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是綠葉老祖吧?
見愁記得, 自己很少能在自家師尊的口中聽見他用“老妖婆”三個字稱呼誰, 隻除了那一位。
而且不管是這雕像所處的位置, 還是這一身的氣勢, 都格外地符合。
她曾因小貂, 機緣巧合持著殺盤進入殺紅小界,在收服帝江骨玉、殺滅帝江殘魄的時候,有幸窺得其幾分風采。
那衣飾與五官,莫不與這雕像相同。
隻是隱約間,她竟也覺得這雕像與她昔日在左三千小會因果是非門內遇到的“因果道君”有些神似。
“崖山!”
“山人來了!”
“見過山人,近來可好?”
“恭喜山人,名師出高徒啊, 崖山又添一大能,實是我十九洲有史以來最快修煉到返虛的啊!”
“扶道長老……”
……
隻這怔神的片刻間,周遭其他宗門的修士便已經發現了他們這剛來的一行人, 大部分都投來了目光,更有仰慕已久或是關係好的走上來問候。
扶道山人幾乎立刻就回過了神來。
他衣衫陳舊,九節竹拿在手裡,麵對著眼前這一大片或是仙風道骨、或是華服錦衣的修士,竟是半點都沒有心虛, 底氣十足地走出了傳送陣。
“哈哈哈, 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啦!”
偌大的廣場上, 還不至於達到擁擠不堪的地步。
可見愁走出傳送陣來, 抬眼朝著四周望去,卻依舊是心神一陣震動。
進入十九洲修煉也算是這麼多年了,她何曾見過這等高規格的場麵?
隨便一個站在角落裡不起眼的修士,都至少是個元嬰老怪!
至於問心道劫之後的出竅、入世兩個境界,可以說平時見都不多見,可現在在人群裡,十個裡麵總能找出那麼兩三個來!
更不用說是返虛了……
此刻正在跟扶道山人打招呼的那幾個人,見愁略一打量修為境界,都有一種歎為觀止的震撼之感。
返虛!
返虛!
返修!
甚至還有一個根本看不透的……
那人是個女修,卻穿了一身純黑的長袍,衣袖的邊角上繡著兩儀八卦的形狀。一頭烏發隻用一根烏木簪束起,眉目五官中有一股陰柔之美,正微微笑著與扶道山人說話。
見愁靈識掃過的時候,她似有所感,向她這邊看了一眼。
待看見是見愁之後,目中便多了幾分奇異之色,隻問扶道山人道:“山人,這一位便是高足了吧?”
“對。”
扶道山人回頭看了見愁一眼,笑了起來。
“這年頭真是徒弟逼死師父啊,了不得,了不得。”
“哈哈,這可是咱們都羨慕不來的事情啊。”
其餘人順他目光看向見愁,先是在心裡麵暗歎新一輩年輕人實在可怕,等聽了扶道山人這一句感歎之後,差點沒穩住多年苦修攢下來的心境,恨不得上去乾脆掐死他!
裝!
裝得太氣人了!
那修為明顯要高一截的黑袍女修麵上那近乎完美的笑意,這一瞬間也有了隱隱的裂痕,胸口似乎起伏了一下,才把氣給順了回去。
她回頭也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後。
這一次來星海她也沒帶彆人,就帶了近些年來最得意的弟子,唐不夜。
把十多年前,左三千小會上,他還有堪與崖山見愁一戰之力,如今……
一個已經是返虛大能,一個才剛剛元嬰中期。
不能比,也不敢比。
唐不夜也一身黑袍站在自家師尊身後,雖曾敗在過見愁手下,但他並不以為自己與見愁的差距有多大,直到她消失六十年後歸來,名揚十九洲……
於是忽然就知道,根本追不上了。
英俊的臉龐上難掩複雜,可並沒有嫉妒,隻有一種由衷的佩服,他對著見愁道了一禮:“久違了。”
見愁卻是沒想到還能在這裡碰到他,微微一怔,也還禮道:“上次誤闖陰陽兩宗禁地,卻是未來得及與唐道友打個招呼,有禮了。”
唐不夜乃是北域陰宗弟子,那麼前麵這黑袍女修的身份也就十分清楚了——
北域陰宗的掌宗,玄月仙姬!
據傳她乃是如今十九洲上屈指可數的幾位有界大能之一,具體修為到哪層卻是無人能知,隻知道沒超過昆吾橫虛真人。
因為如今的第八重天碑第一,依舊是橫虛。
其為人,則性情古怪,不喜行走,所以常年於宗內閉關,醉心修煉,不理俗務。就連自己的關門弟子都懶得教導,扔給旁人。
唐不夜則是這數百年來第一個例外。
他自入門起,便是玄月仙姬帶在身邊,乃是真正的“親傳”,陰宗上下修士都懷疑他其實是掌宗在外麵的私生子。
咳。
當然這些都是流言了,真假是沒人知道的。
隻是見愁沒想到,這一次的事情竟然連這樣萬事不理的大能都驚動了,足可見事態之嚴峻。
方今十九洲,通天之境一個沒有,有界之境滿打滿算,連著禪密二宗和妖魔三道一起算上,也不大可能超過八個。
返虛修士則要多上一些,加上見愁約莫能湊個二十來人。
隻是今天來的卻沒這麼多。
一部分大能是閉關到死,就算外麵天崩地裂也不會管,從頭到尾都不會搭理十九洲這些事;一部分則是根本不可能來,比如新密的寶印法王與寶瓶法王;剩下的一部分卻是還沒來得及,比如禪宗那邊三位高僧,應該是議事當天才會到。
此刻在給扶道山人打招呼的幾個人,除了玄月仙姬乃是北域陰宗的掌宗之外,其餘的幾個身份也不一般。
一個是西海望江樓樓主殷望,須發近百,老態龍鐘,手持一根綠玉拐杖,麵容甚是嚴肅;
一個是封魔劍派的掌門章遠岱,一身正氣,身背長劍,不像是個掌門,反倒是像是一名劍士;
一個是通靈閣閣主陸鬆,身材魁梧,目露精光,一身紫袍,不怒自威。
……
見愁甚至還看見了如今已算是舊密陣營裡的空行母央金!
穿著一身豔麗衣袍的她,在人群中是格外地顯眼,身姿婀娜,如帶露薔薇般搖曳,清冷與嬌柔並存,隻那樣站著,就有一種勾人遐想的媚骨。
隻是她一臉正色,卻未有當日在雪域開戰時的種種輕浮。
有幾名僧人與她一道站在角落裡,隻是看著這邊,並沒有走過來。
扶道山人與玄月仙姬等人當然也注意到了,但也沒有主動過去打招呼。
這一位空行母央金雖然也是返虛,可與他們並不熟識,其所代表的舊密則素來與禪宗關係近一些。
如今禪宗三師未至一人,他們當然不方便上前交談。
好在到了他們這個境界的修士,都不是在乎那些俗禮的人,誰也不會將這放在心上。
幾位大能站在一起,稍作寒暄。
談論的話題當然無外乎如今的局勢,還有各自的徒弟。
因為此刻見愁輩分雖要矮上一些,可修為已經硬挺挺、明晃晃地擺在這裡了。
眾人稱呼她,叫小了是不自量力,是在同等級修士麵前托大;若平輩論交,又把此刻的扶道山人放在何處?
所以眾位人精都十分默契地親切稱她為“見愁小友”。
見愁看諸人麵上都是笑吟吟的,但卻能隱約感覺到他們內心之中的無奈。情知自己此刻其實還是不說話的好,所以她都在一旁聽著。
玄月仙姬卻偏對她有些興趣。
眼見著她不說話,便想要拋個話頭給她,誰料一錯眼,忽然才注意到見愁斜後方兩步遠的地方,竟一直站著個人!
艾青色的長袍,實在是有一種不合時宜的陳舊。
麵容看著是個格外出色的年輕男修,可神情平淡,目光也疏離,人雖與旁人一般尋常地站著,可隱隱卻透出幾分與氣氛不相融的感覺。
就像是從水墨畫裡摳了一塊出來貼近了工筆畫,不很對勁。
更讓玄月仙姬駭然的是他的修為——
方才他站在這裡,自己竟全然沒有意識到,直到方才目光偶然掠過才發現了對方的存在,這時仔細一看,才感覺出對方有返虛中期的修為!
可什麼樣的返虛中期,竟能在一個有界初期的自己麵前近似於隱形?
而且……
是她太久沒出來行走了嗎?
這一名站在崖山這一行人中的大能修士,她是半點印象都沒有,完全不記得十九洲有這麼一個厲害的修士。
淡掃的蛾眉微微一蹙,也不知為什麼忽然就生出點奇怪的忌憚,玄月仙姬帶了幾分遲疑,向扶道山人問道:“山人,這位是?”
扶道又回頭一看,見她問的是傅朝生,那表情就變得有些古怪起來,頓了一頓,回道:“是我徒兒的朋友。”
“朋友?”
玄月仙姬念了一聲,心裡卻不很相信。
見愁分明是半個月前才突破的返虛,哪裡去認識這樣一個能讓自己莫名生出幾分忌憚的“朋友”來?
難道,是崖山這邊隱藏的高手?
可也沒聽說過啊。
那應該就是為這一次事情請來的幫手了,說與見愁有什麼關係,她隻覺得是扶道山人掩飾之辭。
反正人是跟著崖山一起來的,玄月仙姬修為雖高,卻也不方便再多問什麼,隻“哦”了一聲,點了點頭便不再多問。
也是因為她這一問,眾人的目光才都落到了傅朝生身上。
每個人心中的感覺都與先前的玄月仙姬一般,完全不認識這麼個人,先前也完全沒有注意到。
氣氛,忽然之間就變得有些奇怪。
傅朝生沒什麼感覺,隻看了玄月仙姬一眼,也沒去搭理,反而是忽然似有所感,一下朝著旁邊那一座傳送陣看去。
幾乎就在他目光落下的同時,陣法便已亮了起來。
片刻後,陣中便出現了一行人,巧了,也是小二十人,而且其中幾個見愁還認識。
“昆吾也來了!”
“是顧長老……”
“果然是沒看到橫虛真人啊,看來也是與禪宗那邊,要過一陣子才到了。”
“可不是……”
……
繼崖山抵達之後,又是一陣人聲沸騰。
眾人停下交談看了過去,果然是姍姍來遲的昆吾諸人。
幾個長老與吳端、王卻兩人打頭,走在前麵,後麵則是幾位橫虛真人的真傳弟子並門中其餘的幾位精銳,其中也有顧青眉。
他們一出現,自然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崖山這邊。
因來的不是橫虛真人,所以幾位長老走過來之後,便當先給扶道山人行禮:“見過山人。”
扶道大大方方地受了,掃了一眼他們一行人,隻問道:“老怪物跟他那寶貝徒弟當真沒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