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7章 道破(1 / 2)

我不成仙 時鏡 12003 字 9個月前

張湯又走了。

臨走之前, 那看著見愁的眼神, 是慢慢收回去的。

見愁就站在巷子口, 目送他身影順長街而去, 衣袍的袖擺掛兩旁, 在清風裡飄蕩, 好一會兒才沒了影子。

直到看不見人了, 她才抬手摸了摸自己脖頸,疑心修為甚高的自己在方才被這酷吏盯著的時候出了冷汗。

開什麼玩笑啊。

極域鼎爭熱鬨的原因,見愁當年就知道, 也知道極域的鬼修們好賭,可她沒想到當年在人間孤島板著一張臉、能把犯人搞得要死要活的張廷尉,進了極域這大染缸之後, 也沾上了這惡習!

沾上一個“賭”字也就罷了, 他是有多想不開,居然把家當都壓在她身上?

見愁深覺一言難儘。

她剛才很想問問張湯, 您壓了多少?

但在張湯那令人想到死亡的眼神之下, 她到底還是明智地製止了這種衝動, 一句話沒說, 任由對方走遠。

“想不到你在極域的名聲, 竟比在十九洲更嚇人。”

身後一道意味深長的聲音傳了過來, 透著一點笑意,但待仔細分辨,又覺得這笑意或恐是聽者的一種錯覺。

見愁轉頭看去。

是曲正風走了過來。

她再向他身後一看, 破敗的巷子裡, 已經沒站著一個大能修士,都隨扶道山人與橫虛真人一道進了霧中仙的屋舍,唯獨剩下一個傅朝生,向她這邊看來,似乎本來要朝她走過來,但看曲正風過去了,便站住了腳,就這麼遠遠看著。

“劍皇陛下說笑了。”

“鬼見愁”之名來得很正常,畢竟見愁也知道自己名字特彆了一些,但“瘟神”這種綽號被人知道,到底讓人忍不住要磨一磨後槽牙。她笑得很假,儘量淡化自己在這件事上的情緒。

“都是當年無意中闖下的‘名聲’而已,不值一提。”

這也能叫“名聲”嗎?

曲正風也是無意聽見的。

他方才就站在旁邊,旁人或許沒注意到見愁沒跟進屋裡去,但他輕易便注意到了,隻是沒想,竟正正好聽見那“瘟神”之名的由來,再一想當日她現身極域鬼兵陣後引起的轟動,便覺好笑。

隻是這事再有趣,也不過一件小事罷了,他停步在了巷口,麵上的笑意卻漸漸隱沒了,看著她的目光多了幾分審視,隻問道:“鬼門關一役後,你便閉關養傷,所以有一問一直沒得機會詢問。眼下,想請教見愁道友,當日對戰泰山王,對方明顯已無還手之力,你隻差一劍便能取其性命,為何不殺?”

“……”

這或許不僅僅是曲正風的疑問吧?應該有許多人都想要問她,但隻有曲正風這麼明明白白地問了出來。

見愁抬眸看著他。

褪去那屬於無常族蕭謀的白袍,卸下了那病弱的偽裝,此刻的曲正風顯得深冷而平靜,身形峻拔,劍眉微凜。

他這句話不過聽著客氣罷了。

隻要細細探究,便能覺出話裡麵藏著的不悅與質疑。

當時是什麼感覺呢?

見愁也有點記不清了。

一線天是一把特殊的劍,劍既入了對方的靈台,自然也帶出了更多更多的東西,以至於那一刻她行動雖然如常,卻深深陷入某一種奇異的思考之中。

回視著曲正風,她目光不閃也不避,淡淡一笑:“殺或者不殺,有什麼區彆嗎?”

殺,或者不殺,有什麼區彆呢?

尤其是……

對於一個已經被摧毀了一切戰意的對手來說。

*

八方城,泰山王殿。

“啪嗒嗒……”

幾枚用於療傷的赤紅色靈珠,從一隻粗糙厚實的手掌中滑落,順著大殿冰冷的台階滾了下去,發出清晰的聲響。長滿了繭皮的指縫間,都是重傷造成的裂痕,無論多少魂力湧入,也無法愈合。

泰山王既沒有看靈珠,也沒有看手掌。

他抬著頭,看著大殿門外那近在咫尺的天空。

極域與十九洲,乃是鏡像相對。

然而元始星卻與宇宙中所有的星辰一般,是一顆球體,十九洲的天,朝向永無止境的浩瀚宇宙洪荒,極域的天看似廣闊,實則極為狹窄,儘頭所對之處,或恐是沒有出路的地心吧?

他麵上有一種不同於以往的渺茫與恍惚。

臉色有些蒼白的仵官王就站在他的身邊,兩隻大大的貓眼睜得大大的,眼眶卻有些發紅。

他身形不高,看上去年歲也不大。

這時瞧著,竟是一臉就要哭出來的神情。

泰山王看了外麵的天很久,才轉過眼來看他,慢慢地道:“仵官,你說,這一場陰陽界戰,與你我有什麼乾係呢?”

昔日的泰山王,從來不會思考這樣的問題。

一直都是他說往東便往東,他說往西便往西,既不計較這世間的對錯,也懶得去分辨什麼正邪。

對他們來說,無論什麼形式,隻要還存在於這世間就好。

但現在,在經曆崖山那女修的一劍之後,他竟然問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仵官王乃是一隻心鬼。

早年在人間孤島的時候,為人剜去一顆心,成了厲鬼後,終於在當年的陰陽界戰戰場廢墟裡,找到了與自己當年那顆心極為相似的一顆心,於是融之於體,賴以修煉。

此心,乃是少見的赤子之心。

而泰山王注重煉身煉體,在一路走來這數百年間,都是與他並肩的好友,即便是位封閻君,也不曾影響二人關係。

他聽著此刻泰山王發出的疑問,垂在身側的手掌便已悄然握緊,原本趴伏在他腳邊的雪白小貓,似乎察覺到一縷不同尋常的危險氣息,喵地驚叫了一聲,直接從他腳邊竄到了泰山王的腿上。

泰山王便將那寬大的手掌放在了貓兒背上,一點一點為它梳理起那直豎起來的絨毛。

然後道:“你嚇著它了。”

仵官王定定地看了他許久,也看著他眉心那一道為一線天穿透後,無論如何也不能愈合的血痕許久,再感受他體內已蕩然無存的力量,一時是憤怒,一時又是傷心。

他瞪著眼,上前把貓兒拎了下來。

然後竟直接拉了他的手掌,將人往門外拽,嘶啞著嗓子道:“你不想戰,我們便走!這閻君的位置也不要了!我們去找崖山那個女修!你的傷一定可以治好的!”

他修為雖比泰山王高,可身體隻是少年模樣,更何況也沒動用屬於鬼修的力量,這一時竟沒將人拽動。

泰山王坐在後麵看著他,隻歎一聲:“遲了。”

仵官王頓時愣住。

他下意識回轉頭來看他,卻發現泰山王的目光已經重新抬了起來,又看向外麵的天空。

於是這一刻,他終於察覺到了某一種異樣的氣息。

身形瞬間僵硬。

仵官王順著泰山王的目光轉過頭去,便看見先前為他凝視著的那一片天空裡,幾片陰霾的烏雲聚在了一起,化作一道烏黑的身影,落到了殿中。

秦廣王背著光而立,似乎笑了一下:“仵官王和泰山王,要去哪兒呢?”

*

原本見愁覺得,前日鬼門關一役,仵官王與都市王來得太過突兀。若說是來助陣,未免來得太遲。而且一來,便目標明確直奔望台去,而且聽都市王最後那一句話,他們並不是奉命來搭救泰山王的。

隻是那仵官王拚死救下了泰山王而已。

若今天沒看見張湯,這疑惑怕還不能解開。

一看到張湯出現在霧中仙的身邊,再聽他方才說那一番話,見愁聯係著前因後果一想,便猜張湯應該是在鬼門關真正開戰後便離開了八方城。

他是秦廣王殿的大判官,失蹤必然立刻引起懷疑。

隻要秦廣王不傻,立刻就會想到由張湯掌管的下弦令玦出事,再臨時調派仵官王與都市王前來救場,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劍皇陛下不覺得,有時候不殺比殺還殘忍嗎?”

某一種憐憫,是更深的折磨。

見愁隱約能猜到曲正風為何這般質問自己,畢竟如今他雖然主宰明日星海,可十一甲子前的陰陽界戰總不會那麼快就淡忘,她卻放過了堪為大敵的泰山王,無論怎麼看,都不合適。

曲正風對她的回答不置可否,聽完她的話後,目光中那種審視變得更明顯了起來,隻道:“我希望你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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