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禮鳴指間的煙一抖,然後用指腹碾滅。
佟辛低著頭,眼淚被風吹歪,砸落到土地裡。她哽咽著說:“太難了,真的太難了。”
霍禮鳴把煙蒂收進褲袋裡,走過來,靠近她,“嗯,是挺難的。”
佟辛怔怔仰起頭。
霍禮鳴看著她笑,“想讓你高興,看來得費點功夫了。”
佟辛像個受儘委屈不敢發泄的小孩兒,這一刻終於情緒崩潰,“我一點也不想學金融。我隻想考新聞專業,可我看到我媽傷心的樣子,我也受不了。”
“我從小就是彆人口裡的乖小孩兒,聽話,聽話,可我想聽一次自己的話,就這麼難嗎。”
佟辛哭紅的眼角,被山風一吹,像刀片刮臉,生疼。
霍禮鳴不勸,任她一通情緒崩塌。
佟辛哭得嗓子都啞了,哭不動了,眼皮也腫腫的。霍禮鳴一看,“嗯,像個包子了。”
佟辛彆過臉,口齒不清道:“你才包子。”
霍禮鳴走近,彎下腰,低著頭哄:“沒帶紙巾,眼淚往這兒擦擦?”
佟辛抬起頭,淚眼婆娑地對望一眼,然後毫不客氣地扯著他的衣擺擤鼻涕。
霍禮鳴雙手高舉,一臉“我忍”的表情,但語氣仍是耐心的:“夠不夠?後背也可以留給你。”
佟辛紅透著雙眼,不說話了。
霍禮鳴蹲下,平視於她,溫聲說:“很多人跟我告狀,說你不乖啊。”
佟辛眼睫輕眨,鼻尖紅紅的。她有很多話,很多委屈,可不知該從何說起。
“小妞妞。”霍禮鳴眼神放軟,還帶著他慣有的不正經調侃,“十八歲,很年輕,路還很長,走下去吧,來都來了,死磕也要去看一看的。”
佟辛撇了撇嘴角,心又酸了。
“有些東西,本來就是先苦後甜。比如吧,你今天流的這些眼淚,比如你寒窗苦讀這麼些年,再比如……”霍禮鳴頓住,喉結輕微地滑過一道淺淺的弧。他目光有隱隱欲燃的小火星子,他輕聲:“許過的生日願望。”
佟辛垂著頭,眼淚又叭叭往下掉。
霍禮鳴挪近了些右肩,笑著說:“肩膀第一次出借,要不要啊。”
佟辛嗚咽著,額頭重重抵了過來。
很多年以後,當她被更多的溫暖和愛意抱擁時,仍會記憶猶新這一夜。一個男人,從一座城奔赴另一座城,帶她上山頂,抱暖風,告訴她,人這一生,再難,再不濟,不過也是死磕到底。
從高處俯瞰,萬丈紅塵,群生群像,天地之浩瀚,自己不過是一粒星辰。
佟辛靠著他的肩膀,聞見淡淡的煙草薄荷香。他身上仆仆風塵還未落定,但她在這個男人的肩膀上,看到遼闊,看到天地,看到暗湧的煙火。
霍禮鳴送佟辛回家,車隻停在小區側門。
佟辛摘下頭盔,按在手中不想還。
霍禮鳴也沒再說什麼,說多了,不合適。這到底是一個姑娘,甚至一個家庭的未來。頭盔終於還是輕輕放回後座。佟辛看他一眼,低著頭離開。
“佟辛。”身後的聲音沉而緩。
她回頭。
霍禮鳴吹了聲不正經的口哨,又是那副狂妄的,痞壞的表情,他說:“就沒見過這麼酷的甜妹。”
佟辛一愣,在他豎起的拇指裡,終於笑了起來。
直到背影徹底消失不見,霍禮鳴也沒走。他支著腿,低頭點煙,煙燃儘了,再抬頭望時,陰雲撥淡,啟明星高懸,傲然又明亮。
―
霍禮鳴連夜趕回上海,先死乞白賴地去唐其琛那兒負荊請罪。
他這一走,倒也沒有實質影響。但唐其琛看不慣這種行為,免不得多說幾句。霍禮鳴臉皮厚,一會兒嘿嘿笑,一會兒低著頭看起來挺可憐。
唐其琛說著說著,自己先笑起來,手一擺,“算了,回去休息吧。”過了會,又吩咐柯禮:“他的車就不開了,跑了一天怕出事。你繞繞遠路,先送他回家。”
回程,柯秘書問:“你今天心情很好?”
霍禮鳴卻忽然想起,“禮哥,你是不是北大畢業的?”
“是。怎麼了?”
“沒事。”霍禮鳴驀地一笑,笑意裡還又幾分感慨,“這不是高考填誌願,恭喜你啊,又多了幾千位學弟學妹。”
說這話時,他想,佟辛大概還是會按部就班的填報金融專業吧。
也行。
他轉頭看窗外,也算是皆大歡喜了。
轉眼到八月。
擱淺了一段時間的高考報道又開始熱議,那天霍禮鳴聽新聞,才知道,大學錄取通知書陸續開始郵寄了。
他下意識地點開朋友圈,往下翻了幾圈,手指忽然頓住。
佟辛兩小時前發了條動態,就三個字:新旅程。
配的照片是她的大學錄取通知書――
上海F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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