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開心,日日照三頓打我◎
事罷, 人散。
等紀景行和顏青棠回去時,天已經黑了。
今天顏青棠並不忙,除了一開始開市儀式上忙了會兒, 後來紀景行回來後, 一切應對則由他全權攬下,她則功成身退,中間還上樓找了個地方睡了一覺。
不像紀景行本就是長途跋涉歸來, 回來後也沒消停下,要應付那群官員,還要安置那些洋商。
洋商們再是趕著回去,也不可能當日就走, 尤其他們本就是被‘請’過來的,手下、護衛什麼都沒有, 也沒有船,隻能原路把人再送回來。
當然, 再來時他們定然是帶著自己的船來而, 不過這又牽扯到他們的船進內陸河流是否要卸除武裝之類。
畢竟能做海商的,船上多少還是有幾門火炮的,這些問題也需要紀景行去考慮。
所以等顏青棠睡醒見到他時, 他滿臉疲累, 還不停地揉著眉心。
上了馬車,馬車朝顏宅的方向駛去。
此時的顏青棠精神很好,因此頗為幸災樂禍地瞥了他一眼。
紀景行自是沒漏下她這一眼,一把將她摟過來, 抱坐在腿上。
“幸災樂禍是吧?”
她笑了一聲, 儘量正經道:“這本就是你的事, 我已經把前麵的事都做好了, 你不過走個過場,又有什麼好抱怨的?再說,你們朝廷命官不是都瞧不起女子,忙也是你們應該忙的。”
他偏著頭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怎麼?還在生氣?”
“我才沒有生氣。”
沒生氣會遷怒到他頭上?
“此事又與我無關,我不是幫你打臉回去了?”
問題是他打回去的,又不是她親手打回去的,她自然少了爽快感。
“你看,今日事一畢,卞青勢必焦頭爛額。我當眾提了朝廷撥銀之事,他哪怕為了臉麵,也要儘快把撥銀給織造局。這麼想,是不是更解氣了?”紀景行哄道。
“那你明日就去布政使司要撥銀,他若不給,你就四處哭窮,多在外頭敗壞敗壞他的名譽。”顏青棠理直氣壯說。
這麼做他不就成打秋風的破落戶了?
可看她淡淡看過來的眼神,紀景行還真不敢反駁,一咬牙一握拳道:“好,我明日就去。”
他這副模樣,倒把她逗得噗呲一笑。
紀景行忙打蛇順竿爬,將她摟緊問:“老實說,你這些日子有沒有想我?”
顏青棠嘴角僵硬,偏開臉,故作風淡雲輕:“我想你做什麼?成天這麼忙,你屁股一拍人就走了,事情都丟下讓我做,你派來的那個老頭,除了能做點事,真是什麼主意都不拿,事事都要問我,我成天不夠累的。”
紀景行忙道:“是是是,多謝顏東家救我小命,拯我於分身不暇之中,若沒有你,今日這事恐怕沒這麼圓滿成功。”
說著,他又有點委屈:“我挑了他,也是精挑細選的,也免得找個主意大的,你辦事難受。”
合則她還得感激他不成?
她嗔了他一眼,故意板著臉道:“你倒也不用誇我,把我墊的銀子給我補上就行了。”
“自然要補,都補!你自己直接從海市那扣下,剩下的再交給朝廷。”他很是大方道。
“說的好像朝廷是你家開的一樣。”
此言一出,兩人的臉色都有些怪異。
一個是想,確實是他家開的,雖然不是嫡係,但也是皇族。
另一個則想還真是我家開的。
“對了,你怎麼會跟竇風廝混在一處?”
“什麼叫廝混?”紀景行反駁,又苦笑:“我仔細算了算,附近有海船並且有海上作戰能力的兵力,大概也就隻有他能幫我。”
光能調兵,沒有海船水兵也不行。
浙江那邊是不用想,蘇州這裡是司馬長庚的地盤,唯一能撬動的,大概隻有這個有幾麵之緣的竇風。
關鍵此人也是個妙人,竟毫不猶豫就答應了,代價不過是三萬兩銀子。
聽他說完,顏青棠同情地看著他:“看來你和太子也是處境艱難啊,對了,那位太子現在還在安徽,還是已經去了山東?”
既然端王世子已浮出水麵,對沿海一帶下手之意昭然若揭,現在應該不需要打什麼掩護了。
紀景行一時有些語塞,忙說:“在山東,估計是在哪兒遊山玩水?”
“他可真輕鬆,勞著你四處跑,他卻遊山玩水,說不定還要在民間看中幾個美人兒領回京裡去,事後功勞他擔著。”
她嘖嘖兩聲,表示鄙夷。
紀景行汗都快出來了,忙打岔道:“對了,你還沒說你這些日子有沒有想我?”
顏青棠當然聽得出他在打岔,隻以為他不好當麵說太子不是,倒也沒想到其他,一聽他又不正經,忙道:“才沒有。”
“真沒有?”
一聽他這腔調,她就意識到不好,忙想站起身去旁邊坐著,可惜沒逃過魔爪。
“你彆胡來,這是在車上,小心被人聽見……”
他得了便宜還賣乖:“你想到哪兒去了,我就抱抱你。”
惱得顏青棠當即就給他一爪子,卻被他抓住手。
等到了顏宅二人下車時,一個故作正經,一個紅著臉蛋,還真不像就是抱抱而已。
一見姑娘回來,素雲和鴛鴦忙圍上又是換衣換鞋,又是端茶倒水。
紀景行則被她們忽視了。
現在兩個丫鬟統一戰線,都覺得這個織造大人對不起姑娘,自然沒有好臉。
在外麵時還不覺得,如今一回到家,顏青棠明顯感覺到他身上有股異味兒,不禁道:“你到底多少天沒沐浴了?”
聞言,紀景行麵露尷尬之色。
“在海上,用水不太方便。”
“那你快去沐浴,我讓她們被備飯。”見兩個丫鬟站著不動,顏青棠看了兩人一眼,輕聲道:“還不去備水。”
兩人一起下去了。
不多時,等紀景行進了浴間,顏青棠這才把目光放在兩個丫鬟身上。
一看姑娘這眼神,二人就知姑娘這是不高興了。
素雲搓著衣角小聲道:“姑娘你彆怪鴛鴦,是我覺得大人不體恤你懷著身孕,把事情都丟給你,一走就是這麼久。”
顏青棠當然明白二人的心思,隻是怎麼說?
甲之□□,乙之蜜糖?
“複雜的也跟你們說不清楚,你們隻需要知道,做這些事,我很開心。”
開心?
可為何會開心呢?
兩人終究是想不懂,不過倒也明白了姑娘的心意。
等晚飯擺上時,紀景行也沐浴出來了。
他洗了發,長及腰的烏發蜿蜒而下披散在身後,發梢還往下滴著水。隨意穿了件大衫,領口微敞,露出一截鎖骨,襯著他俊美到雌雄莫辨的臉,簡直美得就像一副水墨畫。
正在擺飯的小丫頭,見到這一幕忙低下羞紅的臉。
顏青棠瞅了他一眼。
好吧,不得不承認,他這個樣子確實挺誘人的。
“行了,你們都下去吧,素雲鴛鴦你們也下去用飯,不用在一旁服侍。”
等人都下去,見她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紀景行挑了挑眉梢。
“怎麼了?”
顏青棠見過許多長得俊的男人,但男人吧一旦他知道自己生得俊,行為舉止就會透露出一種油膩感。
而他呢,恰恰是俊得沒自覺。
也許現在有了,若是沒有,也不會問出這句話。
“這頓算是為你接風洗塵,多吃點。”她若無其事給他盛了碗飯。
今天的菜確實很豐盛,大多都是他愛吃的菜,還有一道清湯鮮香的菌湯鍋子,一旁配了一大盤子片成極薄的羊肉。
兩人一邊吃著飯,一邊交流著近日所見所聞,氣氛倒是和諧。
用罷飯,顏青棠本打算看幾本賬本,被紀景行拿了扔到一旁,拉著她去睡下了。
這種情況怎麼說?
就好像你明知道他今晚大概不會放過自己,偏偏你又沒有合適的借口拒絕,那麼能怎麼辦?隻能裝睡。
可就她這麼拙劣的裝睡法,哪裡騙得過紀景行?
他也就裝作不知,還撥弄著她喃喃自語怎麼這麼快就睡了,然後一邊喃喃一邊動手動腳。
連睡著的人都不放過!
顏青棠不得已睜開眼睛,結結巴巴道:“你乾嘛?”
“我記得你說三個月就可以了,如今三個月都過了。”
“我什麼時候說了三個月?”
“你難道沒說?要不然我幫你回憶回憶?”
“不要……”
不要也不行。
幸虧他顧念著她有身孕,沒敢太放肆,就不要了一次,倒也讓她鬆了口氣。
另一邊,素雲一直沒想通姑娘為何會開心。
今晚不歸她守夜,所以她早早就回房了。
想來想去,她沒想通,去推開了窗戶。
“大黑臉,大黑臉……”她小聲道。
下一刻,窗外簷下多了個倒吊著的人。
“我不叫大黑臉。”
“那你叫什麼?”
暗鋒揉了揉眉心:“我叫暗鋒。”
這話他好像說過不止這一次,上次就告訴過她,可她沒記住。
“而且我臉不黑。”
“你臉不黑,為何總罩著臉?”
素雲好奇的目光在他麵罩上盤旋著,並沒有發現麵罩下,一張常年蒼白的臉,微微有些赧然。
暗鋒清了清嗓子:“你叫我做什麼?”
素雲想起了自己的目的,忙把之前的事說了一遍。
“你說我家姑娘為何會說她做這些事十分開心?”
暗鋒複雜地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道:“每個人喜歡做的事不一殪崋樣,就好比你最喜歡侍候你家姑娘,而你家姑娘則喜歡忙碌外麵的事,例如做生意。”
這麼比方,素雲倒是明白了。
“是不是就像你總喜歡待在房頂上一樣?還比如你總喜歡倒吊著跑出來嚇人?”
這句突來之語,差點沒讓暗鋒一頭栽在地上,他好艱難才穩住身形:“算是吧。”
“唉……”
素雲歎了口氣:“也不知道姑娘怎麼想的,為何不讓你家大人負責?你家大人就是個壞東西!”
一提到這事,她就很生氣。
“那你又怎知我家大人不願負責?”
頓了頓,暗鋒又道:“其實你家姑娘是個很聰明的人,你把她現在做的事,想成是在與人博弈就懂了。”
“與人博弈?與誰?難道是你家大人?”
“是,也不僅僅是。”
“可博弈什麼呢?”
與其說是博弈,其實更像是互相試探,互相退讓。
她一樣,他也一樣。
素雲似乎有點明白了。
“其實顏姑娘是個很聰明的人。”過了一會兒,暗鋒道。
而窗外的月色正濃。
次日,二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外人看到是日上三竿,其實二人早醒了,隻是有人不做人,又糾纏著荒唐了一下,以至於耽誤了早起的時間。
顏青棠恨得牙癢癢,之前素雲見二人這時還未醒,便進來了。他倒好,就隔著一層薄紗帳子,還是不願停下,幸虧素雲很快就出去了。當時那感覺簡直無法言說,總之顏青棠人是起了,氣卻沒消,連個眼神都不想給他。
他倒好,一點都沒自覺,還覥著臉賴著不走。
“你今天不去忙?”她沒忍住道。
“不忙,忙什麼?”
“那些洋商你不管了?卞青那兒的撥銀你不要了?”
“洋商自有竇風送回去,他收了銀子的。”紀景行一點都不羞愧道,“至於撥銀,你放心,明天之前布政使司肯定會送到織造局。”
反正他就不想出去唄,都是借口。
不過就這麼纏磨來纏磨去,顏青棠的氣倒也消了。
快中午時,蘇小喬來了。
看了看避開去了西間的紀景行,她戳了戳顏青棠,衝她使了個極為曖昧的眼色。
“倒沒瞧出來,你眼光這麼好,竟是個絕色。”
絕色?
這個詞拿來形容一個男人恰當?
顏青棠差點沒一口水噴出來。
“絕色,身份貴重,看樣子被你拿捏得也極好,你可得抓緊了。”
這下,顏青棠的水沒噴出來,卻嗆到了,連咳了好幾聲。
蘇小喬忙給她撫了撫背:“瞧瞧你,著急什麼,我又不跟你搶,我可不喜歡這樣的。”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顏青棠也是順勢問一下。
“我啊。”蘇小喬突然扭捏了起來,“我肯定不喜歡這種白麵書生了,最好英武點的。”
可是誰之前總是與她鼓吹,男人還是俊點好,生得俊,眼睛看著也舒服?
怎麼這麼快就換口味了?
難道說給她贖身的是個武將?
顏青棠還是知道蘇小喬的贖身銀子大概不少,小商都不一定拿得出來,必然是大富。
有錢,又是個武將,那必然官銜不低。
不過顏青棠也隻能推測出這點,彆的卻是不能了。
“你也彆總說我,給你贖身的那個人真的日日虐待你?”
“那當然是真的,他日日照三頓打我!”
顏青棠瞅了她一眼,真要是個英武的男人,照三頓打,她現在還能活蹦亂跳地跑出來,還能吃得油紅似白?
“怎麼個打法?”
果然,蘇小喬的臉一紅,忙道:“肯定是狠狠地打了,你問這些做什麼?我忘了有一件事要吩咐翠兒做,先回去了。”
說完,她匆匆忙忙走了,渾然不顧翠兒就在外麵和鴛鴦說話呢,這借口找得真是慘不忍睹。
顏青棠甚至可以猜想,說不定她那個男人根本不知道她跑了,等回去後發現人不見了,估計要四處找。
她沒猜錯,不過等竇風回揚州,已經是一個月後了,回去後發現蘇小喬不見了,把整個揚州翻了個遍還是沒找到人,又跑到蘇州來找人。
他猜蘇小喬肯定回蘇州了,就是不知藏在哪兒。
竇風又順便來找紀景行要加銀子,因為當初說好的三萬兩,根本不是讓他辦這麼多事,還搞得他女人也跑了。
當然,這是後話。
第82章
◎那我的小孫孫可怎麼辦?◎
不出紀景行所料, 第二天布政使司那就送來了朝廷撥給江南織造局的銀子。
一共十萬兩。
紀景行連手都沒轉,一把交給顏青棠。
顏青棠怎可能拿這筆銀子,傳出去彆人該怎麼說?該說二人假公濟私, 合謀貪墨了。
她將銀子交給海市衙門, 由海市衙門那入賬造冊,又進行衝賬,才又把銀子拿了回來。
紀景行嫌棄她多餘轉幾道手, 沒得麻煩。
為此,顏青棠有話說。
“既然定下規矩,自然要遵守,規矩是我定的, 若我都不能遵守,又如何服眾?再說, 你隻是端王世子,不要把自己當成了太子, 公賬是公賬, 私賬是私賬,如今你正得聖眷,自然千好萬好, 若有一日彆人看你不順眼, 想挑你的刺,恐怕你渾身都是漏洞。”
這話看似嚴厲,實則無不是為他著想了。
紀景行這個假世子真太子,一時間心情十分複雜, 想明言又怕把她嚇走, 壞了兩人如今正好的氛圍, 隻能將她摟過來, 把兩人都親得喘不過來氣,才說了一句:“你說得對!”
顏青棠沒好氣嗔他一眼:“怎麼每次說正事時,你都來這一套?”
又抹了抹嘴唇,理了理衣衫,才恢複平靜模樣。
“卞青不可能吃了這個啞巴虧,你需得提防他暗中使壞。”
平靜從來不是什麼好事,也可能暗中醞釀著更大的風暴。
“你放心,他左不過就隻會使著人在朝堂上彈劾我,要麼就是在海上動點什麼手腳。”
“那司馬長庚呢?”
那日臉色不好的,除了卞青,還有司馬長庚。
這位都指揮使平日極少人前露麵,大抵是實在好奇海市,那日才會出現。不過他極少說話,幾乎不惹人注意。
倒是竇風出現在紀景行身邊時,這位司馬都司的臉色極為精彩。
之後各官員散去時,顏青棠見司馬長庚把竇風叫去了,估計竇風沒什麼好果子吃,不過竇風第二天還能送洋商離開,說明他把司馬長庚那擺平了,又或者司馬長庚沒跟他翻臉。
有句老話說,不叫的狗咬人。
像卞青那樣上躥下跳的,顏青棠反而沒那麼擔心。
“司馬長庚是個老狐狸,他既然都沒跟竇風翻臉,說明他暫時不會乾什麼。你放心,有端王世子這個身份在,他們明麵上不敢乾什麼,頂多隻敢像我方才說的那樣,要麼朝中彈劾我,要麼在海上動點什麼手腳。”
“至於海上動手腳——”紀景行頓了頓,“我有些準備,再說你以為那些洋商是吃素的?這些人能跨過大海,來到大梁,本身都不是軟柿子,他們要是想在這群人身上動主意,恐怕會吃個大虧。”
他說得確實有道理,但未嘗沒有顯擺的意味。
彆人吃虧,他卻把人壓住了,還都‘請’來了蘇州,不就顯得他有本事。
顏青棠被逗笑了。
“反正你自己上心。”
算是給這段對話暫時畫下了句號。
紀景行猜的沒有錯,蘇州鬨這麼大的動靜,京中自然不可能一點動靜都無。
朝堂上這兩天是吵翻了天。
一撥人彈劾端王世子越俎代庖,織造局沒有權利私下開設海市,這是市舶司的事。一撥人抨擊端王世子行事荒唐,竟任用女子,簡直是牝雞司晨,有辱朝廷威嚴,當給予嚴懲,以免壞了綱常。
後者比前者動靜更大,儼然端王世子紀劼已成了荒淫無道的代表,隻差說他為美色所迷,不堪為親王世子,連端王都受了牽連,被彈劾管教無方。
下了朝後,乾武帝正與內閣大臣議事,端王跪在紫宸殿外,一副負荊請罪的模樣。
福生拉了他好幾下,都沒拉起來,隻能由著他。
直到裡麵議罷事,幾位內閣大臣相繼離開後,端王方被叫了進去。
“行了,現在沒有其他人,就不要再裝模作樣了。”
見端王進來後,又要往地上跪,乾武帝略有些嗔怪道。不過他向來情緒極淺,非是極為熟悉的人,大概不能堪透這絲情緒。
“福生,賜坐。”
端王渾不在意地笑了笑,在福生搬來的椅子上坐下,道:“這不是做給那些人看,也免得他們一直盯著太子不放。”
乾武帝將手邊的奏章,拿起放到一旁:“你如不如此,他們都會一直盯著,本身是砸了他們的飯碗。”
他哼了聲,音調裡無不是冷意。
“真是出息了,正事都裝糊塗不提,倒盯著人私事上,真是朕的肱股之臣!”
何為正事,何為私事?
本身這些人若無私心的話,當是議一議蘇州開海市之舉,可有借鑒采用之處,又在何地采用,才能更有利於朝廷。
可恰恰是有私心的人太多,於是水就被攪渾了,倒都攻擊起‘端王世子’的私德,以及用女人的事上。
若非乾武帝清楚這些官員的秉性,若非端王世子其實是自己親兒子,若非乾武帝暗中另派了一隊人馬保護太子,並將太子的消息往回傳,若非太子是他與最心愛的女人所生的孩子,他也就這麼三個兒子,全由皇後所出。
若他隻是個普通君王,妃嬪兒子眾多,他還要真聽信了這些人所言。
畢竟當你身邊人都這麼說,而你又缺乏耳目,也隻能聽信這些人的。
“行了,你回吧,朕心中有數,他們願意鬨就繼續鬨,反正不影響太子辦事。”
“是,那臣弟就先回了。”
等端王走後,乾武帝腦中浮起一個聲音。
[這些人有一個殺一個,絕不會冤枉他們。]
[都殺光了,誰替你辦事?能不能動點腦子,一天到晚隻會殺殺殺。]
[你倒不會殺殺殺,雔雔想念祚兒了,你怎麼不把他弄回來,還有那個女商肚子裡的孩子。]
[你彆跟朕說話,煩!]
[哼!你以為我願意跟你說話?]
這時,有小太監來報,說皇後娘娘來了。
不多時,從門外走進來一個風華絕代、穿一身鳳袍的女子。
從她臉上看不出歲月的痕跡,說是三十多歲也可,說是二十多歲也行,長相柔媚嬌豔,偏偏眼神清澈乾淨,在她身上組合成一種極其獨特的氣質。
與之相比,乾武帝剛毅冷峻,威儀貴重,但斑白的雙鬢,多少還是有些歲月的痕跡。
“你怎麼來了?”
皇後嗔了他一眼:“沒事我就不能來?”又說,“那些人是不是今晨又在朝堂上鬨了?”
“倒也沒鬨什麼,就是彈劾端王世子任用女子,有辱朝廷威嚴,要給予懲戒,以免壞了綱常。”
“那你怎麼說?難道你還真打算聽他們的,處置了那顏青棠?”皇後緊緊地盯著丈夫。
她再是不諳朝務,也知曉君臣之間就是一場又一場的博弈,皇帝可以重拿輕放,臣子也可以聲東擊西,有時候為了一些事,即使是君王也不得不進行取舍,例如當朝堂上形勢嚴峻時,棄車保帥。
“我可不管,你不準處置她,我小孫孫還在她肚子裡。”皇後不依道。
乾武帝將她拉到膝上坐下,擰了擰她的鼻尖。
“這會兒不惱她有辱太子了?”
之前當皇後知曉,太子竟被個女富商當做麵首養了起來,很是惱了幾日。不過她這人心思淺,生一會兒氣兒,過陣子就好了。脾氣來得快去得更快,沒幾天就一口一個小孫孫,渾然忘了兒子‘受辱’。
“那現在能跟以前一樣?不是你說祚兒自己願意的,我們不用管那麼多?”
“是朕說的。”
“那你就不準處置她。”
乾武帝失笑:“朕何時說要處置她了?朕是那種容易被大臣威脅的人?”
這時,一個聲音在兩人腦中響起。
[雔雔他就是,你若是不來,他肯定這麼乾了!]
乾武帝冷哼:[你一天不當她的麵編排我壞話會死?]
皇後:“好了好了,你們彆吵了,不處置就對了,本身她也是為了幫祚兒。祚兒一個人在外麵多難啊,那些大臣們一個個心眼那麼多,幫手又多,累得我祚兒就一個人。”
心知她看似在給兒子叫苦,實際上還是在為那女子說話,乾武帝笑了笑,道:“她可是個商女,以後若祚兒真娶了她,你願意?”
“我有何不願意的,隻要祚兒願意。再說商女怎麼了?你瞧不起商女?”
[他就是瞧不起商女!雔雔,我都不會瞧不起商女。]
[你給我閉嘴!]
乾武帝忙解釋:“我怎麼可能瞧不上商女?”
“你沒有瞧不上商女就好。陛下估計忘了,當初我外祖母就是一個女商人,也是寡婦立門戶,撫育我娘長大……”
更巧的是她外祖母也是江南人,也是做布匹綢緞生意的,也碰上了族人威逼想搶奪家業,小心周旋多年,最後將女兒嫁於恩人,也就是皇後郿無雙的爹郿戰。
在京中的老侯爺聽聞噩耗,突發風症暴斃而死,侯府旁落於不成器的嫡子之手。
一夕之間,皇後郿無雙失去雙親,而僅剩的親人就是嫡出的二伯和太夫人齊氏,以及身為祖母卻是個妾的太姨娘。
那齊氏是個心思狠毒的,嫉恨妾室爭奪自己的寵愛,儼然忘了當年太姨娘和老侯爺才是一對,是她橫插進來以勢壓人,硬嫁給了老侯爺。
一見老侯爺沒了,自己掌權,就將太姨娘送去莊子上命人看管起來,卻又貪圖二房的家產和蘇氏陪嫁,把小小年紀的郿無雙養了起來。
日裡不缺她吃喝,卻待她甚是嚴厲,動輒打罵,還讓教導她的女先生打壓她、訓誡她。
以至於養得郿無雙生性膽小懦弱,多年來都難以改變幼年這些遭遇對自己影響,還是遇見了乾武帝,也就是當年的魏王,她才漸漸展露歡顏。
所以提起這些往事,皇後難掩傷懷。
她能摒棄成見,對顏青棠這個隻聞其名的女子另眼相看,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基於這些。
“其實我有時候也會偷偷想,若我爹不是侯府庶子,隻是一個普通人,他與我娘在江南成親生子,日子一定會過得非常好。等我長大了,肯定也是一個商女,像外祖母那樣四處做生意,當一個很厲害的女商人……”
所以有時候不是不想,隻是所處環境製約了人們的所想,但難免會因此而憧憬。
“所以我很佩服這個顏青棠,她年紀輕輕,便保住了家產,還做了那麼多事,她一定是個很厲害很厲害的女子。”
“有時候我都覺得祚兒有些配不上人家了,人家本來好好的,做著自己的生意自己的事,若真嫁到宮裡來……”
“怎麼?嫁到宮裡來不好?”
這時,兩人已經從紫宸殿裡出來,在禦花園裡散步。
“不是不好,隻是……”皇後認真地想了想,道,“隻是子非魚焉知魚之樂?皇宮對有些人來說,是世上最好的地方,但對有些人來說,也許人家並不想來這裡。”
因為你承受的享受的越多,束縛也就會越大。
見她竟能想這麼多,乾武帝真是又詫異又心疼,不禁攬著她道:“好了,你不要去操心這些事,人是太子的,應該是他去想才對。那臭小子,到現在都沒告訴人家他的真實身份。”
“那我的小孫孫可怎麼辦?”皇後發愁道。
“你要是實在不放心,就假借端王妃的身份送些人過去侍候。至於你小孫孫怎麼辦?那還得看你兒子了……”
而如今紀景行正在乾什麼呢?
他正忙著跟顏青棠過小日子,不過悠閒的日子也就過了幾天,他又開始忙了起來
朝堂上的風波並未影響到蘇州,相反因為海市的大出風頭,讓江南織造局一時風頭無兩。
幾乎到了洋商說好,商人說好,百姓也說好的地步,要是誰在大街上說一句織造局的壞話,雖不至於招來群起而攻之,也是人人側目。
開始還有人拿著織造局無權私自開設海市說事,可隨著朝廷政令下來,這種聲音也絕跡了。
當然,這隻是表麵上,實際上就如同顏青棠所言,平靜也許並不是好事,而是醞釀著更大的風暴。
隨著那批洋商們離開又回來,有越來越多的外商聞訊而來。
這些外商並不僅僅是洋商,還包含了附近沿海小國的一些商人,其中又以倭國的商人出手最為大方,可謂一擲千金,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顏青棠還是從紀景行那了解到,倭國這地方是個島國,島上資源貧瘠,卻盛產白銀。
在大梁,一擔生絲不過賣兩百多兩,即使加價賣給外商,也不過三四百兩,可他們運回本國,卻可以賣到六七百兩,更不用說成品絲綢。
顏青棠聽完後,皺起眉頭,不過紀景行因為最近屢屢有外商遭到襲擊的消息傳來,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不出紀景行所料,暗中還是有人動手了。
具體動手的人不明,雖他有安排竇風在大戢山島到入海口這條線上護航,但人力有限,還是有外商被襲擊了。
對方打著海盜的旗幟,雖沒有劫掠成功,反而被外商船上的武裝力量打跑,但經不起這種事屢屢發生。
外商中有武裝力量強大的,自然也有那些沒什麼武裝的小商,類似這種事多出幾次,就足夠讓人望而生畏。
竇風最近也頭疼得很,他抽空回了一趟揚州,誰知蘇小喬那女人跑了,他讓人翻遍揚州城都沒找到,便猜到她肯定跑回蘇州了。
他隨即找來蘇州,並找到紀景行。
“你可把我坑慘了,哪有你這麼乾事了,我怎麼說也是揚州衛指揮使,哪能天天幫你海市巡海?不行,你得給我加銀子。不不不,你就算給我加銀子,我也不想乾了!”
“那我要是讓你當蘇州水師總兵呢?”
第83章
◎兩個窮鬼你看我,我看你。◎
竇風被噎得不輕, 一臉詫異地看向書案後的紀景行。
過了好一會兒。
“你打算組建蘇州水師?”
紀景行點了點頭:“這般情形,蘇州自然需要水師力量來維持海市,連自己的地盤安全都不能保證, 又怎麼讓外商自己找過來。”
“可——”
竇風臉色一陣變化, 抬頭看了他一眼:“朝廷那邊能答應?”
紀景行用指節輕敲了敲桌案,哼道:“我既然說了,自然有把握。”
竇風忙陪笑道:“你堂堂端王世子, 組建一個水師對你來說還不是手到擒來,不過你真打算讓我坐水師總兵的位置?”
水師總兵乃二品官銜,比指揮使更高一級,而在大梁, 一旦步入二品官銜,幾乎等同於封疆大吏了。
紀景行瞥了他一眼:“你這人辦事還行, 雖這趟陪我辦事,你是衝著銀子去的, 但這些日子你的辛苦, 我還是看在眼裡。眼下,我在江南並無多少得力人手,若你願意繼續效力, 我自然不吝於提拔你。”
這話幾乎等於是當麵招攬, 竇風自然也不傻,忙道:“我自是願意為殿下效力,隻要殿下彆怪我之前亂說話就好。”
說白了,竇風一直揣著明白裝糊塗, 除了陪紀景行演戲外, 未嘗沒有忌憚自己之前胡言亂語, 有些不好下台的原因。
如今都挑明了說, 他自然趕緊認錯。
“你性格豪爽,不拘小節,孤並非不能容人之人。”
竇風爽快一拍胸脯:“那行,以後我就是殿下的人了。”
爽快到紀景行都覺得他是不是信口開河,可想到之前他也是這麼爽快一拍大腿,就答應他去海上乾活,還乾得不差,這才釋然。
“那這水師如何組建?”竇風又問。
紀景行想了想說:“如今此事還不適宜顯露人前,你先去做些準備,例如挑選合適的水兵,以及購置火炮火器。那些洋人的火器比大梁的更好使更便捷,這點不得不承認,朝廷這邊即使找人改良,一時半會想必也出不來成果,還是先購置的好。”
“選水兵容易,直接在揚州衛挑人就行,你知道之前為了做生意,那些兵卒都是一等一的,就怕出海後生了岔子。”
如今把‘做生意’這事拿到台麵說,饒是臉皮厚如竇風,也不禁有些尷尬,畢竟這‘生意’不是正經生意,可是挖朝廷的牆角。
“彆的都簡單,可這購置火炮——”
見自己做了手勢,對方竟還不懂,竇風有些訕訕道:“購置火炮需要銀子,屬下可沒什麼錢。”
“需要多少銀子?”
“怎麼也得幾萬十幾萬兩銀子吧,除了火炮,還需要戰船,揚州衛適合出海的海船也不過隻有三艘,一個水師怎麼也得有七八上十艘的戰船,才能支撐起場麵,這些可都需要銀子。”
即使朝廷有船廠,但造船這種事,可不是你想現在有就能造出來,讓竇風來想不如買現成的。
他由於常年和海商打交道,知道有些沿海小國的商人見錢眼開,隻要有銀子,什麼都能給你弄來。
一聽說要十幾萬兩,紀景行頓時皺起眉頭。
不禁在心裡算起來,自己東宮的家底到底有多少,還有母後的私庫能不能幫忙湊一點,又或者是父皇的私庫。
想一想,這些都不現實。
兩個窮鬼你看我,我看你。
紀景行道:“銀子你不用操心,待你出發時,自會交給你。”
見最後的問題也解決了,竇風自然沒什麼話要說了。
正打算離開,他突然又停下腳步。
“還有件事,屬下想請殿下幫忙。殿下知道的,屬下這一忙大概沒有儘頭,但有件事耽誤不得。”竇風有些尷尬地撓了撓後腦。
“何事?”
“屬下想請殿下幫屬下在蘇州找個人,是個女人,她叫蘇小喬,是屬下的女人,趁著屬下隨殿下外出辦事,偷偷從家裡跑了。”
聞言,紀景行露出詭異神色。
蘇小喬?
與此同時,顏青棠正在海市交易行和李貴說話。
李貴見姑娘東問一句西問一句,有時他若說不清楚,還讓他找來知曉具體的人詳問,不禁滿是疑惑。
“姑娘,這倭國是有什麼問題?”
顏青棠搖了搖頭:“倒沒什麼大問題,隻是有一件事我心中有些想法,這事一時半會跟你也說不清楚,本身我想法也很模糊,需要多一些的消息來佐證。”
何事?
李貴一頭霧水,還是沒聽明白。
顏青棠知道他也忙。如今李貴領了官身,是海市衙門下一名主事,七品官銜。
不要嫌這七品官銜小,要知道堂堂江南織造,也不過五品官銜,屬於官位不高,但與各省督撫平齊的地位。
海市衙門暫時還歸屬江南織造局,織造不過五品,下麵的官員自然官位更不會高。不過就如同織造一般,雖然官小,但十分吃香,如今誰不知道海市衙門是熱灶。
“行吧,你先去忙。不過彆忘了我讓你學洋人話的事,最好讓交易行的人都學一學,學會了沒有壞處,以後會有大作用。”
“姑娘,我正在學,其他人也都在學,尤其那個趙金牙,他竟跑去找那個洋人傳教士學,趕明我也去。”李貴說。
隻差明說那個趙金牙實在太狡詐了。
“好學是好事,行吧你先去忙。”
李貴下去了。
顏青棠則坐在桌前,時而沉思,時而在紙上寫著什麼東西。
這時,六子來了。
“姑娘,家裡出事了。”
等顏青棠坐著馬車回到家,竇風和蘇小喬正在客院裡鬨著。
一見顏青棠來了,蘇小喬忙跑過來藏在她背後。
“蘇小喬,你給我過來!惡婆娘,這事你彆管!”
聽他又叫自己惡婆娘,顏青棠不禁給了竇風一個白眼。
“到底怎麼回事?”
“青棠,他就是那個給我贖身的男人,就是他天天照三頓打我!”蘇小喬慌不擇亂道。
“我日日照三頓打你?我怎麼打你了,你說說?”
竇風指著自己的鼻子,氣得差點沒七竅生煙。
蘇小喬紅著臉支支吾吾:“反正……反正你就是打我了!青棠,你快讓人把他趕出去!”
顏青棠與竇風也算熟識,此人雖嘴賤粗魯,但不至於做出打女人的事。蘇小喬本就是個不省心的性子,之前她就猜測其中可能有什麼貓膩,果然其中有不少貓膩。
“你們兩個好好說,不要吵……”
這時竇風也沒什麼耐心了,一個大步走過來,抱起蘇小喬就往肩頭上一扛。
“我回去跟她慢慢說,不打擾你們了。”
說完,也不顧蘇小喬哭爹喊娘,扛著人就走。
“……你放我下來,青棠……竇風,你這個死男人,臭蠻夫,不講理……快放我下來……翠兒……”
隨著兩人離去,蘇小喬的聲音很快消散在風中。
顏青棠不禁看了紀景行一眼,兩人對了個頗為無語的眼神。
“你今兒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兩人回了正院,紀景行扶著顏青棠讓她坐下。
隨著時間過去,這些日子顏青棠的肚子以肉眼可見的程度大了起來,簡直就是見風長,身子也漸漸有些笨拙,以至於紀景行總擔心她走路摔著。
這時,她有孕的事,就藏不住了。
不過她日裡幾乎不在外麵露麵,頂多去去海市衙門,因此這事知道的人並不多。
“我跟竇風說了組建水師的事……”
他將大致過程說了說。
“既然要買火炮,還要買海船,你有銀子嗎?”
不愧是顏青棠,一語中的。
其實紀景行有沒有銀子,她再清楚不過,海市衙門的帳,因為沒有放心的人管,她如今時不時還看一看。
織造局那邊不用說,那邊更像是紀景行的一個落腳地,至今裡麵還是小貓兩三隻,他似乎也沒有添補的打算,朝廷倒是給織造局撥了十萬兩銀子,但那銀子還她了。
“需要多少,二十萬兩夠嗎?”
“棠棠……”
紀景行臉色赧然,頗有一些尷尬的模樣。
顏青棠站起來,去裡間拿了個小盒子出來。
盒子不過巴掌大,裡麵裝的不是銀票,而是一塊很小的印信。
她先手書了一張取銀的字條,又在字條上蓋了印。
紀景行好奇問:“你銀子沒有放在票號,那放在哪?”
若非顏青棠知曉他身份,還真要以為他在打自己家底兒的主意。
“一般有錢的人家,都不會把自家的雞放在彆人那裡,銀莊票號不過為了方便偶爾用一下罷了,也許你乍一看去並不起眼的商人家,家中某處就埋了不少銀子。”
她一邊說著,一邊將字條遞給他:“你讓你的人拿著這封手書去盛澤找陳伯,他自會把銀子給你,不過你得弄艘船去裝。”
畢竟二十萬兩白銀,可不是小數目,本身重量也不輕。
“照你這麼說,我帶些人去顏家大宅隨便找塊兒地挖,說不定就能挖到不少銀子?”他接過字條玩笑道。
“能都挖出來並拿走,才算你有本事。”
之所以會用挖,而不是用取,本身就因為銀子就埋在地下,且埋的手法極其巧妙,不光埋得深,而且不會都藏在一個地方。
像顏青棠這封手書上,看似就幾句話,實則其中暗藏著藏銀地點,陳伯隻有帶著人按信索驥,方能找到地方。
且找到地方還不算完,你得挖出來,挖出來還不算完,因為銀子本身被融成了大塊,埋在地底。
銀子的重量本就不輕,更何況許多銀子融成一起,普通的盜匪、小偷小摸即使挖到東西,也不可能拿走。
這才是顏青棠為何會如此說,而且據她所知,這麼窖藏銀子的人家可不止顏家一家。
第84章
◎好你個紀景行!沒想到你竟還有個身份!◎
“我還是覺得銀子放在銀莊裡, 換成銀票用更為便捷。”
顏青棠瞥了他一眼:“那你就沒想想,銀莊票號本就是商人開的,他們做的是無本買賣, 若是中間發生擠兌, 或是其他意外,銀莊垮了,是不是放了銀子在裡頭的人都得血本無歸?”
“本身我就覺得朝廷放任這些銀莊票號肆意開設, 也不派官員監管,就挺匪夷所思,僅憑一個百年老字號的信譽,便能隨意空發銀票, 若對方存著為非作歹的心思,你猜猜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紀景行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句話, 竟引出她這些話,而且這些話細思極恐。
這儼然又超出他理解範疇, 但由於和顏青棠在一起久了, 他現在也知道許多商場上的事情,致使他雖一時不能理解其中關竅,但並不妨礙他知道這裡麵問題很大。
他不禁看了她一眼, 想來她說這些話並不是隨口而說, 必是早就有這種隱憂,又或是早就深思熟慮過,才會發出這樣的感慨。
見他看自己,顏青棠神色淡淡:“你彆看我, 你就是個端王世子, 不是皇帝, 這裡麵牽扯的問題, 大概也不是你一個小小的世子能做的,牽扯到的東西太多也太廣,還是先做好你的海市吧。”
紀景行不禁苦笑,將她摟了過來。
“怎麼辦?以前我總覺得自己還算聰明,也還算好學,從小到大太……呃先生們對我也是諸多誇讚,我也一直覺得自己即使不是聰明絕頂,但還算英明神武。可自打遇見你,我都會屢屢懷疑先生們說的那些誇讚我的話,是不是都是故意吹捧我的。”
“你身份高,金尊玉貴,人家多誇誇你也是正常嘛。不過你也不算笨……”
見他神色黯淡,顏青棠忙又改口,“其實你還算挺聰明,隻是有關商的這些東西,大概超出你以前所學的範疇,非是在商場浸淫多年,大概也不能堪透其中利害。不過朝廷竟也沒有這方麵的棟梁,提出這些問題,倒挺讓我詫異的。”
紀景行又怎會看不出她在寬慰自己,打起精神來,拍了拍她的肩:“放心,我不會好高騖遠,當下做當下的事,至於這些問題,我會遞密信給父……皇伯父,朝廷現今確實沒有這方麵的人才,但並不代表以後也沒有。”
“好了,我去忙了,晚上回來陪你用飯。”
說完,他便走了。
顏青棠則失笑端起茶盞,正想喝一口,一看茶盞中泡著紅棗,又嗅著有一股甜味兒,忙把茶盞放了回去。
“素雲,素雲,我要喝茶。”
素雲沒出來,倒是鴛鴦來了。
“姑娘,你今日份兒的茶已經喝完了,不能再喝了。”
顏青棠看看固執的婢女,再看看那茶盞。
“那你給我換點不甜的,天天總是喝甜茶,喝得我嘴裡不舒服。”
這時,素雲也從裡間出來了。
她手裡抱著幾件衣裳。現在天氣冷了,一些不能穿的單衣都要收起來,換成夾衣或者薄襖,她正在屋裡收撿櫃子。
“鴛鴦,你去給姑娘換碗酸梅茶。”她熟稔道。
酸梅茶和酸梅湯又有所不同,有一點點茶味兒,有一點酸,但是甜味兒並不重,每次姑娘若是喝厭了甜茶,素雲都會給她換酸梅茶改改口。
說完,素雲又打算回裡屋,繼續自己未做完的事。
這時,卻被顏青棠叫住了。
“等等,你手裡的拿的衣裳?”
“這是大人的,姑娘不是讓人給大人做了一批秋衣和冬衣?我看這些衣裳有些單薄了,便打算收起來去放著,也免得占地方。”
顏青棠招招手:“你拿來我看看。”
素雲疑惑地走過來,顏青棠從那一堆幾件衣裳裡抽出一件來,正是方才她不經意間看見的那件。
一件銀灰色布料,寬袖大衫,遠遠看去其上星星點點的衣裳。
拿過來看了看,果然隨著翻動,布料上因為光線閃動,折射出了不同的光暈。
正是庫錦。
她腦海中不禁浮出一副畫麵——
屏風後,男人身形頎長,穿著一件大袖長袍,坐在椅子上。他似乎有些疲累,一改往日坐姿,靠在椅子裡,冗長的袍擺逶迤而下,不經意地落在地麵上。
讓屏風外的她,得以窺見一角。
明明該生氣,可莫名她竟沒辦法生氣,隻有苦笑。
他表現得不是很明顯了?
自打端王世子出現後,原來的欽差就不見了,她以為欽差去彆處辦正事了,殊不知端王世子就是欽差,欽差就是他。
怪不得欽差派了景來保護她,怪不得景時而口氣很怪,一副能當欽差家的模樣。她以為景是太子派來的,自然地位不比欽差低,原來竟是如此。
而他倒好,一會兒跟她演欽差,一會兒跟她演暗衛,一會兒還要跟她演書生,這麼連軸轉,怪不得累成那樣。
遙想窺見端倪當日,正是她暗中和葛家掰手腕的時候。
他從安徽趕回來,大概是有人給他傳了信,他實在不放心,就日夜兼程回來了。用書生的身份不太好詢問這件事,於是他匆匆用了欽差的,偏偏對著欽差,她賣了關子。
於是他隻能又換成景的身份。
因為景可以時時刻刻跟著她,自然一覽無餘。
顏青棠連連搖頭失笑,笑了一會兒,把衣裳還給素雲。
“行了,拿去收著吧。”
一頭霧水的素雲看了看姑娘,應是下去了。
隔了一天,蘇小喬來找顏青棠。
她蔫頭耷腦的,反正不怎麼高興就是了。
“怎麼了?他又打你了?”
饒是蘇小喬,聽見這調侃,再回想這兩天被打的經曆,也不禁嗆了一下。
“青棠,你怎麼現在也學會不正經了!”她嗔道。
“這不都是跟你學的?”
見她也不說話,臉上的神色亦喜亦嗔亦惱,顏青棠想了想勸道:“我雖對竇風此人了解不深,但看人還是有幾分眼力,他若是真對你好,不如就從了,彆再瞎胡鬨騰了。”
“他對我才不好,他……”
本來想說他虐待自己,可想想若是青棠再追問,她又該怎麼說,隻能連忙懸崖勒馬,閉上了嘴。
“他這個人風流好色,家裡養了一堆女人呢!”
“現在還有?”顏青棠好奇問。
蘇小喬露出一絲不自在的神色,扯了扯衣角:“那倒是沒有了,我去了後,就都送走了。”
“既然送走了,那就還不錯,你還有什麼不滿的?”
怕這話讓蘇小喬誤解,顏青棠又解釋道:“你倆本就是半路相識,小喬你與我相交多年,我說話也就不藏著掖著了。你有你的過往,他也有他的過往,如果能彼此都不介意對方的過往,隻要以後這些問題都能不再犯,也不是不能過到一起去。”
蘇小喬當然能明白這些道理,畢竟能不介意她以前是妓女身份的人,又能有幾個?
兩人相識,本就是一個是嫖客,一個是妓女,一個為了尋歡作樂,一個也是為了尋歡作樂。
誰知睡著睡著,他好像認真了,不光把她包下來,還不準她再找彆的男人,後來還要給她贖身。
她不願,他就強行把她帶走,後來跟他在揚州過了一陣子,她實在有些害怕了,就趁他出門偷偷跑了出來,沒想到又被他找到。
怎麼就那麼巧,他竟和那個世子相識,還認識青棠。
“你到底在害怕什麼?”
蘇小喬摸了摸臉,難得露出這樣一副表情,複雜、忐忑、糾結、茫然、害怕,一改往日遊戲風塵的肆意。
看著摯友關切的眼神,她不禁一陣苦笑。
“青棠,你知道我以前是乾什麼的,我這個人也挺不自愛,就想著今朝有酒今朝醉,也有過不少男人,所以我……”
“他以前不也是女人不斷,風流好色?”
“可女人怎麼能跟男人一樣?”
“那為何不能一樣?說難聽些,你不乾淨,他也不乾淨,誰去挑誰?”
蘇小喬怔住了。
顏青棠看了她一眼,小口喝著水:“他在意你過往經曆?”
“那倒沒有,他還說讓我給他生個孩子,娶我做他正房夫人……”
提到這個,蘇小喬挺頹喪的。
“那這不是挺好,哪個從良後能去給人做正房夫人?他現在三品,馬上是二品,你若嫁給他,以後就是二品夫人。這事若是傳出去,誰人不羨慕你的好福氣,怎麼到你這,反而讓你猶豫了?”
恰恰是這樣,蘇小喬才怕。
就好像一個窮慣了的人,突然天下掉下來一坨金子,正好砸在她懷裡,讓她極其不能適應,極其忐忑不安。
“我以前在江南也算小有名氣,若真做了他正房夫人,還不知外麵人怎麼笑話他……”
“……我怕他以後會後悔,後悔今日做出的決定,後悔以後因為我給他帶來種種嘲笑……”
……
“小喬對不起,我不能娶你。”
“為什麼?你之前不是這麼說的。”
“小喬你看我現在考中了舉人,馬上就會中進士,以後是要當官的,我一個要做官的人,怎可能娶個勾欄裡的花魁當妻子,以後同窗同科還不知會怎麼嘲笑我……”
“可你以前不是這麼說的,你說你會待我好,贖身我自己有銀子,不用你給我贖身,我也知道你家境不好……”
“小喬你不用再說了,我承認是我對不起你。可你總也得為我想想,我是個讀書人,以後要做官的……像你們這些花魁,說白了就是玩物,玩玩也就算了,真娶回家當正房太太,普通人家都會被街坊鄰裡笑話,更何況是個以後要做官的人……”
男人說了很多很多。
彼時還年輕還鮮活的蘇小喬,心一點點被涼透,臉色也越來越冷,轉為了尖銳的譏誚。
“說來說去,你現在是妓嫖完了,嫖夠了,大夢就醒了?意識到自己錯了?那你以前哄著我騙著我,說白了就是為了騙我身子,就是想省去嫖資,就是想在你那些同窗麵前顯擺,你是我蘇小喬的入幕之賓?”
“小喬你又何必這麼說……”
“行了彆廢話了,你嫖了我這麼久,嫖資我就不收了,你之前說你手頭緊,從我這借的銀子還我。”
“小喬,那不是你資助我的……我如今才認清你的真麵目,怪不得彆人都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你竟如此現實……”
“你到底還不還?不還我叫打手了。對,我就是個婊子,就是這麼現實,我現在不光要讓你還借我的銀子,嫖資你也得給我結清了,不結清,我讓你去做官,信不信我鬨得讓整個蘇州城都知道你嫖妓不給錢……”
第85章
◎端王府的誠意◎
直到看見一串淚珠從她眼角落下, 顏青棠才意識到蘇小喬竟哭了。
那個總是牙尖嘴利、辣口無情的蘇小喬,那個遊戲人間、世事通透的蘇小喬。
蘇小喬的那段往事她並不知曉,那陣子她忙著生意, 中間有幾個月未去蒔花坊, 事後察覺到蘇小喬性情大變,她也曾找人問過,蒔花坊的人卻諱莫如深, 沒人敢提。
顏青棠暗歎一聲,裝作沒有看見,轉身站起來去櫃子裡端了一盤糕點來,放在桌上。
這時蘇小喬也抹去臉上眼淚, 一切都好像沒發生過。
“那你就沒有想過。”顏青棠的話說得極慢, “他是一個成年人,歲數也不小了, 難道他就是傻子, 想不到這些擺在眼前的事?他既然開口了,就說明他已經想好了該如何麵對這些困難,他都不在意了, 你在意什麼?”
“可我……”
蘇小喬竟又有些想哭, 卻在出聲前強轉為了笑,嗔道:“你總是說我,你看得這麼明白,怎麼輪到自己也會猶豫糾結?”
蘇小喬又不是瞎子, 當然看得出這兩人如今維持著這種不尷不尬的關係, 大多的原因還在顏青棠身上。
不然就憑她的手腕, 那男人彆說是個世子, 哪怕是個太子,也得被她拿捏的求爺爺告奶奶將她娶回去。
提到自己,顏青棠也有些不能安適。
“我和你不一樣,我想得更多。”
“想什麼?”
“想——”她深吸一口氣,“想即使我以後真嫁給他,也不可能像尋常婦人那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想我以後也有自己想做的事,而他不能阻止。告訴他,我就是這樣的人,不可能為誰去改變,他最好多問問自己能否接受。還有他家人父母那裡,如果他想娶我,又該做出什麼樣的努力。”
而她,一力接下開設海市的活兒,為其付出無數心力,如今還在考慮著怎麼能做到更完善,更無可挑剔。
包括之前提出銀莊票號隱患,以及她手頭正在做的稅法,何嘗不也是在展現自己的價值。
向他,也是向他的家人,乃至皇家。
她永遠不會把自己放在被動的位置,更不會為了逢迎他人,將自己低到塵埃裡。她把自己能做的都做到,也希望能換來平等的對待。
至於能不能成,能成最好,不能成她坦然接受,也不至於以後讓自己落下遺憾。
不過這些話,一時半會跟蘇小喬也說不清楚。
“罷,你向來有主意,我自己都過得亂糟糟,就不給你亂出什麼主意了。時候也不早了,我回去了。”蘇小喬站起來說。
“對了,我還沒問你,你現在住哪?”顏青棠問。
“他在揚州有宅子,他讓我住在裡頭等他回來。裡麵下人護衛什麼都有,你不用擔心我,我有空就來看你。”
蘇小喬還是蔫巴巴的,興致不高。
但顏青棠清楚,該說的都說了,該勸的也都勸了,剩下的也隻能由她自己去想。
畢竟兩個人的事,能不能成,隻有經過他們自己努力。
目送蘇小喬離開,顏青棠略顯有些怔忪。
其實方才她與蘇小喬說那些話時,心中未嘗沒有一絲悲觀。
嫁娶容易,可如何能摒棄成見與門戶之彆,乃至日後她想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都是擋在二人之間一重又一重溝壑。
想越過這些溝壑極難,因此她並不樂觀。
可她萬萬沒有想到,端王府那竟先送來了一份誠意。
“見過姑娘,奴婢姓莫,姑娘叫我莫姑姑便好。她們分彆是雪蘭、雪琴、雪竹、雪蝶,是娘娘專門送來侍候姑娘的婢女。”
“這位是陳女醫,是宮裡的女醫,娘娘怕姑娘頭胎沒有經驗,特意遣了個女醫來,陳女醫擅長婦科和兒科,也極為擅長為女子以及有孕婦人調養身體。”
這位莫姑姑年紀約有四十多歲,一頭烏發整整齊齊在腦後挽了個纂,身上並未戴多餘飾物,衣裳乾淨整潔。
看得出她規矩極好,一言一行皆有板有眼,又不失親和。
至於雪蘭等四名婢女,都是年輕女子,相貌說不上多出眾,但白淨整潔,看著讓人舒服。
怎麼說,這一行六人,都是那種看起來其貌不揚,但一看就知不是普通人家能出來的下人。
所以,饒是顏青棠,也不禁有些局促。
“這怎麼好……”
“這都是王妃娘娘的一片心意,娘娘顧忌著您和世子年紀都小,特意吩咐我等前來侍候,姑娘也勿要擔心什麼,奴婢等人清楚主子和奴婢的界限,不會妄自插手您和世子平時的生活。”
話都說成這樣,顏青棠再說其他,未免顯得有些小氣。
遂,叫來了素雲,吩咐道:“你帶莫姑姑幾人下去安置一二,勿要失了規矩。”
“是。”
見了這幾人,哪怕素來在顏青棠麵前隨意的素雲,都不禁局促起來,生怕哪兒的規矩不好,落了笑話。
之後幾人便下去了。
顏青棠有特意留意過幾人,不得不說王府裡出來的下人就是不一樣,幾人明明初來乍到,卻一點都沒自持身份。
安頓好後,雪竹幾個就各自去找素雲、鴛鴦幾個丫鬟說話,而莫姑姑則讓人帶著四處熟悉環境,很快一行人就跟眾人混熟了。
素雲和鴛鴦本來對幾人還有些束手束腳,可沒一會兒就跑來告訴顏青棠,說那個莫姑姑很和善,一點都不端著架子。
本身顏青棠也有讓二人多注意的幾人的意思,於是她們一會兒進來說一趟,一會兒進來說一趟,肉眼可見兩人對幾人的態度越來越親近。
等晚上紀景行回來,看到莫姑姑幾人很是詫異。
“你們怎麼來了,是母……母妃讓你們來的?”
莫姑姑蹲身行禮,將之前與顏青棠說的那些話,又說了一遍。
紀景行也沒說什麼,但用罷飯後,他專門將莫姑姑幾人叫去了西間單獨說話。
“你們來歸來了,但彆在她麵前漏了我的身份。”
莫姑姑似乎並不詫異他的態度,道:“奴婢們來之前,娘娘就吩咐過。”
“那行吧,你們就留下來侍候,照顧她好就行,其他不該你們管的事,就不要多管。”
開始莫姑姑還不懂這話的意思,但宮裡的人是不會當麵質疑主子所言的。
後來,她看見殿下回房後也沒讓人服侍,聽見裡麵傳來的對話,一個說自己腰有些疼,殿下忙說給她揉揉,
又看見一大早殿下起來,另一個還沒醒,但殿下讓她們動作都放輕些,彆吵醒了她,才明白其中意思。
莫姑姑本就是東宮的管事姑姑,哪裡見過太子殿下如此過?
太子從小不說金尊玉貴,也是被奴婢們服侍長大的,現在倒好,似乎一夕之間就自力更生了。
往日,殿下在她們這些奴婢們麵前,雖然溫和,但威儀天生,不容冒犯。現在倒好,竟看這位顏姑娘肚子大了不方便,她要起身時,還知道扶她起來。
更不用說,女子遇喜後,本就該和男人分房,現在倒好,兩人還睡在一起。
這一幕幕,若是讓皇後娘娘看見,大概會很感歎吧。
兒大不由娘。
紀景行走後,顏青棠因今天沒什麼事,就沒打算出去。
她去園子裡散了會兒步,回來後看院子裡的丫鬟們,一個個行跡詭異,有的很興奮,有些紅著小臉,一見她回來了,就慌慌忙忙都跑了。
還是進屋後,鴛鴦給她解了疑。
“那位陳女醫精通婦科,本來是廚房的黃婆子有些老毛病,尋思著方便,就順口讓陳女醫幫她看看。誰知陳女醫給她看了,一樁樁一樣樣都說中了,陳女醫還帶著黃婆子找了個屋子,讓她脫褲子……”
說到這裡,鴛鴦的臉很紅。
“總之,陳女醫說,黃婆子沒什麼大問題,就是夫妻同房時,男人不潔,引起的毛病,買些藥來熬成汁,擦一擦就好了。”
鴛鴦的消息向來靈通,幾乎不用出門,就有小丫頭把消息往她這遞,所以她知道得很詳細。
而黃婆子,說起來叫婆子,其實年輕不大,才四十出頭。這般年紀,自然日裡少不得與丈夫敦倫,有點這種毛病也挺正常。
正常歸正常,主仆二人說起這些事,不免都有些羞澀。
“後來黃婆子托人去買藥,也不知怎麼消息就被其他婆子知道的,就有人找來看。姑娘也知道,院裡那些小丫頭們最喜歡湊熱鬨,就一個個去麻煩陳女醫,關鍵都是小丫頭,臉皮都薄。”
剩下的不用鴛鴦再說,顏青棠也明白了。
女子少不得有些難言之隱,也不便於與男大夫說,就譬如她那月事疼,所以她也能理解。
“要去看診,也不要都一窩蜂都去了,一個個的去,彆讓陳女醫累著。”
“知道了姑娘。”
鴛鴦說時,小臉紅紅的,眼神閃爍,未嘗沒有動心思,隻是礙於自己是大丫鬟的身份,得穩重。
中午用罷飯,顏青棠正打算去睡一會兒。
陳女醫來了,說是請脈。
莫姑姑在一旁解釋道:“這是一貫的規矩,也是為姑娘身體著想,宮裡若有女子遇喜,都會讓太醫和女醫共同診脈,如此才能知道身體可有什麼隱患,早些調養,對母體和孩子都好。”
顏青棠自然彆無二話,由著陳女醫為她診脈。
陳女醫把了一會兒脈,恭恭敬敬收回手,又把顏青棠腕上的袖子放下。
“姑娘底子不錯,但以前似乎受過寒氣,寒氣在體內鬱結,以至於每逢月事,都會腹痛不止,姑娘能懷上這胎,也是運氣。”
本來應該懷不上的,畢竟宮寒。
可為何能懷上?
顏青棠從來不信什麼巧合,她先是想到他還是季書生時辛勞耕種不停,想得是臉頰發燙,怕被人看見,忙端起茶來遮掩。
摸到溫熱的茶,突然又想起自己那次腹疼,他為自己揉肚子,她記得暖呼呼地暖了一夜,第二天肚子就不疼了,直至月事完。
後來就有孕了,也不知到底是不是那件事的緣故。
“不過姑娘的問題並不嚴重,胎兒屬陽,正好綜合姑娘體內的寒氣,也許生下孩子後,姑娘便再也不會月事疼。”
說著,陳女醫頓了頓,“若是再疼,其實倒也簡單,到時候我幫姑娘調養一二,或者尋一個武藝高強之人替姑娘用真氣化解便可。”
所以那次是他用真氣幫自己化解了下,所以止住了月事疼,順帶還有了這個孩子?
顏青棠想得一腦子問號。
“另外看姑娘脈象,是個慣喜憂思憂慮之人,脾胃需要調養。不過問題不大,換一換膳食便好,我會把藥膳方子給莫姑姑,姑娘記著吃便是。但姑娘還要記得,膳食隻能治標,不能治本,還是要改了多思多慮的習慣,日後方可長壽。”
這個顏青棠是真沒法改,她要是改了多思多慮的性格,該不是她了。
不過藥膳可以吃一吃。
等晚上紀景行回來,兩人睡下後,顏青棠把白日發生的事說了,又好奇問道:“這位陳女醫醫術高超,實在驚人,想必不是普通人吧。”
第86章
◎我父母恩愛,家中和睦,若你嫁給我◎
殊不知紀景行心思根本不在陳女醫身上, 而是在她方才說的話。
陳女醫說她需改了多思多慮的習慣,日後方可長壽。
可像他們這樣的人,哪個不是多思多慮?
想必讓她改是極難。
“自然非尋常人, 她師傅姓褚, 也是一名女醫官,褚家世代掛在太醫院下,為宮廷培養了不少女醫。手中掌握了無數宮廷秘方, 也見多了各種病症,說是精通婦科和兒科,實則是太醫院精通十三科的太醫眾多,於是才對外隻宣稱精通婦科和兒科, 實際上她們的醫術比許多太醫都好。”
顏青棠不禁看了他一眼:“那這麼好的女醫,怎麼派到我這兒來了?”
這麼好的順杆爬的機會, 紀景行自然不會放過,他狀似隨意道:“那自然是母妃看重你, 特意去宮裡請了女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