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錦搖搖頭,不管是在她的書中還是穿進來後,她都沒有聽過肅王。
“就是鎮守北疆的那位王爺。”李尤沒有多說這個,“玄京他從小就和常人不同,很小的時候,就最會撒嬌扮可愛哄人,不僅把我們哄得團團轉,就是京裡的那些長輩,也是無一個不喜歡他的。”
李尤話中似乎有些痛苦,時錦不由問道:“怎麼,你也著了他的道?”
李尤呲了一下牙,點點頭。
“你不知道他小時候模樣有多可愛,他往人麵前一站,甚至隻需要皺皺眉頭,就能讓人情不自禁地給他想要的東西。雖然大家都很恨他,又忍不住想慣著他。我小時候身上經常一個子都沒有,全給他買零嘴了。”
時錦想象了一下,按柳玄京現在白淨的圓臉,他小時候應該也是圓乎乎的腦袋,白白淨淨的,唇紅齒白,像個散財童子。
李尤見時錦撲哧一下笑出來,拉住她的手晃了晃,“我這麼慘,你還笑得出來。”
時錦收住笑,“他真的不是斷袖嗎?我看他和我二哥關係有點奇怪。”
“不是。”李尤搖頭,“他有所求的時候,才會扮出那副可愛模樣。他其實很懶的,去哪都是能躺絕不坐著,連話也懶得說。後來,也就是幾年前吧,他一文錢沒帶,留下一封信就跑了。他連字也懶得多寫,隻寫了我走了。他娘哭得死去活來的,卻又沒有派人找他。我猜他娘對他也是又愛又恨了。”
“我們都感覺解脫了,恨不得他餓死在外麵,永不回京才好。我也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他,還活蹦亂跳的,活得很滋潤。”
柳玄京跟她撒嬌的時候,時錦也差點把持不住。她不禁感慨,世上竟有如此神人。
“行了,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回房。萬一青禾沒回來,我也可以幫著找。”
時錦想了想,這件事不宜張揚,若是青禾找不見,時府中能用的人幾乎沒有,要是李尤在,以他的身手,還能幫幫她。
兩人一路避著人,回了梨蘭院。
時錦房中亮著燈,窗上映著兩個人影。時錦看了一眼李尤,他就隱在一顆海棠花後。時錦上前推開了門,就見青禾和綠晚兩人正在燈下做衣裳。
“青禾?”
“小姐,你回來了。”青禾連忙站起身來。
“你怎麼先回來了?”時錦問道。
青禾一臉疑惑,“不是小姐讓我先回來的嗎?當時小姐說渴,我就去端茶,回來小姐就不見了,隻有一個小丫頭等在那裡,說您吩咐讓我先回來。”
時錦咬了咬牙,這齊玢真是有預謀的。
她回過頭,朝李尤處點了點頭。又對青禾道:“你快去硯池那,和二小姐說一聲,說我喝醉了,先回來了。”
青禾應聲去了。
時錦又看了一眼海棠樹那邊,沒見李尤露出身來,隻當他走了。便進了房去了。
沐浴更衣後,時錦隻覺得極累,便叫綠晚下去了。
她踢掉鞋,躺上了床。腦中昏昏沉沉的,她閉上眼,卻不自覺地就想起被齊玢壓在牆上的那一幕。時錦倏地睜開眼,她拉過一旁疊得整齊的被子,蓋在身上。
房中的蠟燭還亮著,綠晚走前要吹的時候,時錦製止了她。
時錦睜著眼睛,盯著帳頂上的繡花。
突然輕輕的推門聲傳來。
“是青禾嗎?和二小姐說了吧,她怎麼說?”
過了好一會兒,一直沒人應聲。
時錦感到一陣恐懼從心底冒出來,她霍地坐起身,朝紗簾處看著。
李尤揭開紗簾,就見時錦坐在床上,睜大了雙眼,驚恐地看著這邊。
李尤笑嘻嘻地走過去,剛揭開床上的紗帳,迎麵就被一個枕頭砸中。
“你要死啊?不出聲。”時錦吼道。
李尤被砸得一懵,他摸著在床沿上坐下來。
“乾嘛?我以為你走了。”時錦沒好氣地說道。
“我...”李尤有些氣短,“我有話跟你說。”
難得見李尤服軟,時錦彆開頭,“說。”
“我妹妹她...她不太懂事,你彆怪她。”
說到李姝,這場無妄之災的源頭,時錦又生出一股邪火,她嗬嗬冷笑一聲,“她無故算計我,害我喝醉酒被齊玢非禮,你還讓我彆怪她?”
李尤看著時錦臉上的冷笑,知道她當真是生氣了。
“其實都怪我。”李尤輕聲道。
時錦依然不說話。
“有一回我從你這回去,我妹妹聞到我身上的香味,就問我是不是又去煙花之地了,問我去見了哪個姑娘,我不願讓她將你想做那些女子,就把來你這的事說了...”
“又去煙花之地,看來李公子也是個花叢老手嘛。”時錦冷笑道。
李尤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想要補救,“那都是年少不懂事的時候乾的事了,我現在可沒有...”
“李公子不必和我解釋,你去不去,去哪裡,也跟我沒有乾係。”
“我...”李尤抬眼望向時錦,就見她彆著頭,也不看他。李尤隻好閉嘴了。
房中一時沉默起來。
李尤見時錦大熱天蓋著被子,“錦兒?還頭暈嗎?”
時錦搖搖頭,突然又反應過來他的稱呼,“誰是你的錦兒。”
李尤嘿嘿一笑,沒作聲。
“我要睡了,沒事你就回去吧。”
李尤看了看她,見她麵上掩不住倦意,隻好嗯了一聲,朝簾外走去。
走至簾邊,他又轉過頭來。“我...我真的以後不會去那些地方了。”說完他等了等,時錦依舊彆著頭。
李尤隻好揭起簾子,正要出去,就聽背後傳來時錦的聲音,“你回來。”
李尤連忙轉過頭來,“錦兒?”
時錦揭開被子,起身坐在床沿上。
“你知道城西柳巷在哪裡嗎?”
李尤搖頭,“怎麼了?”
時錦看了他一眼,她不想將時卿的事告訴他。“我去那有事。”
“什麼事?”李尤下意識問了句,見時錦閉嘴不說話了,他連忙改口,“要不要我替你去?”
時錦搖頭,這事她答應了時卿,自然要親手將銀票交到宋洵手裡。
“什麼時候去?”李尤又問道。
“明天。”
李尤點點頭,出了簾去了。
時錦張了張嘴,還是沒有叫住他。看著簾子一晃一蕩的,沒了李尤的身影。時錦有些後悔,她該讓他陪她坐一會兒的。
次日。
時錦清早起來的時候,頭還是有些疼。
她依舊洗漱完畢後,先去老夫人處請安。卻得知老夫人昨兒喝多了酒,還沒起身,又去了李氏處。
李氏正在忙碌著,壽宴還有一大堆事要收尾。
時錦將自己要出府的事說了,李氏沒有多說什麼,隻囑咐她要小心。
時錦回院後,換了一身尋常的衣裳,沒有帶丫鬟,自己出了府門。
時錦本來以為在大門口可能會被攔下,誰知府門口沒有一個人,她順順利利地就出了府。
時錦走出大門,回身看了看。這就這麼一道朱紅大門,關了她數月,也許也將關她一生。
她不知道柳巷在什麼地方,隻能嘗試著往西走去。
時複坐落在臨川城中心,周圍都是高門大院。大門前都有兩尊石獅,威嚴森森。直走出這條街,才開始有市井的煙火氣。街道兩側有商販叫賣商品,街道中間有穿行的人群和挑著擔子走街串鄉叫賣的貨郎。
時錦走到一個賣包子的鋪子前,店家是個胖胖的中年大嬸,看著挺和氣的。
“大嬸,請問您知道柳巷怎麼走嗎?”
“我知道我知道。”
聲音有些怪怪的,像是捏著嗓子在說話。
時錦感覺有些奇怪,又笑問道:“嬸子,那怎麼走呢?”
“跟著我跟著我。”
聲音從背後傳來,時錦嚇了一跳,轉過身,就見李尤站在她身後,一臉嬉笑。
時錦這才反應過來,難怪她覺得奇怪,那大嬸根本就沒有說話,聲音一直是從身後傳來的。
“你乾嘛呀?”時錦看著李尤一臉嬉笑,氣就不打一處來。
李尤微微皺了皺眉頭,“我可是好心幫你指路的,你怎麼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呐?”
“你說誰是狗?”
“....我,說我自己。”
時錦哼了一聲,轉身就往前走。
“柳巷從這邊去呀。”李尤在身後喊道。
時錦轉過身,往李尤指的那邊走去。
“我騙你的,從這邊。”
時錦猛然停下腳步,深吸了一口氣,轉身朝李尤一步一步走去。
李尤咽了口唾沫,“彆生氣,我錯了...”
時錦走到他身邊,並沒有動手,而是心平氣和地道:“帶路。”
李尤意外地一挑眉,便轉身朝一邊走去。時錦跟在他身後。
李尤走著走著,放慢了腳速,和時錦並肩走在一起。
“你和餘玞的事怎麼樣了?”李尤正色問道。
時錦抬眼看了看他,本來想說不知道,到嘴不知為何,突然咽下了,轉而道:“應該會定下來吧,聽說餘夫人想要年內就完婚,那應該快了。”
李尤猛然停下來,轉頭看向她,“那我怎麼辦?”
時錦彆開頭,“什麼你怎麼辦,你愛怎麼辦就怎麼辦咯。”
“好啊,原來你是這種吃乾抹淨不負責的人。”
“你瞎說什麼呢?”時錦瞪了他一眼。
“我瞎說什麼,我什麼也沒瞎說。你自己說,你的身子我看過,你還想嫁給誰?”李尤輕聲說道。
“你瞎嚷什麼,你什麼時候看過我身子?”時錦冷笑一聲,“彆說你沒看過,就是你看過了,那又如何?”
李尤愣在原地,看著時錦快步遠去,連忙追了上去。
追上時錦,李尤哼了一聲,“我說餘老二有了心上人,你不信,我就帶你親自去看看,你去不去?”
時錦轉頭看向李尤,他看著極認真。她想起李尤一而再再而三地說過餘二公子有心儀之人。認識李尤雖然不久,可時錦能感覺到他雖然看著不正經,但也不會無中生有,詆毀他人。
時錦考慮幾番,雖然餘玞是目前最合適的人選,但是如果他真的有了心儀之人...時錦看了一眼李尤,點了點頭。
兩人七轉八轉,越往西,房屋就越低矮,看著也很是破舊。
終於,兩人轉到了一條巷子前。巷口有一棵碗大的柳樹。
巷子兩側的牆上的粉白牆已經有些剝落,裡麵住著幾戶人家,巷中有幾個追逐打鬨的孩子。
正好一個貨郎挑著擔子,吆喝叫賣著麻糖。
時錦叫住了他,從荷包中掏出幾紋銅板,買了好幾塊麻糖。
李尤背著手,看著她從貨郎手中接過糖,“你喜歡吃這個嗎?”這糖看著有些粗糙,小姐們幾乎都不會吃這種,城裡有精致的糕點鋪。
時錦搖頭,拿著麻糖走到那幾個小孩身邊。
“小朋友...小弟弟,你們知道宋洵住在哪嗎?”時錦將其中一塊糖遞給一個掛著鼻涕,穿著褐色麻衣的小孩,問道。
小孩接過糖,塞進嘴裡舔了舔,又取出來捏在手上。
另外幾個孩子看到她給二狗糖,都圍了上來,眼巴巴地看著她手裡的糖。
時錦將麻糖給幾個小孩分了,再次問道:“你們知道宋洵住在哪嗎?”
一個八九歲的小孩,紮著朝天辮,咋呼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問酸秀才吧?”他回過身,指了指最裡麵那家,“那裡就是。”
時錦摸了摸他的朝天辮,“謝謝你了,小弟弟。”
李尤一直站在身後看著她問路,她臉上掛著微笑。李尤看得心裡暖暖的,又軟軟的。
時錦站起身來,見李尤臉上掛著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走吧。”
李尤點點頭,兩人走到了巷子最裡側。
門是兩扇黑乎乎的大門,一扇門上的鐵環已經掉了,另一扇門也歪著,中間開著一個縫。透過那條縫,能看到裡麵灰暗的木房。
李尤正準備上前敲門,就被時錦攔住了。
“你不要進去,就在這裡等我。”時錦道。
李尤轉頭看向她,目光中有疑惑,但他還是什麼都沒問,隻是點點頭。
“有什麼事,你就叫我,我就在這裡等你。”
時錦點點頭,自己上前敲了門。
過了會兒,才聽到一陣腳步朝這邊走來。
大門被拉來,一張清瘦的蒼白的臉出現在兩人麵前。
“敢問兩位找誰?”他問道。
時錦隻看過他的側顏,那時候也瘦,但如今更瘦,瘦得顴骨都突了出來,臉上還有些剛冒出來的青色的胡茬。
“就是來找你的。”時錦說道,“可以進去說話嗎?”
男子看了看她,認出她來,“時三小姐?”
時錦一驚,這男子見過她。轉而釋懷,可能是見過原主,畢竟他在時家住了這麼多年。
“是我,可以進去說話嗎?”
宋洵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李尤,猶豫片刻,還是朝一邊讓了讓。
李尤並不認識宋洵,看著時錦走進去,他握緊了拳頭,忍住不安,還是沒有跟進去。
“三小姐有何貴乾?”宋洵也沒有倒茶,也沒有讓座,直接問道。當然,可能也沒有茶。
時錦進來時大致看了一眼,這院子不大,隻有三間房間,左邊那間一支竹竿撐著破舊的竹簾。一邊還有一間低矮的茅草屋,可能是廚房。院子另一側晾著幾件舊衫,院子打掃得很乾淨。
時錦也沒有拐彎抹角,直接道:“是我大姐姐托我來的。”
在她話畢後,時錦感覺宋洵原本蒼白的臉色更白了一分。他沒有說話,可能是在等時錦的下文。
“三姐姐托我把這些銀票給你。”時錦說著從荷包裡取出銀票,遞了過去。
宋洵沒有接,他慘笑一下,“這算是什麼,睡我給的補償嗎?”
“大姐姐說她對不起你。”時錦想了想,還是說道。
宋洵垂著頭,沉默片刻,“三小姐請回去吧。”
“這是大姐姐所有的積蓄了,大姐姐她過得並不好,她希望你能過得好一些。”時錦還是勸道。
“我不會收的,三小姐請回去吧。”
時錦見他油鹽不進,將銀票往他懷裡一塞,口氣也惱火了起來,“難道你睡了大姐姐就不用負責了嗎?你這副樣子怎麼負責?不久就是秋闈了,你最好在秋闈裡考出個樣子來。你想講骨氣,也得先活下命來,才有資格講骨氣。不然你就去和閻王爺講吧!”
話畢,時錦扭頭就走,留下被罵懵的宋洵,懷裡的銀票落下地都沒發覺,隻是愣愣地看著時錦走了出去,哐當一聲關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