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9.第429章 認識世界(1 / 2)

我不成仙 時鏡 8130 字 9個月前

當年的見愁, 還是個剛入門沒多久的、名不副實的“大師姐”,曲正風也還沒叛出崖山,是見愁的“二師弟”。西海大夢礁眼見著蜉蝣駕鯤而去後,回到崖山, 見愁便收到了來自傅朝生的雷信,看信之時, 曲正風正好就在旁邊。

那時他們兩人的關係並不十分融洽。

所以, 才有了見愁此刻所提到的這一段對話。

曲正風當時並不知道那信從何而來,也不知那駕鯤而去的大妖到底是誰,更不知道他與見愁有什麼關係。

如今被她舊事重提,才忽然了然。

原來在那麼早的時候,他這一位“小師妹”就已經結識了那莫測到連橫虛真人都要為之忌憚幾分的大妖!

“從那時候開始, 你就已經在思考這個問題了。”曲正風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也給見愁倒了一杯酒, “但為什麼直至如今,才忽然困囿於其中, 以至於心內忽生魔障?”

“當年不過與愚頑世人一般, 隨意一想,隨意一問, 並未想過此事與自己會有特彆切身的關係, 更不用說當初的認知與如今的認知又不能比。”

見愁看著那一點一點注入的酒液,也看見了曲正風執著酒壺的、那修長而帶著點薄繭的手指, 該是天長日久, 練劍所留。

“且舊日, 我並未想過會成他摯友。”

曲正風聽出來了,前麵是客觀原因,後麵才是主觀原因,他垂了垂眼眸,淡淡道:“那此刻怎麼想?”

“若按常理來想,自是他與我非同族類,我困囿於人之性,他則有天生的妖性。魚與熊掌不可兼得,若有所欲,必有所舍。可我躊躇猶豫,難以決斷。”見愁往日總給人一種果斷的感覺,如今卻坦言自己躊躇猶豫,甚至還一笑,“劍皇陛下方才問我是否真的認識我自己,我敢言自己知道八分,可卻半點不敢說自己了解此方世界。然而劍皇陛下卻似乎恰恰相反。”

他說自己並不了解自己,但偏偏了解此方世界。

在見愁聽來,這是極有玄機的一句話。

因為她猜測,隻怕便是有“有界”修為的昆吾橫虛真人都不敢說自己了解世界吧?

那一團陰影始終很深。

曲正風整個人都似乎為這一團陰影覆蓋一般,隻有那黑袍上織著的金線,還能映射出樓中角落裡點著的昏黃燈火。

眉眼間,卻終染上幾分難言的嘲諷。

他再一次問見愁:“自古以來,‘天’之一字,在不同的人眼底便有不同的含義。有自然之天,有本原之天,有主宰之天。一者衍生出自然與人的關係,一者衍生出人與規則的關係,一者衍生出人與神明的關係。你覺得,哪一種‘天’,才是真正的‘天’?”

問題有些隱晦,但更明白一些講,無非是問:相不相信世間有神明,相不相信世間有規則,相不相信天隻是自然宇宙中的一切?

這一次,見愁卻沒什麼猶豫。

對於這些問題,她心裡自有自己的答案:“智者役使鬼神,而愚者信之。世間有盤古開天辟地之傳說,奉其為‘盤古大尊’,似與神明無異,可也不過是對我輩修士而言。盤古大尊在我輩眼中,便是神明;我輩在人間孤島的凡人眼中,也是神明。所有神明都是相對而言,若以絕對而論,世間該沒有神明。”

曲正風笑了起來:“可世間有神祇。”

神祇?

見愁心頭一跳,對這兩個字竟是敏感到了極點,幾乎一下抬起頭來看他,便要追問。

但沒想到,曲正風卻半點沒有在這話題上深入的意思,而是淡淡地帶過了,轉而又問:“那其他二者呢?”

“自然有之,規則有之。我隻以為,人從天地間來,向來是自然的一部分,凡天地之事,皆是自然。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神明或恐沒有,但宇宙運行卻有其規律。若依劍皇陛下先前所言,人,甚而這天地間有靈之萬物,皆是向生畏死,所以修士吸收這天地間浮蕩的力量,探尋這天地間的規律,以求向天地宇宙靠攏,得到永恒。”

說到這裡,她眉頭忽地一皺。

這一瞬間從心底升起的,竟然是一種近乎沒有止境的茫然,連著剩下的話語,都在這樣的茫然之中消解。

看她這般模樣,曲正風便知道她是已經想到矛盾之處在哪裡了。

人間孤島的聖人、十九洲上的大能,都在探尋這天地間的至理,可他們從出生的那一刻起、甚至是在還母親肚子裡的時候,身上就已經被打下了濃重的屬於人的烙印,為人之族群的規則所熏陶,就好像是一個生來隻有一隻眼的人,所看的世界都在這一隻眼中。

然而,世界真是一隻眼所見的模樣嗎?

未必。

這是一種矛盾到極點的認知,甚至想起來會讓人毛骨悚然,以至於尋常人都不敢往深了去想,因為那近乎是悖逆的,悲觀的,也是沒有結果的,毫無意義的。

但曲正風敢。

他已經放下了酒壺,端起那酒盞來卻也不喝,就看著酒盞裡搖動的燈火倒影,平靜道:“人所認定的宇宙運行的規則,也不過是以宇宙對人的影響而言。在人看來,時間流逝是規則,空間變幻是規則,萬物的生長與死亡是規則,對人來說,這些規則好像都擁有非比尋常的意義,可對宇宙本身來講,意義本身便是沒有意義。”

所以,神明不存在,規則不存在,剩下的隻有那能將人囊括其中,但並沒有什麼更深意義存在的自然。

對人來說,這是很恐怖的一件事。

人總要為自己做的每一件事賦予“意義”,可在這蒼茫的宇宙中,並不存在“意義”這種東西,生與死,平庸或者超凡,在宇宙的運行裡,都沒有任何區彆。

生沒有意義。

死沒有意義。

連同人的存在本身,也沒有什麼意義。

這樣的想法,天地之間不知有多少人想過,可又有幾個人敢大膽地說出來?就好像是一張窗戶紙,捅破了,裡麵就會鑽出什麼可怕的怪物來。一旦有人說出“意義沒有意義”這樣的話來,便有有所謂有識之士站出來責斥,叱罵說出此言之人消極、虛無。

因為人活著,總要賦予自己意義。

向生畏死是有靈之萬物誕生最原初的本能,一旦人腦海中冒出“生存沒有意義”這樣的想法時,潛在於深層中的、出於本能的意識,便會開始排斥這樣的想法,讓人輕描淡寫地將這念頭帶過,也讓人下意識抨擊其他說出這些話的人。

見愁抬首望著曲正風。

曲正風也半點不避諱地由她看著,甚至依舊注視著她:“於天而言,天沒有規則。如果一定要賦予其規則,且隻能有一條,那或恐便是‘毀滅’。隻是這‘毀滅’也不過是我們眼中的‘毀滅’,對天而言,也許意味著生,但更也許是毫無意義。”

從某一方麵講,人很強大,可從另一個方麵講,人也太渺小。連認識自己都如此困難,遑論是認識世界?

意義是相互的。

但放大到某一個完全的整體上,意義的確沒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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