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承認了?
雪音方才問出那話來, 幾乎完全是下意識, 她甚至根本沒想過自己能得到回答, 且還是肯定的回答。
隻這片刻間, 她便愣住了。
下一刻就有一道含笑卻偏帶著微微冷意的聲音插了進來。
“雪音師姐怎麼在這兒?”
是“蓮照”, 或者說見愁, 在這一片靜默間從對麵那間刑房內走了出來, 目光落到了雪音的身上。
不知怎的,被她看似平靜的目光看著,雪音竟不由得打了個冷戰。她不知道剛才在隔壁的她有沒有聽到她與蕭謀之間的對話, 更不知道她現在看著她,腦袋裡麵轉的到底是什麼樣的念頭。
心裡忽然生出的是一種荒謬。
蕭謀竟然喜歡蓮照?
當著見愁的麵,雪音怪異地沉默了很久, 目光在自己近前這一男一女的身上來回逡巡了幾圈, 最後竟然笑了出來。
好像聽見了什麼了不得的笑話一般。
曲正風抿唇站在一旁,沒有言語;見愁卻慢慢皺了眉。
可雪音也不解釋自己為什麼發笑, 隻是在重新看向見愁時, 帶著一種彆樣的、近乎於嘲諷的讚歎:“蓮照師妹果然是好手段, 佩服, 佩服……”
見愁看著她, 沒接話。
接著她卻又將目光轉向了曲正風, 或者說“蕭謀”,聲音裡則帶著一種看破的惡意:“師姐沒什麼好說的,就祝願蕭師弟心想事成了。”
說完, 她竟也不解釋什麼, 轉身便走了。
雪音與蓮照之間的關係惡劣,又有前不久在對麵刑房之中的爭端,自是連最後一點表麵功夫多懶得做。
她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快沒了影子。
這時候,見愁眼底才出現了幾分明顯的忌憚,走進來,問曲正風道:“蕭謀喜歡蓮照?”
原來她都聽見了。
想來也是。
雪音來時本就沒隱藏自己的行跡,更不用說見愁的修為遠遠高於她,他能早早察覺到雪音來了,見愁自也一樣,聽見方才那番話是再正常不過的。
曲正風手掌輕輕一鬆,那凝聚出來的勾魂索便散了個乾淨,一笑回道:“應該是有些喜歡的,但三言兩語也無法道明,有些複雜。”
見愁聽了,便有些沉默。
她隻搜了蓮照的魂,可清楚這女修是什麼樣的行事做派,更清楚蓮照對蕭謀的感情沒有任何察覺,自然更不可能對這個自來被她欺負慣了的人產生什麼彆樣的感覺。
蓮照並不喜歡他。
“襄王有夢,神女無心。”她想了一下,微微歎了一聲,“這位蕭謀雖有些苦處,但恐怕是沒什麼緣分了。”
曲正風看她一眼,淡淡一笑:“該是如此。”
這事情雖有些匪夷所思,頗有值得人玩味之處,但畢竟是彆人的事情,而見愁和曲正風眼下都還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做,敘過這兩句,很快便轉移了話題。
見愁的目光落在了被捆縛於石柱上的陸香冷身上。
在見著她身上的血汙與狼狽時,先前才鬆開的眉頭便緊緊皺了起來:“怎麼回事?”
“我向她道明了你我二人的身份,因知她與你有舊,自沒打算要做什麼。但她自己看得很清楚,深知既入了此局,裝也要裝得像點,所以叫我下了重手。她乃白月穀藥女,精通煉丹醫毒之術,待此局一過,自會安然無恙。”
畢竟,嚴刑審問,身上卻沒傷,說不過去。
曲正風向見愁解釋過了前後的原委。
見愁的麵色,便微微有些發沉。
陸香冷已經昏迷了過去,好看的臉容已經蒼白的一片,即便是在昏迷之中,都微微皺著眉頭,好似隱忍著什麼難言的苦痛。
白衣染血,觸目驚心。
“劍皇陛下到底不是尋常人,對著這樣一個無辜的女子,竟也能麵不改色,下得了如此狠手。”
見愁走過去探了陸香冷的脈。
同時便有一道溫和渾厚的靈力,從她指尖透出,順著經脈遊走到陸香冷眉心祖竅的位置,將她靈台神魂包裹起來,嚴嚴實實地護住。
曲正風在旁邊看著她的舉動,也看了一眼已經昏迷的陸香冷,隻道:“並非尋常人的,該是你這一位香冷道友才對。”
“……”
見愁轉回頭來看他。
曲正風麵上平平,目中卻猶如夜色裡的深海一般,看不到什麼東西,但有暗潮湧動:“醫者仁心,懸壺濟世,本受世人敬仰,無甚錯處。可仁心大愛,常人不能有。她視眾生平等,愛人無差彆,與人而言則若無情。於洪荒宇宙,幾近乎天道,不與人同。隻可惜,這凡俗世間,不與人同者往往是異類。”
而異類——
若不出類拔萃至強能與凡俗抗,終將為凡俗所害。
見愁與陸香冷其實頗為投緣,卻並不特彆了解。這些年來,曲正風雖是高高在上的明日星海劍皇,可人一直在十九洲,知道得未必比她少。
他說這番話來,該有緣由。
但見愁注視著麵前的陸香冷,想起當年在青峰庵隱界過河時,她無情心偏走有情道,一時沉默,竟沒向曲正風追問,隻道:“不與人同,也沒什麼不好,人各有道,看得清自己便好。”
曲正風便不接話了。
他看見愁已在陸香冷身上留了保護的後手,以護其周全,便從這簡陋的刑房之中走了出去,道:“該去查探望台了。”
見愁點點頭,很快跟了出來。
他們兩人,當然不會真的留在這裡整夜審問謝不臣、陸香冷這兩個熟人,重點都在借機查探望台的情況上。
整個駐地,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地底迷宮。
無數的甬道連通向不同的方向,分割出不同的區域,駐紮著不同鬼族的鬼修,但望台具體在哪個位置,卻還成迷。
好在見愁曲正風二人都是大能修士,而在這一片駐地裡,隻有楚江王的修為能與他二人相比,所以兩人沒費多大的力氣,輕鬆地隱匿著自己的身形,就查探過了大半片駐地,最終停在了整片駐地地力陰華最濃鬱的一條甬道上。
望台抽取地力陰華,覆蓋周遭。
所以按照道理來推論,這地底地力陰華最多最厚的地方,便該是望台所在處。
兩人對望了一眼,都先探出靈識,查探過這一條甬道,沒發現什麼異樣,才往甬道中去。
可誰也沒想到,才走了幾步便覺不對!
兩人一路隱匿著過來從未有半點暴露出來的身形,在這條甬道內,在這過於濃鬱的地力陰華的壓迫下,竟隱隱約約顯現出來!越是往裡麵走,越是明顯!
在這條甬道上,在這最接近望台的地方,世間萬物,無物可以遮掩,無物能銷聲匿跡!
見愁與曲正風同時覺得心驚,皺起了眉頭。
但除此之外,卻也沒什麼危險的變化發生,好像這隻是望台所附帶的作用一般。
兩人考量了一下如今這一片駐地裡其餘人的實力,猶豫了有片刻,到底還是覺得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乾脆鋌而走險,就這樣深入了甬道。
道中一個鬼兵也沒有。
整條甬道就好像是通往某一個未知的空間一般,給人以一種狹窄逼仄之感。
見愁道:“無人把守,道中也不設防,該是這望台頗有厲害之處,至少不懼一個兩個人的破壞,也不擔心輕易為人所停止。看來,我們這一趟,無功而返的概率大一些。”
這樣的道理,曲正風何嘗不明白?
但他沒有說話,隻皺著眉頭,與見愁繼續走下去。
過了沒半刻,兩人本該在隱匿狀態的身形已經完全顯露出來,與平時無異,甬道也徹底走到了儘頭。
出現在兩人麵前的,竟然是一片恐怖的深淵!
亂石橫出的石壁已為這濃鬱到極致的地力陰華浸染,呈現出一種極域通用的玄玉獨有的灰黑色。
一根巨大的白色石柱從深淵底部升起,直直地抵到這地底空間的穹頂上!
石柱上盤旋著無數古老的、完全無法辨認的符號,竟閃爍著隱約的暗金色光芒。
無儘地力陰華,便從深淵底部噴薄而出!
它們像是一場肆虐的強大風暴,圍繞著這一根石柱,朝著四麵八方散射開去,又浸入地麵,充斥滿鬼門關附近的極域惡土……
誰能想象,在寂靜的地底,竟能看到這樣磅礴的場景?
再強大的靈識,都無法從這一片風暴中穿過。
僅僅是站在這深淵的邊緣,見愁都忍不住生出一種幾乎要為這風暴卷進去、被絞個粉身碎骨的感覺。
這,便是鬼門關望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