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看見哪裡買了。”燕一謝對電話那邊喊道:“薑寧,你想要什麼顏色?”
“嘟——嘟——嘟——”
信號實在太差,沒聽到薑寧回答,電話就自動斷掉了。
燕一謝簡直有些無可奈何,他坐著自動輪椅,擠在人群裡,竭力朝舉著氣球的聖誕玩偶那邊移動。
狂歡中,那名穿著玩偶服的矮小工作人員被人潮擠得歪歪斜斜。
燕一謝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怎麼感覺對方也正朝自己移動過來?
又一輪煙花炸開,燕一謝終於擠開人潮,移動到了聖誕玩偶服的旁邊。
還沒等對方摘下頭套,他就抓起對方那隻毛茸茸的巨大手掌,拖著對方,護著對方往人潮少的地方擠。
有輪椅開路,比笨拙的玩偶服輕鬆得多,一會兒就擠了出去。
兩個人被潮水般的人群拋在後麵。
人稍微少一點的角落。
“你是不是傻?”燕一謝拖著玩偶服的手腕,幫她把快掉下去的褲子往上提:“重不重?”
“你怎麼知道是我?!”薑寧驚愕地在玩偶服裡問,聲音透過一圈毛茸茸,顯得甕聲甕氣的:“你什麼時候知道的是我?”
她眼睛看不到燕一謝,兩隻巨大的手掌不得不將腦袋托著,以免腦袋掉下來,顯得有些可笑。
“看你一眼就知道了,哪有工作人員那麼矮小的。”燕一謝道。
一見到他,就奮不顧身撥開人群朝他過來的,也隻有她了。
薑寧怒道:“什麼矮小啊,我還要長個子的,我最後會長到一米七!”
燕一謝笑了:“你有預知能力不成?這麼精確?”
薑寧:“糟糕,頭套摘不下來了。”
“我幫你。”燕一謝拉著薑寧,讓她微微蹲下。
薑寧用兩隻巨大的手掌把腦袋往上掰,但是不知道哪裡卡住了,腦袋被勒得疼,還是半天沒摘下來,頓時嚎叫道:“疼疼疼。”
“你先彆動。”少年拍開她的手,不讓她用蠻力,他找了半天找到一條卡住的拉鏈,將拉鏈一拉開,終於幫她把頭套摘了下來。
頭套一摘下來。
燕一謝看著頭發全濕的薑寧,心口微微一顫。
薑寧像是一條上岸的魚,趕緊大口大口呼吸,待在裡麵被人群擠來擠去,感覺快要窒息了。
她額頭上全是晶瑩的汗水,喘著粗氣在冬日裡凝成白霜。
燕一謝下意識伸出手去。
薑寧微笑著撐著膝蓋半蹲下。
燕一謝給她擦了擦汗水。觸碰到她額頭的一瞬間,少年心跳忽然加快,像是陡然清醒一般,改成戳了一下她額頭,趕緊縮回了手。
“啊。”薑寧摸著自個兒額頭,模擬中槍。
“你怎麼會來?”燕一謝靜了片刻,竭力平複了心跳,他將脖子上的圍巾摘下來,掛在薑寧脖子上,纏了兩圈。
薑寧配合地低頭。
燕一謝問:“你這會兒不是應該去了山頂?”
薑寧說:“我不想去,爬雪山有什麼好玩的,日出有什麼好看的。以後又不是不能去。”
燕一謝看著她:“但是和班上那群人去冬令營,可能是最後一次了,以後沒有這樣的機會,你不遺憾?”
“你生日的時候我不在你身邊,我才遺憾。”
燕一謝一怔:“你——”
薑寧道:“管家可沒說,你不要賴他,我交作業的時候偷偷看了老師抽屜裡的檔案。”說著薑寧吐了吐舌頭:“不要說出去。”
八點了,天上又下起了小雪,煙花在夜空綻放不停,人群不知怎麼開始歡呼。
少年心頭像是滾進了岩漿,一片滾燙。
他垂下眼睫,像是有點不知道怎麼應付現下的場麵,好像既無法豎起硬邦邦的防護,也無法豎起紮人的刺。
他有點彆扭地喃喃道:“不過一個生日而已,每一年都有。”
“明年是明年的事情了,今年我不能錯過。”薑寧笑著說道,將毛茸茸的白色熊爪裡一直捏著的氣球遞給他:“你介意我的禮物隻是一束氣球嗎?”
燕一謝接了過來,仰頭端詳著顏色亂七八糟的氣球,笑了:“限量版?”
薑寧頭一回見到少年笑。
不是那種防禦十足的冷笑,也不是陰鬱譏諷的笑,更不是淡淡扯一下唇角,而是率真開懷的笑,眼裡也全是笑意。
煙花下,他精致雪白的眼角眉梢被牽動著,都多了幾分生動和溫柔。
薑寧不由得怔住。
燕一謝被注視著,麵龐有點發燙,他迅速不自然地將嘴角繃成一條直線,恢複了麵無表情。
“乾嘛呀?”薑寧不樂意了,用兩隻毛爪湊過去按他的嘴角,試圖把他的嘴角重新揚起來。
但是兩隻毛爪實在太不方便,無法精準找點,隻在少年臉上囫圇揉搓了一頓。
燕一謝:“……”
“真的是限量版。”薑寧回過神來,繼續剛才的話,說:“今天一天我不是都沒聯係你嗎?就是出來找這玩意兒了。你仔細看,每一個顏色都隻有一隻。我是按照色卡找的,什麼湛藍、湖藍、水藍、啞光藍,光是藍色就有十幾隻。但是所有的顏色加起來幾萬種,總不可能完全找齊,所以就隻找到了八十幾種。”
薑寧讓燕一謝看氣球,少年仰頭看了眼飄蕩在小雪中的氣球,視線卻又迅速落回了她的臉上。
“找到氣球後,我又去租了一套玩偶服,起初商廈的工作人員都不肯租給我。可累死我了,這一天我就吃了兩頓飯。”薑寧開始賣慘:“管家放假了,但是廚師沒放假,待會兒我們去你家吃夜宵吧?”
燕一謝:“……”原來擱這兒等著呐。
人群又開始擠,好像是煙花快結束了,最後一束煙花在夜空中綻放時,流光溢彩中,有人喊“聖誕節快樂。”
而薑寧站在燕一謝麵前,抱著她那笨拙的聖誕老人頭套,臉上的笑容比身後的煙花遠要明豔,她眸子亮晶晶,對燕一謝道:“燕一謝,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和聖誕都快樂。”
這幾年以來,第一次有人祝他生日快樂。
她說:“我當然喜歡熱鬨,喜歡登山,喜歡和大家一起玩,但這些加起來,都沒你重要。明年的生日,希望我們還是一起過。然後一年又一年,直到頭發花白。”
直到頭發花白嗎?
她又說:“這些可不要是我的一廂情願。你彆冷著臉,你要是答應,也願意和我天下第一好,你就摸摸我的頭。”
薑寧又開始說她的那些漫無邊際的屁話了。
可燕一謝卻心臟狂跳。
潔白的雪花落在他們之間,他們靜靜對視。
薑寧的笑容、明亮的眼眸,好像點亮了少年心中一座孤島上荒廢的燈塔,那一瞬間,少年情緒翻湧,血液像是岩漿一樣沸騰,他空虛了無一物的島上開始肆意生長出了某些他再也控製不住的東西。
薑寧將毛茸茸的雙手背在身後,笑著低下腦袋。
燕一謝說不出話來,伸出凍紅的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薑寧於是抬起頭,笑起來。
燕一謝看著她的笑容,心臟劇烈跳動。他聽著身後的人潮洶湧,聽著自己胸腔裡的嗡鳴,忽然想起來一句很老的話。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