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吃完飯回去的路上,笑笑一直低著頭。
商君衍車開得很慢,路兩旁的樹在車上晃著光影,將時間都拉長。
他們相處時,商君衍若不說話,就隻有安靜。
商君衍不時的看一眼從餐廳出來就一直低頭的笑笑,偶爾把手放在她腦袋上拍拍,她也不抬頭。
商君衍輕輕發出一聲歎息,真是對薑笑笑一點辦法都沒有了,明明是他在告白,現在她安靜得好像她告白被拒了。
關於商君衍的這個歎息聲,笑笑聽不到,但是餘光能看到他胸膛的起伏節奏,知道他在歎息。
嘴唇不自覺地抿起,她想,不知道她現在算不算很了解他,不用他開口,她就能感知到他的心情。
他現在是很心煩的,因為她而心煩。
其實她心情也很煩,煩自己。
他說她喜歡她,這讓她惶恐,惶恐到低著頭,一次又一次的想哭。
為什麼,她不是個健全的人。
那樣的話,她就可以像溫燃一樣勇敢愛了。
但是不可以,不可以回應商君衍的喜歡,不可以擁有他的擁抱,也不可以讓他知道她喜歡他。
所有的難受都在胸口堵著,下車時,忍不住眼淚掉了下來,低著頭,眼淚越掉越多,哭得越來越凶。
他們明明互相喜歡,可是就不能在一起,她在放棄全世界最好的人,好像放棄了她擁有的所有。
這感受讓她難受得要命。
怕被商君衍看到,她低頭走得匆忙,沒回頭的揮了揮手,越走越快。
撞到了迎麵而來的人,她低著頭讓開,滿臉眼淚的都不敢抬頭表達歉意,隻想快點離開。
商君衍將車窗放下來,手臂搭在車窗上,偏頭望著那個縮著肩膀悶頭跑向校園的身影,她穿著裙子,跑起來長發和裙擺飄飄揚揚,有種倔強感。
薑笑笑本來是個很喜歡笑的女生,曾經相處時,總是臉上帶笑,笑眯眯地看著他,用手語問東問西,從不曾這樣哭過。
甩車門下車,商君衍邁開大步追過去,用力抓住她手腕,生拉硬拽地拖她回車裡。
薑笑笑哭得腦袋都快缺氧了,不知道怎麼就被他給按回了車裡。
下巴被捏住,抬起,她隔著朦朧眼淚看他,看不清他的表情,隻是覺得心難受,抽噎著哭得越發厲害。
商君衍的指腹按在她臉上,用力地擦著,臉頰被他粗礪的手指擦得很疼。
眼淚被擦掉很多,她終於能看清他的表情,他沉默著,目光深沉著,臉也繃著,眸光裡湧動的好像是不悅。
薑笑笑嘴唇動了動,無聲地發出一個口型,“哥哥。”
商君衍長長歎息,“你哭什麼,現在是我表白呢,怎麼好像你表白被拒,彆哭了。”
笑笑抿住嘴唇,不敢再哭,眼睛也忽閃忽閃使勁眨著,使勁往回憋眼淚。
商君衍抬著她下巴,深深望著她,“不喜歡我嗎,哭這麼凶?”
笑笑想點頭,想大聲喊她喜歡他,但是不敢,不能,不可以。
她搖頭,無聲地比劃著,“對不起,哥哥。我隻把你當哥哥,你嚇到我了。”
商君衍捏著她下巴的手指倏的一鬆。到底還是被拒絕了。
薑笑笑想離開,想逃,連滾帶爬去推另一邊車門,但她右腿剛跪在座位上,左腳還沒邁過去,就被人給抓住腳腕拖了回去。
摔回座位裡,她驚慌失措的撞進商君衍帶著乞求的目光裡,瞬間安靜下來。
商君衍的人影擠了過來,雙手撐在她身側圈著她,眸光和唇角都有蠱惑之意,開合的嘴唇說得徐緩,“希望哥哥開心嗎?”
薑笑笑自然是想的,點頭。
“那麼笑笑,”商君衍乞求連著蠱惑,拇指的指腹按著她下唇,“彆躲著哥哥,好不好?”
他指腹碰著她的嘴唇,還有緊緊盯著她的不容她躲開的視線,笑笑眼淚停住,心跳慢了好幾拍,這一時刻,她受命令般不由自主地,再次點了頭。
**
但是,薑笑笑回到宿舍隻過了小半天,就不守承諾地想,女生翻臉本來就比翻書快。
沒辦法忽視自己的這個缺陷,時間像輪回,繞了一圈又回到原點。
又一次開始躲著他。
商君衍再發來的微信,她隻愣神的看著,不斷正在輸入中,反複寫反複刪,最後強迫自己什麼都不回,擱置在一旁。
哥哥那麼優秀,那麼完美,她是個聾子,是個啞巴,她怎麼敢有過多的奢求。
周末要去公園寫生,笑笑和舍友孟菲菲一起坐公交車過去,公園裡上了年紀的大爺大媽們比較多,再就是牽著的五六歲以下的小朋友很多,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不同,笑笑近來喜歡畫人物,探究地觀察著他們。
孟菲菲已經開始畫風景,薑笑笑摘掉助聽器,麵前的很多人都在開口說話交談中,有老人在笑,有小孩子在哭,但在她的世界裡,一切都是無聲的安靜。
她每天都在看悲喜不同的默片,好像也是這份敏感,讓她有了藝術方麵的天分。
聽不到聲音,讓她更能專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任何事情,都是有好有壞,心情倒也平靜下來。
忽然她腦袋被人拍了拍,是掌心先落在她發頂,然後掌心不動,隻有幾根手指緩緩抬起再落下的輕拍著,像在拍嬰兒寶寶。
她對觸覺敏感,當溫熱的掌心落在她頭頂的第一刻起,她就知道是哥哥來了。
當喜歡的人,毫無預兆的出現在麵前時,那是一種無以言語的喜悅,驚喜到想跳起來。
但是她強忍著心裡的愉悅,冷靜地一點點仰頭看他,男人穿的休閒,雙手插兜,站在她麵前,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落下來,在他頭發和臉上深深淺淺晃著光。
她彎起唇角,用嘴型叫著人,“哥哥。”
笑笑坐著,商君衍站著,他居高臨下地垂眼看她,眼神晦暗不明,好似有想要教訓她的意思,也好似一切情緒都已經隨風飄散,隻是想過來拍拍她腦袋打個招呼而已。
因他的深沉冷靜,笑笑心裡的喜悅變淡了些,轉而變成心虛,畢竟那天回來後,就一直沒有聯係過他,也沒有任何回應。
她那次是光明正大的說話不算數,此時碰麵他又好像是來找她算賬的,她緊張起來。
於是仰起頭,討好地衝他笑了又笑,手語說:“哥哥,你怎麼來了?哥哥今天特彆帥。”
商君衍沒什麼表情地看著她,沒跟她說話,放在她頭頂的手,緩緩下滑,落在她左臉上。
接著用力一提,把她臉蛋給捏起來了。
笑笑疼死了,鼓著臉拍打他放手,商君衍捏了好半晌才放手,蹲下來,又捏她鼻子。
喘不上來氣了,笑笑放下畫筆去踹他,商君衍忽而一笑,鬆開她,嘴型輕動,回答她說:“因為想你了。”
笑笑所有動作靜止了,心底的欣喜也綻放開來。
她的世界裡無聲安靜,感受不到這公園裡的其他任何人,隻能感受到麵前的他,他無聲地對她傳達這一句,他說他想她了。
好想給他回應,也對他說,她想他了。
餘光看到一隻小寵物狗歡快地跑走,她都忘記狗汪汪叫具體是什麼樣的聲音了。
聽不到。
笑笑收好自己的情緒,翻出理智,佯裝著沒看懂他說的那三個字,若無其事地問:“哥哥自己來的嗎?燃燃來了嗎?”
商君衍微閉起眼睛,被她氣得不輕,再睜開眼,屈起手指在她腦袋上彈了一下,“畫你的畫吧。”
笑笑狐疑地眨眨眼,意思是你不走嗎?
商君衍斜睨她一眼,搬了個小板凳,坐在她左後方,一副用動作代替回答,我就不走了的意思。
公園不是她家的,總不好嚴詞趕他走,笑笑隻得撿起扔掉的筆,繼續畫畫。
板凳太矮,商君衍屈腿不舒服,長腿前伸著,抱著胳膊,好似漫不經心地望著公園裡的熱鬨,卻也是無聲無息地陪著她。
無法忽視他的存在,有那麼一瞬間,笑笑想,雖然她聽不到他的聲音,但是這樣的陪伴,好似比那些麵對麵坐著隻玩自己手機的情侶要更心有靈犀一些。
那些玩手機的情侶偶爾說句話,題不對路草草收場,而她和商君衍不需要說話,就有一份溫柔在兩人周圍環繞著。
她努力勸說著自己,她不能開口說話,也是有好處的。
這樣會不會有一天,就能說服自己,她可以站在商君衍身邊,陪他到很久。
畫了一會兒,旁邊伸過來一支冰淇淋,他手掌寬大,襯得脆皮甜筒都變小。
笑笑抬頭看了他一眼,“謝謝哥哥。”
說著就伸手要接過去自己吃。
商君衍沒給,甜筒遞到她嘴邊,喂她吃,“你畫畫,我喂你。”
這怎麼可以,笑笑還是想自己接過去吃,“我吃完再畫。”
商君衍把甜筒拿走了。
笑笑也急了,抓他胳膊,滿眼求著給她吃一口。
冰淇淋在眼前,還不給她吃,這是對女生的變相暴力!
商君衍的臉忽然湊了過來,說了句挺流氓的話,“不讓我喂你,我就親你,信不信?”
笑笑覺得他裸模這種事都能做出來,她信他真的會亂來,連忙張嘴,同意讓他喂她吃。
她張嘴,商君衍卻又將冰淇淋拿走了。
笑笑張著嘴抬頭瞪他,商君衍好笑地揉揉她腦袋,再次把甜筒放在她嘴邊,“不逗你了,你吃。”
這次如願以償吃到口中,有很香的奶油味。
冰淇淋也很甜,有點沉溺。
(2)
笑笑這個周末要去調試助聽器,近來助聽器好像哪裡出了問題,聽到的聲音比之前多了雜音。
戴助聽器改變聲音信號頻率,讓聽力弱的人能聽到聲音,但她是小時候生的病,這讓她的大腦無法辨析得懂具體說的是什麼,她戴助聽器的大部分作用是走路能聽到身後的車聲喇叭聲,能聽到彆人叫她。
她有很多都是後天學習的,看書,手語,讀唇語,以及其他的。
人都說十聾九啞,是因為聾子沒辦法辨析自己說的是什麼。
很多人因為這樣,就不開口了,就啞了。
但也有例外,通過不斷的後天訓練學習,不斷糾正說話時的唇形,就能夠清晰的說出話來,自己聽不到,卻可以讓彆人聽得到。
笑笑在離開宿舍之前,收到商君衍的信息,他問她在乾什麼。
笑笑想了想,回複文字:“哥哥,我有事要出去了。手機沒電了,放宿舍充電。”
意思翻譯過來就是三個字,不聊了。
商君衍發來一句“去吧”,就沒再發信息來。
笑笑每拒絕一次商君衍,她自己也都更難受一分。
更多的是,她感覺自己在傷商君衍的心,他會不舒服。
因為他不舒服,她就比自己傷心時更難受。
如果她不是聾啞人,她一定早就黏著他不鬆手了,想每天每秒地纏著他鬨他。
人生沒有如果。
笑笑一個人坐地鐵去驗配中心調試,到驗配中心後,有專業人員幫她進行調試,調好後,她戴到耳朵上,按開手機裡的聲音,她進行試聽。
播放按鈕還沒按下,身後傳來了聲響,接著有聲響從後邊挪到了她腦袋上麵,她聞到了他身上的味道。
他西裝應是在同一間乾洗店洗的,淡淡的香氣未曾變過,他也是個念舊的人。
思緒飄遠了,拉扯回來,笑笑微微抬起下巴,仰頭看他。
他最近為什麼總能夠知道她在哪裡,總能夠突然出現在她麵前?
商君衍下巴骨骼在她腦袋上點了點,退開,讓她看到他的嘴唇,“怎麼樣,能聽到聲音嗎?”
笑笑點頭,能的。
但是總要看著他的嘴唇,才知道他在說什麼。
如果他站在她身後,她聽不到他說話,也無從得知他具體說的是什麼。
商君衍笑了笑,揉揉她腦袋,和調配師父交談。
他側臉輪廓十分好看,線條流暢,說話時的嘴唇一開一合,英俊的臉變得動態,總叫人難以移開視線。
一時間忘了不該這樣忘我的看他,笑笑已經怔怔看愣了神。
小時候第一次見哥哥的時候,就覺得哥哥長得好帥。
這麼多年過去,哥哥的帥氣裡麵多了成熟與穩重,燃燃總說哥哥是霸道總裁,她覺得哥哥明明是內斂溫柔總裁。
商君衍感受到身側的灼灼目光,突然偏頭看她。
四目相對,笑笑眼裡的崇拜喜歡還沒來得及收回,就被他給抓住了,匆匆的移開視線看旁處,更顯得欲蓋彌彰。
商君衍的目光在單純女孩臉上打了個圈兒,轉了個彎兒,最後落回到她眼睛上,忽然抬手捂住了她眼睛。
笑笑呆住。
她的世界本是一片安靜,此時又陷入了黑暗。
她聽不到,也看不到的世界,卻能感覺到他掌心的溫度。
她所有的知覺,都能感受到他在她身邊,鼻息間是他的氣息,隨著她的呼吸,甚至能感覺到他捂住眼睛時,他起伏的呼吸。
當一切外在感知都消失以後,哥哥還在。
她的心跳,也隨著這個想法變得越來越快,變得急促,是心底小鹿亂撞時的心動感。
突然,他移開掌心,世界重新見了光,他英俊的臉出現在她近在咫尺的麵前。
“剛才怕沒怕?”
本來就是他給了她全部安全感,她怎麼可能還會害怕。
笑笑搖頭。
商君衍手指忽然落到她唇上,輕輕點了點,“我知道。”
笑笑不解。
他說著,“你也知道。”
然後是久久的留白,商君衍沒再開口。
過了很久,他收回手,輕笑了聲,問她:“我在說什麼?”
笑笑呼吸變淺變沉,亂了方寸。
他好像是在說,他知道她喜歡他。
他也知道,她為什麼躲著他拒絕他。
因為她自卑。
他什麼都知道。
他明明什麼都知道,卻還是一次又一次地來招惹她,來逼她,讓她不斷的慌亂無措。
商君衍很壞。
她偏開臉,若無其事地望著店外的行人,繼續偽裝著什麼都不懂的樣子,“哥哥,我不怕,這裡不會有壞人。”
商君衍這時一個側身過來,站在她麵前,擋住她望向門外躲避著的目光。
“什麼都不怕?這裡沒壞人?”他雙手背在身後,微微俯身地問她。
笑笑莫名察覺到一點危險性,向後退開,“因為哥哥在,沒有壞人。”
商君衍低低沉吟,“是麼。”
笑笑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直覺上就有種他要做什麼並且嚇到她的舉動,她這個想法隻在腦海裡閃了一秒而已,她還沒有做出實際的逃跑動作,突然她唇上一軟。
商君衍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