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套房裡, 裡裡外外燈火通明,窗外寒夜枯樹連綿,滿街彌漫著寒氣。
近年三十,月牙幾乎不可見, 夜空黑得深邃, 隻雜糅著很淺淡的月光灑進溫暖的客房裡。
薑笑笑坐在窗邊畫畫,麵容安靜純粹, 畫筆在紙上唰唰擺動, 躍於紙上的是商君衍的側顏。
溫燃倚在床頭, 上網搜索著肝癌晚期那些症狀。
因為心疼溫誌成而眼眶發熱時, 抬頭與笑笑的目光交彙,被笑笑無聲安撫, 湧上眼眶的熱意便會咽回肚子裡,慌張的心情也冷靜下來。
溫燃漸漸回憶起很多事, 比如在沈硯來溫城集團的第一天,她就碰見溫誌成匆匆從洗手間回來,以及溫誌成右肩膀總是疼。
腹瀉和右肩右背疼, 都是肝癌的表現症狀。
網上也說, 一般肝癌發現時就已經是中晚期,還能活半年到一年半的時間,而肝癌晚期大部分都活不過半年。
晚期會很疼, 會呼吸困難, 精神錯亂, 嘔血。
她不知道溫誌成現在到什麼程度了, 也已經,不敢想象。
有那麼兩個瞬間,溫燃後悔自己大學為什麼沒學醫,否則她會有所察覺,或許會在早期時就能及時帶他去治療。
為什麼,總是等到父母生病了,才幡然醒悟曾經的任性。
笑笑畫板旁邊的手機閃爍,商君衍發信息問她是不是和溫燃在一起。
笑笑想了想,轉身手語問溫燃,“可以告訴哥哥,你在這裡嗎?”
溫燃點頭,笑笑發完信息,上床從溫燃手中抽走手機,輕輕抱住她。
笑笑不知道溫燃發生了什麼事,當她走出校園看到溫燃滿麵淚痕的時候,她隻知道溫燃很難過很難過。
她沒辦法說話安慰溫燃,就隻能輕輕抱住溫燃。
笑笑身上有與世安靜的溫柔,溫燃不再看手機,窩在笑笑懷裡閉上眼睛。
因為有笑笑,這一隅天地變得平和,溫燃漸漸入睡。
直至溫燃睡得深了,笑笑起身關掉所有的燈,輕輕擦著溫燃臉上不知不覺睡夢中掉下來的眼淚。
商君衍收到笑笑信息,拎著手機在掌心拍了拍,懸著的心也終於放下,手機扔到沈硯麵前,“溫燃睡了。”
“這可真不是以前的溫燃了,”商君衍麵露老父親般的安慰,“以前的溫燃,早就被你點炸了,叫你不要出現在她麵前,說恨你之類的狠話,或者給你兩巴掌,大罵你憑什麼,有什麼資格管她的家事。溫燃長大了,終於長大了,知道冷靜了。”
商君衍客廳燈光很暗,手機藍光在沈硯眼裡映著波光,笑笑說溫燃沒有再哭,也吃了東西,入睡得也很快,很乖。
這樣的溫燃,確實冷靜,手機還給商君衍,沈硯淡道:“我倒是希望她打我兩巴掌。”
沈硯已經熟悉商君衍的住處,起身去露台抽煙,商君衍攔著,“就在這兒抽吧。”
商君衍遞給沈硯打火機,坐到沙發上,雙腳往茶幾上一扔,仰躺著抽煙,“沈總,外套脫了吧,彆端著了。”
沈硯未脫外套,隻稍鬆了襯衫扣子,咬著煙蒂點煙,“你能查到溫誌成在哪嗎?”
“你要讓溫燃去見他?”商君衍問。
沈硯削瘦的雙頰隨著吸煙動作而凹陷進去,吐出一口白霧,夾煙的手抵著太陽穴,“她已經知道了。”
她已經知道溫誌成病了,也已經在為溫誌成痛苦。
而且,他也已經承諾會為她找到溫誌成。
那就沒必要再隱瞞了,要為他們的最後相處多爭取些時間。
韓家,韓老教授正在訓斥韓龐。
父子倆從教育韓思桐這件事上一直就存在分歧,現在因為隱瞞溫燃的事已達白熱化。
韓老教授讓韓龐現在就帶溫燃去見溫誌成,韓龐頭疼地說:“你們都在考慮溫燃,為什麼就沒人考慮考慮溫誌成?溫誌成是將死之人!我在聽一個將死之人的願望,我做錯了嗎?”
韓老教授突然啞口,確實,他們都在心疼溫燃,誰心疼溫誌成了?
韓龐和溫誌成是多年老友,他更心疼老友,“溫誌成已經快要死了,已經在受病痛折磨,為什麼就不能讓他安詳的離開?我們能不能不讓溫誌成看見溫燃哭,不讓他看見溫燃為他痛苦,不讓他看見溫燃為他難受?”
韓老教授看向兒媳婦唐舒蘭。
韓龐氣急,“他那麼愛溫燃,這時候讓他看見溫燃,隻會讓將死的溫誌成更痛苦!他快要死了!能不能彆再增加溫誌成的痛苦了!能不能讓他安詳地死?!”
這回連唐舒蘭都說不出話來。
直至韓老教授說:“那你總要再問問溫誌成吧,問問曹憶芸有他什麼把柄,問問溫誌成,溫燃已經知道這事兒,他要不要見見她。”
韓龐長聲喟歎,“不告訴他溫燃已經知道他肝癌的事,為什麼就不行?這會讓他很難受,就告訴他溫燃一直都開開心心的,不行嗎?”
韓老教授氣急,“那你總要告訴他曹憶芸有他把柄吧!我知道你心疼溫誌成,但是事關重大懂不懂,趕緊打!”
韓龐拗不過老父親,終於打電話給他安排在溫誌成身邊的人,“溫老現在怎麼樣了?”
“剛才又打針了,睡著了。”
韓龐暗自鬆了口氣,“等他醒吧,等他醒給我回電話。”
韓老一口怒氣沒出發,皺眉問:“韓思桐呢,怎麼這麼晚還不回家?!”
韓龐煩死老父親的管製,踹了一腳凳子,轉身上樓。
唐舒蘭也覺得頭疼,是不是全天下父母和子女的關係,就沒有完全和諧的,就沒有不吵架的?
早上楊淼和石磊先後給溫燃打過電話,溫燃暫時不想見他們倆,因為他們倆瞞了她太久。
可能從她畢業回公司上班的第一天起,他們就把她的一舉一動都告訴給溫誌成。
雖然知道溫誌成是在關心她,她還是為這份隱瞞難受。
笑笑幫溫燃買了新衣服,是灰色高領羊毛衫,外套也換成了黑色的,笑笑遞給溫燃時,問她,“為什麼不穿紅色的了?”
溫燃勉強笑了一下,“因為紅色太喜慶,不太符合我心情。”
笑笑沒問發生什麼事了,有點茫然。
溫燃傾身擁抱麵前笑得乾淨單純的人,“謝謝笑笑。”
溫燃換好衣服後,坐在套房辦公桌上寫字,笑笑在旁邊畫溫燃。
畫上,溫燃的側臉有種憂傷,垂著的眼睫如折了翼般閃動緩慢,她本是明媚的,總是笑盈盈的,眼睛裡總是耀著笑意。
溫燃沒有穿紅裙子,沒有塗口紅,像變了一個人。
笑笑放下畫板,過去蹲到溫燃麵前,雙手托著下巴展出一朵花,眨巴著清澈雙眼,對溫燃歪頭笑。
溫燃失笑地揉了揉笑笑腦袋,也難怪商君衍這麼喜歡笑笑,笑笑這麼甜暖。
還好,笑笑想,溫燃笑起來的模樣,還是和以前一樣,眼裡有星光,頰邊有嬌美鮮花。
門鈴響,笑笑的助聽器聽到了這個頻率的門鈴聲,和溫燃一起回頭看向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