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便直接轉身往回走。
他竟是懶得再同見愁說半句話了。
見愁也並不在這些許的小事上介意,畢竟她同曲正風的關係一直算不上是融洽,相互有個看不慣的時候太正常了。
更何況……
有時候一個念頭長出來,並不是旁人三言兩語就能掐滅。
傅朝生就站在屋舍外頭,還沒走進去。
屋內傳來扶道山人、橫虛真人與霧中仙的談話聲,或者,現在已經可以十分確切地說,霧中仙就是不語上人了。
沒有人當麵問什麼心魔的事情。
對於一位在十九洲舊日的傳說中已經飛升的傳奇大能而言,問心魔之事,無疑是十分無禮的。
如今是陰陽界戰重啟之際,眾人來此,自有目的。
扶道山人與不語上人之間,顯然要比旁人更熟悉些,雖然他與對方“敘舊”的口吻,聽上去無論如何也算不上“客氣”兩字,且不語上人還基本不應,但那言語間的隨意,卻是誰都能聽得出來的。
按理說,他們並不該相熟。
畢竟當年一個是崖山風流人物,一個明日星海魔頭,但中間偏偏有個綠葉老祖。
扶道山人當年還是元嬰期的時候,綠葉老祖就已經是縱橫星海、能從昆吾八極道尊手中搶走《九曲河圖》的絕世大能,因行事十分出格,是以中域各宗門中,唯有崖山能與其論交。
而這交情,又源自於扶道山人。
傳說扶道山人跟綠葉老祖是吃出來的交情,真假雖然不知,但這身份殊異的二人的確熟識,卻是不假。
綠葉老祖既無弟子,也無門人,孤身一人,四海為家。那時她奪得《九曲河圖》,修為又已至有界大成,距飛升就差那麼一步,眾人都猜測她那河圖,要麼自己帶走,要麼送給扶道。
可誰能想到?
高樓獨坐,望日升月落,一朝悟道,飛升之際,竟將這河圖棄若敝屣一般,隨手扔給了個恰在樓下、素不相識的不語上人!
從此,屬於不語上人的時代,便在一片腥風血雨中,拉開了帷幕。沒過幾百年,不語上人飛升,陰陽界戰爆發,扶道山人重傷,崖山千修隕落,再不複當年。
如今,這兩人竟在極域相見……
一個已是鬼身,化名“霧中仙”;一個修為還不如當年,成了崖山的執法長老。
不可謂不諷刺了。
前麵談了什麼,見愁不知道,但她重新走進來的時候,談話似乎已經在尾聲。
隻聽扶道山人問了一句:“那你幫是不幫?”
不語上人誰也沒看,隻低頭看那棋盤,道:“幫與不幫,有何區彆?你們走吧。”
這樣的反問,平白讓見愁想起自己方才回答曲正風的話。
幫與不幫,有何區彆?
殺與不殺,有何區彆?
她的目光越過了站在前麵的幾位大能,落在不語上人身上,若有所思。
這樣的回答,顯然與眾人心中的期望相差不遠。
一時間,許多人皺了眉。
但不語上人就算沒飛升,或者因為某種不能為人道的原因飛升失敗,也不是他們能隨意置喙的,且之前這位還是殺過許多修士的大魔頭,他們真不好隨便說話。
倒是扶道山人不很在意,聽他這不知算拒絕還是算答應的話,隻揚了揚手中破竹竿,哼道:“你不樂意留,咱們還不樂意待你這破地方呢,走了!”
說完便直接走了出來。
其餘眾人簡直對他們沒頭沒尾的溝通目瞪口呆,還不好跟扶道山人一般隨意,皆躬身向不語上人道了一聲“告辭”才退了出來。
見愁曾蒙不語上人幫忙,上前躬身一拜,倒沒急著退出去,隻是開口道:“晚輩崖山門下見愁,昔日得蒙上人出手相助,成功逃出極域,回到十九洲,如今……”
“不過承人舊情,順手而為罷了。”
不語上人似乎猜到她要說什麼,蒼老的麵容上並未有什麼特彆的情緒,隻是一個人擺弄著棋盤上的棋子。
“你也走吧。”
“……晚輩告辭。”
見愁微微地怔了一怔,但末了還是沒說出更多的話來,躬身再拜,退了出去。隻是臨出門前回望一眼,見得這一位老者坐在破屋的陰影中,如槁木一般,竟透出一種陰鬱的孤獨。
人鬼有彆。
修士修煉至大成,可以飛升上界,而極域的鬼修即便修煉至通天大成之境,也不過在此界枯等壽數耗儘、魂飛魄散罷了。
鬼修是不能飛升的。
她慢慢地收回了目光,也走回了扶道山人的身邊。
一行人出了這舊巷。
北域陰宗的玄月仙姬便道:“人世間當真是幾多變幻,我當年修為僅有出竅時,還曾見不語上人浴血鏖戰,稱得上一‘狠’字,今日再見,不複當年,其垂垂朽態,竟似心若死灰,到底叫人唏噓。”
“他當年便是修界公敵,其實與我各大宗門都有些血債仇怨,如今不應允我等也好。否則,便是他修為境界依舊,對旁人之事不大在意,我等宗門之中也未必是所有人都能放下舊日恩仇,不再介懷。”
接話的是封魔劍派的章遠岱。
他麵容嚴肅,顯然是想到了當初十九洲修界與不語上人為敵的時候,眉頭緊皺。
橫虛真人聽著,並未置評。
經鬼門關一役最後那突然爆發的幾句口角,昆吾崖山這兩位領頭人之間的關係,明顯已下降至了冰點。
或者說,從來沒好過。
隻不過其矛盾終於明明白白擺上了台麵罷了。
大能們也並非就不食人間煙火了,在一境界與位置,便有一境界與位置的牽扯,這時都細碎地說著,要往十九洲在這城中新設的駐地去。
見愁也就走在後麵聽著。
她跟在扶道山人身後,左邊是傅朝生;謝不臣跟在橫虛真人身後,正在她右邊。
還沒走出去很多,前麵大街上便走來了一隊修士。
昆吾的,外宗的都有,腳步匆匆。
打頭走在最前麵的乃是橫虛真人座下第四真傳弟子王卻,他身上向來有一種不與俗同的隱逸之氣,便是改道之後,舊日的一些氣質也不至於立即便洗掉,還留存於身。
隻是此刻,麵上卻出現了少見的克製和忍耐。
一張嘴在他身後聒噪,喋喋不休:“你這人怎麼這樣呢?我說了,我是真的認識見愁,就那個崖山的見愁!雖然我是鬼修,但你們也不能這樣粗暴地對待階下囚吧?更何況本公子還是‘自投羅網’的,你這樣是不是太不給人麵子了一些?哎,我說……”
“弟子拜見師尊,諸位前輩。”
王卻看見了前方行來的一乾人等,強行壓下了回頭一把將那鬼修嘴巴塞住的衝動,躬身向諸人見禮。
橫虛真人眉頭一皺,便問:“怎麼回事?”
還不等王卻回答,那聲音便陡然一高。
竟然像是發現了什麼驚喜!
“見愁!見愁姑娘!是我,是我啊!陳四!認識的,咱們認識的!”
見愁頓時一愣,聽這聲音覺得有些耳熟,於是抬眼向王卻身後一看,竟然瞧見了“熟人”!
不是昔年曾在極域重逢的陳廷硯又是誰?!
一身浮誇的華袍,打扮地貴氣精致,即便淪為階下囚,都還拿著那不失風度的扇子,此刻看見了她就跟看見了救星一樣,眼睛發亮,用力地向她揮舞著手臂,生怕她看不見自己一樣,興奮極了。
眾位大能都不知道這修為微末的鬼修是誰,隻在此刻向見愁遞過眼去。
但站在她身旁的謝不臣,已是麵色微變!
陳廷硯在人間孤島大夏朝時便是認識見愁的,又曾在她落入極域時與她攀過幾分的交情,如今乍然再見,真覺得自己是上天庇佑,絕處逢生,高興得不得了。
他開口便想讓見愁幫自己說上幾句話。
可就在開口這一瞬,他眼角餘光一晃,一下就看見了站在見愁旁邊的謝不臣!
熟人!
又是一個熟人啊!
雖然穿著的已不是昔日謝侯府那清貴的華袍,但侯府謝三公子這儀容與一身的氣派,他豈能認錯?
陳廷硯的反應,總是在不該慢的時候慢,不該快的時候快,驟然間脫口而出:“謝三公子原來也入了修界!我就說嘛,你同見愁姑娘曆經磨難,是伉儷情深,必能白頭偕老!極域那些王八蛋居然說你殺——”,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