略輸後麵的刀影一籌。
後發先至!
白寅甚至根本來不及再出手,隻感覺那刀影似電光奔雷一般襲來,淩厲而且凶狠,悍然無匹,一刀背就直接拍在了惡僧善行的臉上!
“啪!”
響亮到極點的聲音,讓人懷疑善行整個碩大的腦袋都會被這一刀給拍碎!
尚且沉浸在猖狂與喜悅之中的善行,哪裡反應得過來?
幾乎隻感覺自己眼前一花,接著就暗了下來,整張臉皮都跟著麻了一下。然後就什麼都感覺不到了,整個人都被抽飛了起來!
“轟!”
因為身形已經被巨力拋起,善行幸運地躲過了那後至的一掌。但整個龐大如小山的身軀,卻瞬間砸落在地。
“砰!”
塵土四濺!
先前還耀武揚威,片刻後竟然直接被人一刀背拍臉,抽飛在地!根本沒有給人留下半點的反應時間,自然更不存在什麼還手之力!
太強了!
太狠了!
也太不給人麵子了!
白銀樓內,無數人看著此刻滿臉血肉模糊還躺在地上的善行,已經目瞪口呆。
隔岸台上的白寅,更是一萬個錯愕。
他明明才是距離善行最近的那個人,可這一道掌影與一道刀影,卻比自己更快。這得是何等的修為?
心驚之下,他不由自主地抬起了頭來,朝著最頂樓看去。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這兩道攻擊,分彆來自不同的方向……
這一個瞬間,白銀樓中,忽然安靜極了。
最高也最接近穹頂的那一層中,兩個雅間,幾乎是麵對著麵,窗前垂著的竹簾,都破損得不成樣子。
一者被過路的掌力碎成齏粉;
一者被途經的刀氣橫削走了大半截。
於是,那站在窗前的人,也就露出了他們的身形。
一側,是個身穿蒼色長袍的修士。
一掌打出的架勢甚至都還沒來得及收回,此時此刻看見對麵,他是滿臉的錯愕;
一側,則是一男一女。
男修華袍加身,儘管現在似乎一臉懵了的表情,但誰都認得他:貴公子澹台修。
另一旁的女修,滿麵的霜寒尚未散去,眸底有殺機隱現,但在看見對麵出手之人時,也是意外地一怔。
這一刻,兩個人的內心中,冒出了同樣一個念頭:
竟然是他!
竟然是她!
王卻的眉頭,頓時就皺了起來。
他隻知道對麵的見愁對昆吾似乎抱有一些敵意,卻一直沒有猜出對方的身份。如今對方展露出來的實力,實在讓他有些忌憚。
昆吾崖山自來齊名,再怎麼說,也輪不到區區一個惡僧善行來辱罵崖山。
王卻聽不下去,所以含怒出手。
但對方呢?
又是為了什麼?
隔著中間一整個寬闊的隔岸台,王卻沒有說話。
但對麵的見愁,卻是認得他的。
在經過了最初那一刻的驚訝與錯愕之後,她很快就反應了過來,猜到王卻出手應該是帶著幾分善意的。
隻不過……
又有什麼緊要呢?
“崖山事,崖山了。此事,就不勞王卻道友插手了。”
淡淡地說了一聲,仿佛沒有看到身邊澹台修那震駭的表情,也沒看到王卻眼底那徹底的錯愕,更沒有看到同門師弟白寅臉上見鬼一樣的表情。
見愁隻是從窗前,一躍而下,身形筆直,站到了隔岸台上!
所有所有的視線,不管是震驚還是遲遲疑,這一刻,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某個雅間內,一隻執著酒盞的手,指腹略帶幾分薄繭的手指,忽然就顫了那麼幾顫,帶起了酒盞中一圈淺淡的漣漪……
她。
這就是紅蝶所說的“驚喜”嗎?
這一刻的見愁,無疑是全場的焦點。
在這裡,幾乎沒有人在此之前見過她;在這裡,也沒有一個人知道她的身份;在這裡,更沒有一個人能猜到,她到底要乾什麼。
白寅是茫然的。
但此刻依舊被困鎖在囚籠之中的左流,卻徹底愣住了。
早在看到那一柄飛來的刀影之時,他就仿佛被什麼定住了,一動不能動。一種難以形容過的酸澀,瞬間湧上了心頭……
割鹿刀。
這是當年在青峰庵隱界,見愁大師姐得到的那一把刀!
他不會認錯!
一種期待,在他心底瘋狂地生長。
然而伴隨而來的,則是龐大的恐懼——他很害怕,有刀,人卻不在。
可這一切一切的恐懼,在看見見愁現身窗前,看見她飄然而下,落在隔岸台上的一瞬,都雲煙一樣消弭了。
一甲子,六十載啊。
危機環伺的白銀樓,一個白寅師兄,舍命相救;一個見愁師姐,犯險而來。
眼底,忽然有些發熱。
左流竟然控製不住自己。
然而,下一刻,一道鎮定人心的目光便遞了過來。
見愁距離他不算近,但下來的第一刻,已然注意到了左流的異樣,隻朝著他露出了一個安撫一般的微笑。
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六十年的磨難,也讓左流成長到了一個尋常修士都難以企及的高度。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是一種彆人求也求不來的幸運。
她不會為左流感到半分的傷悲,相反,願為他喝彩。
不過現在,畢竟不是想這些事情敘舊的時候。
見愁掃視了周圍一圈,目光在一旁梁聽雨的身上停留了許久,最終才慢慢地轉回了惡僧善行的身上。
她的一刀,是忍無可忍之下,含怒劈出去的。
出了力氣之外,沒有什麼巧妙的術法,更不含有特彆毀天滅地的攻擊。所以善行的傷勢其實並不重。
被拍到地上去的他,在經過了一段時間的麻木和眩暈之後,終於重新感覺到了那種刺骨鑽心的疼痛,很快找回了自己的意識。
被人偷襲!
刀背抽臉!
當著白銀樓這麼多人的麵,落得如此狼狽境地,何等丟臉?!
善行脖子上粗大的佛珠,已經滾上了一層灰塵,臉上的血汙沾染到了一身僧袍上,更添幾分猙獰。
他提了一口氣,從地上站了起來。
那持握著齊眉銅棍的手掌,已經握得死緊,手背之上的青筋與他額頭上的青筋一般突出。
“臭娘們兒!”
剛才一拍之下,隻覺得一張嘴裡舌頭和牙齒都要粘連到一塊,滿嘴都是鮮血。善行惡狠狠地罵了一聲,性情中最殘暴的一麵已經被激發了出來,一雙眼已是血紅一片。
“你又是什麼玩意兒?來給你爺爺我送死不成!”
張口“臭娘們兒”,閉口“你爺爺我”。
見愁見過出言不遜的,但嘴賤到這程度,還真是少有。該說他是實力到了自然狂呢,還是根本沒見過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呢?
一雙瀲灩的眼,微微眯了起來。
於是那狹長的眼尾,也如同往常一樣,斜斜地朝著上方拉長,獨獨增了三分奇特的冷豔。
“問我嗎?”
見愁仿佛自語一般呢喃了一聲,手上卻輕輕地一招,於是那一柄落在隔岸台上的割鹿刀,便極有靈性地飛回了她掌中,被她握住。
一轉一翻之間,是起伏的殺機!
“我麼,崖山門下,一無名小卒耳。今日——”
“特來教你做人!”,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