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說築基禦器,金丹禦空,元嬰瞬移,出竅挪移。
一塵和尚在九重天碑第七重之上可是第一,乃是貨真價實的返虛期第一人。隻怕這一手帶著他們三人挪移的本事,也絕對不普通。
這才是真正的“大能”麼?
隻這麼看似簡單的一個細節,見愁對真正的“大能”,理解又深了那麼一層。
她沒再說話,隻是跟上了一塵的腳步。
一行人往上麵行去,偶爾還能碰到幾個下山的香客。他們見了一塵和尚,敬重有之,卻並未有半分的畏色,更彆說是尊之如神明,隻是格外恭敬虔誠地躬身打個稽首問一聲好,便往山下去。
這般的場景,與當初在雪域所見,實在截然不同。
待上了山之後,便能見著不少或是經行或是忙碌的僧人。
他們身上穿著的僧袍顏色各不相同,再對著修為深淺一看,輕易便能分辨出他們在禪宗不同的身份和資曆。
有剛入門的小沙彌,也有修為不低的大和尚。
見到一塵和尚帶著幾個外人回來,其中更有兩個一模一樣的女修,他們便多了不少的好奇,隻是目光多半純粹,也不懷惡意,並不顯得冒犯。
也有迎麵遇到,上來行禮的。
無論來者是誰,一塵和尚都淡然地還禮,倒讓見愁格外高看一眼。
在他們走到天王殿前之時,一塵的腳步便略略一停。
打裡麵走出來一名麵容嚴肅刻板的僧人,濃眉怒目,一看便十分嚴厲,那目光從見愁他們身上掃過,倒也規整打了個稽首。
可話,卻是對一塵說的:“一塵師弟,這是……”
“阿彌陀佛,這兩位是崖山見愁施主與昆吾謝不臣施主,另一位便是當日我無意之間點化的女妖了。”
一塵歎了口氣,主動介紹了他們的身份,又對他們介紹這僧人。
“幾位施主,這位便是貧僧師兄,乃我禪宗方丈,法號無垢。”
無垢方丈!
這可也是禪宗三師之一!
見愁往日便聽聞禪宗三師,心師一塵和尚,戒師無垢方丈,情師雪浪禪師。三人之中雪浪禪師修為最高,無垢方丈持戒最嚴,一塵和尚念頭最通達。
可以說,放在十九洲彆的地方,這樣的三位大能,尋常都是見不到的。
但在禪宗,竟是隨隨便便就站在這天王殿前,若她沒看錯的話,方才還在跟來上香的香客說話,可說是半點大能的架子都沒有。
“見過無垢方丈。”
心裡雖覺得禪宗與彆處很不一樣,可見愁也沒忘了禮數,拱手躬身便是一禮。
那女妖看著,沒動。
倒是一旁的謝不臣素來滴水不漏,也道了一禮。
無垢素來是個不苟言笑之人,見了兩人行禮,麵色也沒緩和半分,眉頭反倒皺得越發緊了。
他掃了跟在一塵身後的女妖一眼,便問:“這便是你點化的那女妖?”
“正是。”一塵當然也不否認,讓開一步,便道,“還要勞駕師兄,先將她拘往千佛殿,我這邊還要向幾位小友解釋事情由來與原委。”
自來無垢雖是方丈,號稱打理禪宗內外事務,可因為本人刻板嚴肅,所以很多事並不適合讓他來處理。
這種時候,往往便由一塵和尚來。
久而久之,禪宗內外的事情便分開了,無垢主內,一塵主外。
所以對於一塵和尚此刻言語,無垢方丈也未表示任何異議,隻是肅穆地向那女妖一看,伸出手來一抓,那女妖,便已經到了他身邊。
她依舊有著與見愁一模一樣的容顏,半點也沒有到了高人麵前就顯形的跡象。
此刻到了無垢方丈身邊,目光卻直直地落到了見愁的身上。
那是何等熟悉的目光?
見愁以往攬鏡自照的時候,便往往能看見這樣的目光——自己的目光。
於是這一刻,她清晰地感覺到了:“你好像有話要對我說。”
“我是有話要說,可不是對你,而是對我。”那女妖笑了一聲,可那眉眼間的意味竟有些複雜,明明是笑,卻像是幽幽的一歎,“連我都可舍棄,這天下間,還有何事何物是你們不可舍之?”
你們。
這一個詞,用得實在是微妙得過分了一些。
她的視線雖始終落在她身上,未曾有半分的偏移,可見愁竟莫名有一種感覺:這一句話,不僅是在問她,也是在問謝不臣。
謝不臣的目光,也正落在這女妖的身上。
在她問出這一句話的瞬間,先前浮現在他心中的種種猜測,便已經被印證。可這時候,他竟沒有半分運籌帷幄、料事如神的泰然,隻有一種忽然蔓延而上的荒涼。
因為,他已經知道她到底是怎樣的存在了。
隻是在說完這一句話之後,那女妖便沒再言語了,唯有那一張與見愁一模一樣的臉上,浮上了些許的諷刺。
見愁隱隱有些想法,卻也無話。
一塵和尚自是清楚女妖何出此言,隻帶著幾分悲憫顏色,低低一歎,依舊前麵引路:“般若之智無大小,為一切眾生自心迷悟不同。人有千念。千念一身,是為人,是為塵。有時一念,有時一差,便自成妖。到底是老衲的過失……”
話中自是帶著禪機,可見愁不很能參透。
她沒接話。
一塵也並不需要誰來接話,隻這般吟誦了兩句,便引著他們從天王殿旁穿過,一路過了山腰,往更高處去,很快就經過了藏經閣,立雪亭,到得後山一山壁之下。
山壁平滑如鏡,竟折射著幾分西斜的日光。
壁下則有一片七八丈方圓的蓮池,池中蓮無葉而開,僅有清光淡淡,影影綽綽,奇妙萬方。
隻是更令人在意的,是這蓮池之水。
分明沒有活水湧入,卻在其中流轉不休。
池水既不是透明無色,也不像是陰陽兩宗的兩儀池一般,分作分明的黑白兩色。這池水,說乾淨不乾淨,說汙穢也絕不能算。每一股水流之中,竟都攜裹著一縷煙黑色的灰燼!
探眸向池底看去,池底更是一片深黑,仿佛由無數灰燼堆積而成。
整個蓮池,都透著一種難言的虛幻之感。池中灰燼水流湧動,池麵上卻是水汽氤氳,圍繞著池中綻放的蓮花而浮動。
見愁靈識下意識地探了過去。
那一瞬間,千形萬象撲麵而來,竟然從這氤氳的水汽上、從這湧動的水流上,看見了無數的人影,無數的場景,或悲或喜,或怒或哀……
甚至,她還感覺在自己“看到”他們的一瞬間,他們也轉過頭來“看著”她。
然而這幻象隻持續了片刻,便又消失不見。
重新出現在耳邊的,除了此山高處的風聲,還有一塵和尚那夾在風裡的聲音,滿含著通達之念,慈悲之意。
“想必見愁施主已經看到了,此處,便是‘燼池’。”
“在十九洲開啟靈智之存在,或一介庸碌之凡夫,或通天徹地之大能,凡其所忘、所棄之過去,皆會彙於此池之中。”
“其零散者如微塵,久之消弭,沉池底;歸整者則成水流,聚而難散,浮水麵。”
一塵和尚說著,伸手向前一指:“一切,便如施主方才所見。”
見愁聽得“燼池”二字時,心底已有了預料。
再聽一塵和尚後來這三言兩語,便算是明白了過來。隻是回想之時,難免有些恍惚:果然是與她當日在因果是非門內割舍的“過去”有關。
隻是這燼池,竟能納這等類似於念頭般的虛無過去,實在奇妙。
她微微斂了眉,到點沒提與自己有關的一個字,隻試探著開口:“您的意思是……”
“這燼池自我禪宗北遷之前便在,乃是天地自成的一處奇所。”
“十餘甲子以來,我宗僧人足跡也罕至此處,唯有貧僧喜好來此,隻為看這天地有靈萬物之悲喜,砥礪一顆紅塵俗世之心。”
“隻是沒料想……”
一塵站在這池邊,望著池中那些久年不散的水流,笑著歎了一聲。那目光中,有幾分剛才初見見愁時的驚豔,也有一種因果到了,命該如此的釋然。
“數十年前,貧僧照例在此處打坐。”
“沒料想,池中一水流攜裹灰燼,忽然浮上,猶自在蒙昧之態,尚未有靈。怎奈其念甚堅,其意甚執,數十年來不曾消弭,反吸天地之靈氣,沐慈悲之佛光,日久生靈開智。一日,竟化形而出,以其煩惱相詢。”
“貧僧未忍傷其性命,本欲解其疑惑,將其超度……”
話至此處,實已經不必多說了。
一塵回首看向見愁,搖了搖頭,也有些許的無奈:“到底是一時之仁。她竟從中得悟,過去一念,化而成妖。自此遁出禪宗,險些釀成大禍。”,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