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顏青棠早就有這種猜測, 但嘴上肯定不會如此老實。
“真的?到底是看重我,還是看重我腹中孩子?你到底是世子,這第一個孩子從一個民女腹中所出, 恐怕你母妃大概很惱怒。”
她還是知曉, 皇家都重血脈。
天下儘是我家,想生孩子怎可能生不出來?因此皇家格外重視嫡出、嫡長。
她這種行徑在皇家眼裡,大概極為不討喜,頗有些‘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意味, 大概在他那些長輩眼裡, 她就是個心機女, 就想憑著肚子飛上枝頭變鳳凰。
“怎麼會, 我母妃隻會高興,她早就想抱孫兒了,隻是我一直忙著建功立業,沒空娶妃。她若是不喜歡,怎可能千裡迢迢送這幾個人來?就是因為對你很上心。”
顏青棠還有點半信半疑的樣子,其實心裡已經聽信了一大半。
畢竟不管是厭惡也好,還是喜歡也罷,總能從莫姑姑幾人身上體現出來,至少目前來看,她並未從幾人身上看見排斥與輕視。
“我母妃是個性格單純的人,沒有那麼多心眼,也是我父王護得緊,即使皇家有些什麼臟的臭的,也到不了她眼前。以至於都當幾個孩子的娘了,卻還是稚子心態,喜歡就是喜歡,不喜就是不喜,不會不喜故作喜歡。”
“那照這麼來說,你應該還有不少弟妹?”
“自然。我有兩個笨弟弟,一個今年十七,一個十歲。二弟天生魯莽,是個武夫,三弟年紀小,但小小年紀已能看出日後大概是個書呆子。還有兩個妹妹,一個快十四了,一個不到五歲。”
一個還不到五歲?
照他的年紀來算,他父母應該都是四十左右,沒想到夫妻感情如此之好,三十多歲還能生個小的。
“你在想什麼?”見她紅著臉不說話,紀景行好奇問。
顏青棠也沒瞞他。
聽完,他笑道:“父親母親自然感情極好,忘了告訴你,我父王隻有我母妃一人,顧念著母妃身子,父王不願她多生,不然可不止這幾個弟妹。”
他可是從小看著父皇母後恩愛長大的,每每都懷疑自己是多餘的那一個。還是後來有了弟妹,他的孤寂感才淡了些,畢竟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顏青棠被噎住了,沒想到他竟能如此隨意談論父母的私事。
他捏了捏她鼻子,笑道:“怎麼?在你心目中,皇家王府應該是什麼樣的?”
“自然是規矩甚多,妻妾眾多,人丁興旺,但勾心鬥角,看著體麵尊貴,實則底下有不少陰私臟汙。”
“所以說你想多了,家裡才沒有那麼多事,我們兄弟姐妹因是同母同父,關係十分融洽,那幾個小的,各有各的性格,但總體來說,性子都還算不錯。除了怡寧是個哭包……”
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抱著哥哥們和父皇的腿,向他們告狀,說大姐欺負了她。
問題是,每次告狀都不成,姝寧一不理她,她就蔫巴了。
這個最小的妹妹從小不纏著娘,反而喜歡纏著姐姐,大概是也知道父母之間沒她的位置。
這些事聽得顏青棠有些忍俊不住,紀景行把弄著她的耳垂,順勢道:“所以棠棠,你看我父母恩愛,兄弟姐妹關係融洽,等你以後嫁給我,是不用擔心家裡也像外麵那樣勾心鬥角,我大概率也不會納妾……”
顏青棠聽得麵紅耳赤,忙打斷他道:“我何時說要嫁你了?”
“你沒有說嗎?我明明記得你說過。”
他一副正經模樣,正經到顏青棠都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真說過。
“我肯定沒有說過這話,你說我說過,那我是何時說的?”
“就是有一天晚上,你在……”
他故意說得神神秘秘,聲音又低,她忍不住就往前湊,想聽得更清楚一些。
這時,他卻突然攬住她,以極快的速度道:“就是有一天你在我夢裡跟我說的。”
顏青棠錯愕。
錯愕完是臉紅,心裡撲通撲通跳得厲害。
他卻笑得十分暢快。
把她弄得哭笑不得,又滿心複雜。
“你不正經就是。”
“我怎麼不正經了?難道你不想嫁給我?”
見他又問,倒輪到顏青棠有些慌了。
“你說這些做什麼?對了,我有件事還沒跟你說,就是小喬和竇風……”
一見她這樣,就知是在轉移話題。
可他能怎麼辦?隻能任她轉移。
“蘇小喬和竇風又怎麼了?”
顏青棠為了轉移話題,很是費勁的把兩人的事挑挑揀揀說了一些,又道:“我看陳女醫醫術如此之好,想讓她幫小喬瞧瞧身子。”
那次蘇小喬來,雖嘴裡沒有說,但未嘗沒有害怕生不下來孩子的隱憂。
她還是知道以前蘇小喬為了避子,喝過不少藥性重的避子湯,不過這事不能和紀景行明說,因此說得比較隱晦。
“你若想幫她,就讓陳女醫幫她看看就是了,又不費什麼事。”
問題是顏青棠不負她多思多想的性格,紀景行不以為然,她卻免不了因為心態的微妙轉變,而顧慮若是讓陳女醫知道蘇小喬以前身份,可會告訴端王妃,對方因此對自己改觀。
不過這個念頭隻持續了一瞬,就被她拋之腦後了。
“行了,陳女醫不是讓你少多思多想,你沒事最好少想一些亂七八糟的,早些睡吧。”
是啊,她想那麼多做甚,她本就是這樣性格,沒什麼好隱瞞了。
若是隱瞞與瞻前顧後,才非她本性。
“我睡了,你也睡。”
她找個舒服的姿勢,閉上眼睛。
他在她臉頰上落下一吻,兩人一同進入夢鄉。
次日,顏青棠就把事情跟陳女醫說了。
並未隱瞞蘇小喬以前的身份,畢竟諱疾忌醫,本就是不對的,若不把情況說明,大夫怎麼幫你看?
陳女醫道:“姑娘放心,我知道怎麼做,你把人請來,看過再說。”
顏青棠派素雲去的,素雲回來後跟她說,她去的時候,蘇姑娘正學著管家呢,已經有些模樣了。
蘇姑娘說她手邊有些事沒做完,下午過來。
看樣子雖嘴上抱怨,實際上行動比嘴老實。
下午時,蘇小喬來了。
顏青棠也沒多說什麼,隻說自己這有個宮裡來的很厲害的女醫,最是擅長幫婦人調養身子。
她雖沒有多言,但兩人如此熟悉,蘇小喬自然明白她的用意。
雖難掩羞澀忐忑,但還是答應讓陳女醫看看。
怕她難以安適,顏青棠把屋子留給了二人,自己則去了園子裡散步。
已經快是冬月了,饒是江南素來溫暖,天也冷了下來。
素雲扶著姑娘慢慢走,後麵則跟著雪竹和雪蝶。
另一邊,陳女醫把完脈後,做沉吟狀,一直沒有說話。
蘇小喬難免心生忐忑:“陳女醫,我……”
“姑娘不用擔心,確實有些問題,但問題並不大。比起你濫用避子湯,相反腎水不足方是主因,兩症並一症,才會顯得症候複雜。不過不用擔心,我為你開一套藥方,再開一套膳方,你搭配著吃,半月之後再來看診,慢慢調試,大概不用半年,就會有好消息傳來。”
一聽說腎水不足,蘇小喬頓時羞得沒臉見人。
她之前有悄悄看過大夫,大夫也是這麼說,讓她房事要適量,所以她知道腎水不足是什麼意思。
問題是她從沒有過量過,還是竇風那蠻貨實在索求無度,讓人招架不了,要不當初她也不會跑。
此時聽陳女醫說能治,還說得如此有把握,不禁眼睛一亮,激動道:“女醫,真有希望?”
陳女醫灑然一笑:“孕育子嗣乃女性本能,女子承孕是講究時間的,錯過恰當的時間,再加上一些小毛病的乾擾,才會顯得艱難。其實並不是喪失了孕育能力,多調養調養,再遵醫囑注意安排同房時間就好。”
“那就好,謝謝陳女醫。”
謝完,蘇小喬又有些茫然,她視為艱難的問題,如今一一都解決了,難道她真要從了那蠻漢?
想想他送信回來說,最近忙得很,還要過陣子才回來,她又沒那麼緊張了,心想時間總會告訴她答案。
顏青棠回來時,蘇小喬臉頰微紅,麵帶喜色。
見此,她便心知還能治。
“謝謝你青棠,若不是你,我……”
“說什麼呢?當初我讓你給我幫忙,你不也是二話不說就應承下來了?”
之後,蘇小喬走後,顏青棠叫來陳女醫細問,陳女醫也沒瞞她,一一都說了。
聽說至少要調養半年,顏青棠還覺得時間太長,可轉念再想竇風最近忙著組建水師,一時半會大概也忙不完,等能回來了,說不定正正好,倒也不再多想。
日子就這麼不緊不慢地過著,紀景行時而忙碌,時而閒暇,不過忙碌居多。
而顏青棠隨著肚子越來越大,已經漸漸不怎麼出門了,生意和各處的事還是照管,但都挪到了顏宅裡。
而海市交易行那邊,經過這些日子的逐步完善,已漸漸步入正軌。
生意不說日日興旺,但隔幾天總會有一批外商前來,其中洋商漸漸減少,但樣貌和大梁人相似的東海其他沿海小國的商人數量增多。
顏青棠還是問過紀景行,又看了海域圖後,才知道如今東海和南海的局勢,才知道他想做的事,如今大概隻開了一個頭。
洋商是從大西洋而來,他們要經過南海,才能到東海。
而如今南海和東海的交界處並不平靜,海盜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阻擋了從南海過來的商人,如今竇風就在那剿海盜呢。
至於為何倭國、琉球、朝鮮等東海小國來得多,恰恰是得力於他們的地理位置。
而就在這時,又發生了一件事。
最近蘇州絲織行業裡很不平靜,也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批人,正在市麵上大肆收購絲綢,價格竟比賣給外商還高。
第87章
◎上了她的船,想下去就沒那麼容易了。◎
東海, 王盤洋。
一艘大型戰船並幾艘小型戰船,航行在群島之間。
這王盤洋靠近杭州灣,也就是錢塘江入海口, 這一片算是江蘇和浙江海域分界地帶, 也是東海和南海的分界地帶。
此地大島小島星羅密布,地形非常複雜,而複雜的地形, 也就造就了這裡龍蛇混雜。
除了原住民的漁民外,這裡大體可以分為兩種人,海盜和海商。
海商分為大梁的走私商,以及洋商, 和周邊沿海小國的海商,而海盜也分真海盜、假海盜。
早幾年這裡是沒有海盜的, 不說絕跡了,反正少見, 可這幾個月海盜卻如雨後春筍般都冒了出來。
戰船上, 竇風望著被打跑的海盜船,吐了一口唾沫,罵了幾句。
魏智走過來道:“大人, 這情況不對, 東大洋這邊已經被我們犁了幾遍,不說海盜絕跡了,肯定不會冒出來這麼多,可如今這一波又一波, 實在有些招架不住。”
“招架不住也得給我招架, 不然你以為水師總兵是那麼好當的?這群人是打定主要摁死蘇州的海市, 絕了海市後路, 如今連洋商都敢得罪,也不怕以後少了送銀子的傻子們……”
見自家大人罵著罵著,就偏離了主題,魏智無奈地歎了口氣。
待竇風終於罵爽了,瞥了他一眼。
“行了,你彆唉聲歎氣了,我曉得利害。恰恰是這群人急了,才弄出來這麼多海盜,就尋思把蘇州海市摁死,他們才好繼續走私。”
“也不尋思尋思,茶和瓷器先不說,天下絲綢出江蘇,而江蘇的絲綢八成以上都被蘇州絲織商會拿捏著,隻要顏青棠那惡婆娘能拿捏住一眾絲綢商,不把絲綢賣給彆人,他們拿不到絲綢照樣得抓瞎。”
竇風一邊說,一邊往艙裡走。
“咱們現在是辛苦了些,但功勞大,隻要能把這一波頂住,讓他們意識到狗急跳牆也沒用,以後就容易多了。我們現在人少船少,就先把東海這邊看穩了,洋商和那些小商為了便宜,自會找過來。”
“常年在海上跑的,若真連這點風浪都過不去,還不如都滾回娘懷裡吃奶去。”
“便宜買不到,絲綢拿不到,你猜那夥洋商跟他們急不急?如此一來,等於這些人幫我們分擔了一半,最好兩邊打起來,我們跟在後麵撿便宜當好人,而且我們還有一個他們沒有的優勢。”
“什麼優勢?”魏智下意識問。
竇風瞥了他一眼,格外有一種智商上的優勢感。
“我們可以亮明旗幟,打著大梁朝廷水師的旗號,他們敢嗎?那些人不光不敢,還得藏著掖著,生怕露了原形,畢竟一家老小都還在岸上呢,不怕漏了行跡被誅九族?隻要那幾個海上老把式不出來,就憑那些蝦兵蟹將,誰是老子的對手?”
“行了,老子心裡有數著呢,都安著,這趟回去後都升官加餉。”竇風拍了拍他肩膀道。
有那路過的兵卒聽到這話,頓時呼道:“大人威武!大人威武!”
一會兒,整艘船上的兵卒們都跟著呼喝起來。
“是是是,老子是威武,真以為老子不想回去?也不知道蘇小喬那女人在乾什麼,可彆等老子回去後,又跑沒影兒了。”
吵嚷聲中,竇風的小聲嘟囔自然沒人聽見。
在一眾將士兵卒們心中,指揮使大人依舊是那個指揮使大人,才沒有在乾正事的時候想女人。
蘇州絲織商會,往日隻允許六大家所進的廳堂,如今換了一副模樣。
六張大椅被撤掉了,換成了一張長約二十米、寬有四米的橢圓形長桌。長桌正中首位放了一把椅子,餘下兩邊各是十幾張座,加起來能坐近四十人。
看見首位上,顏青棠那明顯凸起的肚子,一眾商人十分驚訝,卻沒有人敢當麵說什麼,紛紛就當做沒看見。
見眾人都到齊了,顏青棠放下茶盞,道:“你們找我來,是有什麼事?”
這不是明知故問,都心知肚明發生了什麼事。
近日各家鋪子裡可不太平,甭管大商小商,甚至人托人托到家中來了,就為了買絲綢,還不是小批量買,而是大批量。
若是價錢低,一眾大小商也沒什麼好猶豫的,關鍵是價格竟比在海市交易行賣得還略高一點。
關鍵是還不用抽稅,由不得眾人不動心。
可之前顏青棠就在商會裡定下了規矩,零賣整賣都隨各家,但若是整賣,必然要弄清對方來曆,且數量超過一定數額,必須報到海市衙門去。
她定規矩時說得非常明白,此舉就是為了防止有人將絲綢走私出海,影響了大夥兒的利益。
當時由於各大商都在海市交易行大賺了一筆,自然不可能不同意,畢竟維護的是自己的利益嘛。
可如今時過境遷,當外來的利益占了上風,自然少不得有人心思浮動。
都知道顏青棠在明知故問,也沒人敢當麵戳破。
經曆了葛家倒下,海市交易行的開啟,以及顏青棠在其中的主導地位,乃至她和江南織造端王世子的關係,都讓她在眾人麵前積威甚重。
心知這種事也瞞不過她,於是也沒人敢賣關子,把事情坦白說了。
“顏東家你也知道,大夥兒都是做生意,自然想賺得更多。可這麼一來,就和商會的規矩衝突了。”
顏青棠挑眉道:“是你一人這麼想,還是都這麼想?”
聞言,說話之人露出局促之態。
一旁方才附和他的人,也紛紛如此。
不過畢竟利益當前,也就在相互對望之間,在座四十多個人,大致分成了三撥。
一撥持反對態度,一撥中立不表態,還有一撥人則是心有異動且還沉不住氣的那些,人數也不多,不過十個來人。
大商沒有,全是中小商。
顏青棠在心中默默記下名字,看向五大家其他四家的當家人。
“你們怎麼看?”
這能怎麼看?
幾人麵麵相覷。
如今六大家剩下五大家,五大家也隨著顏家強勢崛起,而名存實亡。他們在彆人眼裡,還能自稱下五大家,在顏家麵前,還是老實閉嘴吧。
這個顏青棠從來不是善茬。尤其隨著時間過去,看到的越多,其他幾家越發覺得當初葛家的倒下,與她有推脫不掉的乾係。
再結合她現在的威勢,自然沒人想得罪她。
“我們自然是聽顏東家的。”向來奸猾的柳五爺道。
其他幾人也紛紛頷首。
頷首的同時,向來最沉不住氣的齊六爺道:“顏東家,真要守著死規矩?畢竟哪有人嫌銀子紮手的。”
他這話不算表明立場,但言外之意明顯,說明齊家也有些動心了。
顏青棠看了他一眼,波瀾不驚:“我也知道銀子不紮手,問題是拿了這份絕後路的銀子,以後海市那的銀子還賺不賺了?”
此言一出,下麵響起一陣嗡嗡地議論聲。
“海市那的銀子自然也賺著,誰還能嫌銀子紮手啊。”有人小聲說。
也有其他人附和,不過隻有小貓兩三隻,都看出顏青棠臉色不太對。
顏青棠突然笑了。
“想法不錯,但未免想得也太美。”
她環視眾人,神色冷淡:“我不信大家看不出來朝廷的意思,朝廷成立海市交易行,就是為了杜絕有人私下走私,你們都是交易行下的受益者,做事之前還是要多思多想,不要憑著一股貪心,能吃的不能吃的,都往嘴裡吃。”
“就不說現在,隻說以前,以前有後台有背景的,賺大銀子,沒錢沒後台的,隻能眼睜睜看著彆人做二道商,賺走比你更多的銀子。”
“我相信在座的各位,大概都不是什麼有背景有後台的人,畢竟連顏家都不是,隻能被排除在外。如今大家受了朝廷的益,但又不想守規矩,你們覺得這海市交易行若是倒了,最受損失的是誰?”
自然不會是五大家,他們本就處於這個行業的最上層,總有自己的路走。
相反以前那些剛出頭的小商們,因為海市交易行開啟,而大賺了一筆,如今搖身一變也今非昔比,會迅速被打回原形,回歸之前的狀態。
恰恰也是這些人動的心思最多。
“我知道有人出高價買貨,確實很讓人心動。那你們有沒有想過,為何之前把肉都吃乾淨,一點剩餘都不給人留的人,如今卻大發慈悲,竟知道讓利於眾人?”
頓了頓,她繼續說:“那是因為人家知道,現在付出的,以後會連本帶利都收回來。若海市交易行倒了,走私的那批人再度仗著勢力壟斷,你們覺得到那時候,人家還會再來高價收你們的絲綢?”
“難道人家傻?畢竟你們都說了,誰又嫌棄銀子紮手。”
話音還在空中盤旋,而整個廳堂中,鴉雀無聲。
顏青棠這一番話,宛如一盆冷水澆在眾人頭上,澆熄了他們的蠢蠢欲動,也讓眾人回歸現實。
是啊,誰會嫌銀子紮手?
彆人來高價收絲綢,是因為除了在海市交易行外,買不到大批量絲綢,他們隻能高價來收。
若海市交易行倒了,那些人自然不會再缺買絲綢的地方,他們還是賣著自己的絲綢,卻隻能眼睜睜看著彆人賺錢,而他們隻能賣到現在三分之一的價格。
孰輕孰重,不難分明。
“所以孰輕孰重,你們自己分辨,我就不再多說。畢竟大家也不是小孩子,都有自己的分辨能力。”
這時,吳家的大掌櫃於伯站起來道:“顏東家說得有理,高價來收,說明彆人彆有意圖。我們可不要因小失大,因為一點眼前的小利,而壞了以後長遠的路。”
“顏東家說得對,於大掌櫃說得對。”
“咱們自己要守住了,我可不想彆人拿著我的貨,自己去賺銀子,打賞我一點蠅頭小利,我還要感恩戴德。”
“可不是!”
“憑什麼讓他們拿去賺銀子,我們隻能看著。”
“你們可都彆犯糊塗!”
“……彆壞了長遠的路!”
一時間,附和聲四起,絕大多數人都讚同了這一番說法。
也有那麼幾個沒吱聲,但那麼多人都表態了,這幾個也不足為奇。
離開蘇州絲織商會,回去的路上,六子問:“姑娘,你說這些人會聽你的嗎?”
“他們如今都被綁在海市交易行這艘船上,聽不聽可由不得他們自己。”
當初為何沒把生意都攬下,全讓顏家來做,而是讓利眾人?
就是等著這一天。
上了她的船,想下去就沒那麼容易了。
第88章
◎圖窮匕見◎
果然之後眾商回去, 紛紛改了口風,交代下麵人若有人大批量收購絲綢,一定不準賣給對方, 最好弄來對方的信息, 上報給海市衙門。
而本來有些已經快談好的生意,也紛紛反悔不乾了,恨得買方是咬牙切齒不提。
顏青棠自然不可能就這一板斧, 而是準備了三板斧。
與此同時,蘇州城內所有牙行,也一一被敲打過。
大宗買賣必須記錄下買賣雙方信息,並及時報給海市衙門供以核查, 若有隱瞞,皆以重罪論處。
這一條不光適用於牙行, 在紀景行的操作下,很快便在江蘇境內推行。
打的旗幟也十分明顯, 就是為了打擊走私, 保護海市交易行以及幾地市舶司的利益。
有人敢明麵反對嗎?
畢竟陛下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能為朝廷掙來商稅的衙門,就是好衙門。
誰敢反對?
沒人敢當麵反對!
於是海上的竇風更忙碌了。
紀景行進來時, 顏青棠正立在書案前寫著什麼。
她寫得很認真, 以至於人進來了她也沒抬頭看一眼。
“如今你身子這麼重,能放的東西就先放一放。”
他蹙著眉,說得很克製。若非了解她的性格,此時他應該會是上前去, 拿走她手中的筆, 丟在一旁, 然後將她抱走。
聽見他的聲音, 顏青棠並沒有抬頭,反而笑道:“我若不舒服了,自會歇著。如今隨著身子越來越重,再不寫完,我怕生產前是寫不完了。”
馬上就是年關,而她的產期在三月。
這是陳女醫幫她推算出來的,時間應該大差不差。
現在她還將將能做一些事,等到臨產前的那一兩個月,大概寫字都很艱難。現在她連海市衙門的帳都不看了,而是都交給了銀屏,銀屏本不想攙和朝廷衙門的事,如今也不得不為了姑娘,頻繁出入海市衙門。
至於顏家這邊的帳,則是交給她手下一個叫做素娘的女賬房。
“在寫什麼?這幾日總見你把自己關在書房?”
想想,他一忙起來,都是天黑了才歸,都讓他能常常看見她把自己關在書房裡,足以見得他沒看見的時候,更多。
“哎呀你彆擔心,不是有莫姑姑和陳女醫?有她們看著,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紀景行哼了一聲,表示並沒有原諒她,但手比嘴更快,見她沒墨了,主動走過來幫她磨墨。
一邊磨,一邊翻看她寫的東西,看著看著入了神。
這邊,顏青棠在紙上落下最後一個字,長長出了口氣,放下毛筆。
她先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見他看得入神,也沒打擾他,而是自己先出去了。
紀景行花了整整半個時辰,看完所有內容。
而顏青棠在外麵,吃了一盅燕窩,又喝了茶,還吃了兩塊糕點。
她最近突然食量大增,變得很能吃,人也比以前圓潤了不少,以前是吃了隻長肚子,不長肉。
紀景行走出來時,麵色隱隱含著激動。
“你為何會想到寫這些?”
“那些人動心思想把絲綢賣給他人,不外乎因為不用征收商稅。”
隻從價格來看,攏共就高出一點點,可若是再去掉交易行抽稅,那就是一大筆銀兩了。
這隻是原因之一,其實這個念頭,顏青棠早就有。
江南被苛以重稅,最重不過蘇鬆及揚州幾地。這個稅,並不是朝廷征收了多少商稅,而是遍布各地水道官道城門的稅卡,以及各地主管衙門巧立名目的索取。
就譬如宋家是鹽商,看似鹽商靠著鹽引個個富得流油,實則每年光與官家有關的各司部衙署,乃至下麵各地轉運稅卡,都是層層扒皮。
聽說過鹽商給管鹽的官員送茶水費嗎?
每年宋家光這一項,便要送出一萬兩白銀,還不算車馬費、官轎費,乃至抬轎子的轎夫,都得鹽商出錢養著。
而像顏家這種做絲織的,同樣也不輕鬆,早先有織造局巧立名目往下攤派,另還有稅監,按每台織機、每匹絲綢征收稅銀。
朝廷收商稅收得太亂,也太雜,似乎隻要是個官,隻要能現管,誰都能插進來一腳,有些根本沒有朝廷發下的明令,皆是各地地方官便與行事,立下的規矩。
惹得下麵民怨沸騰,抱怨四起,也就是這幾年由於海商走私,致使江南一帶商業蓬勃發展,掩蓋了下麵各種民怨。
當初海市衙門度支房建起之際,她就在想此法能不能在蘇州推廣開來?若能推廣,必然利國利民。
所以是先有舊因,後有近事,這才是顏青棠寫下這份稅法簡述的原因。
她寫得很簡略,也是準備時間不夠,許多地方都還不夠深入,隻是把海市衙門的稅法和監管辦法,原樣照搬並因地製宜放大,寫了份初稿。
即是如此,也讓紀景行十分驚喜。
可驚喜完,他又有些沉默。
這些年,最讓朝廷頭疼的事就是稅。
隻這一字,似乎難住了滿朝文武和這偌大的皇朝。
百姓人口一年比一年多,相反收上來的稅卻年年減少,都清楚什麼原因,都在裝聾作啞。
至於商稅,倒也不是收不上來,隻是收上來的和所看到的繁榮景象並不相符。
看似一副太平盛世,實則下麵亂得一團糟,卻從沒有人提出過用什麼辦法,將這一切捋一捋順一順。
海市交易行讓他看到了萌芽,而這份並不沉甸的簡述,讓他看到了雛形。
可,不是時候。
是的,不是時候!
如今海上貿易改革在即,本就是左支右絀,若在此時把這份東西拿出來,無疑會引起軒然大波。
是時,不光眼下的事做不成了,可能這份東西也會無疾而終。
“得再等等。”
這一晚,兩人聊了許久,聊得都是朝廷,是民生,是弊政,是雜七雜八。
說到一半時,顏青棠撐不住睡著了,紀景行卻抱著她久久無法平靜。
過年時,顏青棠還是回了盛澤一趟。
她挺著肚子回去,身邊跟著紀景行。
關於她的事,陳伯就算再瞞,時間久了也漸漸被人所知,因此都知道這個孩子是誰的,這位端王世子又跟大姑娘是什麼關係。
隻是沒人敢多嘴,大家都在粉飾太平,倒是顏嫿偷偷找機會質問了紀景行,你為何不娶我大姐姐,是不是想當負心漢?
此事之後被紀景行告知顏青棠,顏青棠清楚他又是在敲邊鼓,不想理他。
今年顏家這邊沒回族裡祭祖,本身就挺尷尬,也是顏家如今沒有男丁,祭祖時是隻能男人在場。
顏青棠在自己家裡祭了一場,主要是祭她爹娘,和祖父祖母。
待到初八,一行人回到蘇州,之後是上元節,蘇州城裡的上元節很是熱鬨,可惜顏青棠身子太笨重,實在不適宜出門看熱鬨。
當天,紀景行親手給她做了一個燈籠。
他本打算給她做一隻玉兔燈籠,可惜手藝太差,兔子的腦袋和耳朵怎麼也弄不出來,反而像兩顆大白球被粘在一起,怎麼看怎麼醜。
後來隻能折中,做了一個淺粉色的燈籠,由他親手描繪,在其上畫了月亮和桂樹,又畫了一隻雪白可愛的玉兔。
當晚,這盞燈籠在廊下掛了一夜。
中間過年時,竇風回來過一趟,過完年又再度出海了。
因為季風和洋流的關係,洋商每年隻能回自己的國家一趟,今年三四月來,來年三四月走,等下一次再來,就是下下一年了。
當然這期間,會有其他洋商與他們錯峰而至,但畢竟不是一體的,跨過重重海洋不遠萬裡而來,其中成本太高,不乏路上會因各種原因而死人。
如今買不到想買的東西,船根本裝不滿,也就代表他們賺不到來之前預期的利益,期間洋商們也與老熟人們談判過,可這些人根本弄不來絲綢,又不讓他們去蘇州海市買絲綢。
因此洋商和老熟人徹底翻臉了,雙方在海上打了兩場,以海盜們落荒而逃為告終,竇風年都沒過完,就急著走了,就是因為如此。
冬去春來,外麵的熙熙攘攘似乎並沒有影響到蘇州,所有人都還是按部就班過著自己的生活。
桑農們忙著給桑樹培土剪枝,以求今年有個好收成,蠶娘們忙著孵蠶喂蠶,像看待自家孩子一樣養著這一筐筐的蠶,希望它們能產下更多的卵,吐出又大又白的蠶繭,紡出更多的絲。
各地織坊機房裡,絲工織工們忙碌著,機杼聲不絕於耳。來往的商船貨船如織,似乎與以往沒什麼分彆。
隻有卞青知曉,這是最後的機會。
“這是最後的機會,不然你懂得。”他對司馬長庚說。
兩人從來井水不犯河水,也不是一路人,如今卻因為同樣一個目的聚首,其實彼此心中都明白,這就是最後的機會。
若是此舉成,他們及他們背後的人還能苟延殘喘。
若不成,一遭喪儘,株連九族都是小的。
“你簡直瘋了!你明知道他的身份!”司馬長庚罵道。
聽他的聲音激動,可看他的表情卻能發現很平靜,一種近乎麵具似的平靜。
到了他們這個位置,真若覺得對方瘋了,真若覺得此舉不行,隻會是不露麵,而不會在此地浪費嘴皮子。
卞青當然也清楚,所以他很平靜,遠比司馬長庚的平靜更要平靜。
“那又如何?陛下子嗣單薄,隻有三子,幼子尚幼,看不出秉性,二子是個武夫,隻有這位太子,從小被陛下寄予厚望,朝中老臣也是人人誇讚,都說日後定是個明君。可即是明君,也得坐上那個位置才是君,一個英年早逝的太子,算不得君。”
室中陷入寂靜。
卞青站起來,親手去給自己倒了杯茶,又給司馬長庚的杯子斟滿。
“若非知道了他的身份,也不會選擇動手。”
太子和世子能是一樣嗎?
世子頂多是個臣子,可太子卻是儲君,是未來的皇帝,他的態度意見代表著未來整個大梁的走向。
太子已經打定主意要動沿海一帶了,為此不惜各種布局,如今初見成效,誰也無法讓其改變主意,而顯然陛下是支持的。
所以很多人都怕了。
懼怕到了極致,自然生了不臣之心。
畢竟就如卞青所言,能坐上那個位置才能算是君。
坐不上,或者中道崩殂就不算。
“誰能想到咱們這位陛下狂妄自負,竟把能繼承大位的獨苗放出京城?誰又能想到咱們這位太子爺竟這麼多事?他管得太多了,想插手的也太多,更不用說他身邊還有顏青棠那個女人為他出謀劃策。”
“年前,那份東西就到了陛下龍案上,隻給幾個老臣看過,那樣一份東西不可能是那位太子爺弄出來的,隻能是她!對了,你當初還想與她合作來著,卻沒想到把自己的手下送人了?”
聽到這話,哪怕司馬長庚素來老辣,也平靜不了。
半晌——
“我當初確實想和此女合作,事實證明讓你們這麼忌憚的人,我當初所想沒錯。至於竇風,不過一介莽夫,不足為懼。”
可事實真是這樣嗎?
若是能給司馬長庚再來一次選擇,他定會早早把此女掐死在‘繈褓’中,不會讓竇風配合她扳倒葛家,扳倒嚴占鬆。
人們在爭鬥之時,想到的隻會是自己的利益,鬥倒了對頭,自己就能一家獨大。
可誰能想到此女背後還有一人,雙方聯手竟把所有人都逼得無路可走,隻能和當初的對頭聯合在一起。
卞青微微一笑,自然沒把司馬長庚的偽裝當真。
“所以大家都有同樣的敵人,此一舉若成,我們至少可以太平五十年。”
五十年?
換做羸弱的王朝,早就可以改朝換代幾次了。
可要是細想,也許不止五十年,畢竟不會每代都有明君之主誕生,也可能是平庸乃至昏庸之君,自然不足為懼。
司馬長庚站起來走了,沒再說任何話。
可卞青卻知道,他已經答應了。
第89章
◎不走,發動◎
顏宅
顏青棠半靠在床上, 衣裳半解,露出高挺的肚子。
她肚子很大,至少相對於她纖細的體格而言, 是挺大的。現在她站著去看自己的腳, 已經看不到了。
幾乎可以預想肚子被撐成這樣,衣裳裡會是如何慘不忍睹,可讓人預想不到的是, 她的肚子竟然很白皙光滑,不管是肚子上還是大腿上,都沒有被撐裂的紋路。
當然,這還與陳女醫每天兩次不計辛勞, 為她用特製的藥膏塗抹按摩有關。
據說藥膏是宮廷秘方。
中間吳錦蘭來看過她一次,很是羨慕, 說她當初生兩個孩子時,肚子不算大, 肚皮都被撐裂了, 以至於留下一道道褐色痕跡,至今都沒有祛掉。
陳女醫說已經留了痕跡,不太好祛, 除非有宮裡的生肌玉露膏, 堅持用一陣子,也許能去掉八成。
但玉露膏可以生肌祛疤,裡麵有幾種藥材很是稀少,連宮裡都不多, 每年不過幾瓶, 常人不可得。
這讓顏青棠不禁想起當初自己的手受了傷, 景給了她一瓶藥膏, 說是找太子要的,可以祛掉疤痕。
她堅持用了一陣,如今她手上的傷痕已經很淡了,不細看很難看出來。
難道那就是玉露膏?
可紀景行表現的樣子,卻不像什麼珍稀之物,沒了就又再給她一瓶。後來見再塗藥膏已經沒什麼作用了,她就沒再用了,還剩了半瓶。
她把剩下的半瓶拿來給吳錦蘭,陳女醫說這就是玉露膏。
被陳女醫塗抹的次數多了,現在顏青棠已經不害羞了,就躺在那任陳女醫用溫熱的手掌化開藥膏,塗抹在她下腹部,並輕輕按摩。
“孩子很活潑呢。”
可不是,大抵這會兒在裡頭醒著,感覺到外麵動靜,就在裡麵拳打腳踢了起來。
顏青棠肉眼可見,自己肚皮上被踢起一小塊凸起,過一會兒另一邊又凸起一小塊。
她看得入神,忍不住就跟陳女醫說了起來。
外麵的紀景行,聽到裡麵的說話聲和笑聲,心裡有些著急。
是的,他方才是被攆出來的。
本是正摸著她的肚子,感受其中的胎動,陳女醫端著托盤進來了,他就被攆出來了。
看不著摸不著,還得聽她們說,真急人。
這時,陳越白來了。
“世子……”
“什麼事?”
不是急事,陳越白不會這麼就冒出來。
紀景行站起來,對他道:“去書房說吧。”
然後便領著人走了。
按摩持續了大約一刻多鐘。
事罷,陳女醫拿起帕子擦掉手上的藥膏,又道:“姑娘已經入盆了,最多不會超過十日,便會生產。”
“這麼快?”顏青棠有些錯愕。
陳女醫失笑,柔聲道:“算著日子,也差不多了。姑娘不用害怕,該講的已經給姑娘講過,到時隻用照著我說的做,便能安全誕下孩子。”
“我不是害怕,我就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感覺就是一眨眼的時間,如今孩子都要出生了。可再想一想,確實挺久了,中間發生了好多事。
陳女醫下去了,素雲進來幫姑娘穿衣裳。
顏青棠問:“大人呢?”
“大人和陳大人去書房說話了。”
是的,如今紀景行在顏宅有一個書房,是顏青棠專門給他設的,也免得他辦公務時沒地方。
聽完,顏青棠也沒多想。
因為也沒事做,她就不打算起來了,準備睡一會兒。
半夢半醒之間,感覺到有人進來了。
可這個人也不說話,一直站在床前。
她睜開眼睛看去,竟是紀景行。
不過他臉色不太好。
“怎麼了?”
“我想給你換個住處。”
“為何要換住處?”
“卞青和司馬長庚聯手了,我怕他們狗急跳牆。”
他言簡意明,她理解得也不差,露出驚訝之色。
“他們怎麼敢?”
轉念又想,怎麼不敢?
顯然這些人被逼急了,已經被逼得走投無路。
一個小小的端王世子,就把蘇州乃至沿海一帶攪得翻天覆地。此人太煩人,手伸得太長,管得又太寬,海市交易行以及織造局,乃至如今在海上的蘇州水師,都建立在他一人身上。
若是將他解決掉,哪怕朝廷再派人來插手沿海一帶的事,也是一切推到重來,重新洗牌。
好處太大,容不得人不動心。
而卞青和司馬長庚,一個是主管一省民政的布政使,一個是主管一省軍政的都指揮使,兩者聯合起來,捏死一個親王世子,事後再抹掉痕跡,簡直就是輕而易舉。
是時,朝中震動又如何,皇帝震怒又如何,人已經死了,而且你沒有證據證明這事是兩人做的。
至於為何要她換住處?
世人都知曉她如今懷著他的孩子,算得上是他的軟肋。大敵當前,把軟肋藏起來,這是正常人都會有的思路。
“好吧,即使我聽你的,換個住處,你又該如何破局?”
“你不用擔心,我已經給竇風傳信了,讓他從水路回來。另外我已經安排人去安徽調兵,太子在安徽放了三千黑甲軍,就是為了以防哪天有類似這種事發生。”紀景行道。
“竇風在海上,想要回來至少得十天,真能趕得及?而且我真走得掉嗎?人家都已經決定要動手了,定然會派人暗中監視。我身懷六甲,即將臨產,目標太大,藏不住的。”
顏青棠直指核心問題。
“我說你能走掉,你就能走掉!”紀景行因心緒不穩,語氣難掩焦躁,又怕嚇到她,“你聽話,聽我的。”
顏青棠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讓他將自己扶起來。
待靠坐好後,拉著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柔聲道:“陳女醫說我大概就是這幾日發作,即使我聽了你的換個住處,且不知能不能走掉,會不會走漏風聲。你人手有限,一邊要派人護著我,這邊若我沒猜錯,你大概會自己留下做餌,等待援兵。”
她一邊說著,一邊輕撫著他青筋畢露的手背。
“對方勢必不會坐視讓你的援兵到來,必然從中作梗,或是一鼓作氣先殺掉你,可你人手不足,是時我在外生產,擔憂你的安危,你覺得我能安心生孩子?”
“說不定對方會仗著兵力充足,先把我擒下,然後利用孩子和我來威脅你。與其分兵兩路,不如不分,就在這裡,等援兵來。”
“可——”
顏青棠打斷他:“你覺得留下會有危險?”
“怎麼會有危險?你放心,我不會出事的。”他以為還能說服她,故作輕鬆說。
“既然沒有危險,你何必讓我去外麵生產,豈非本末倒置?”
說白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他不想去賭那個萬一,隻想她好好的,安安穩穩的。尤其她又即將臨產,他不想去賭那個萬一,所以在收到消息後,第一個念頭就是將她送走,他自己留下解決這些事。
可若是細想,她說得並非沒有道理,真把人送走了,他大概要把自己的心劈成兩瓣,一半放在她那邊,若她那裡出了什麼事,到時候他才要瘋了。
紀景行還想反駁,可張口的瞬間歎了一口氣,抱住她。
“你何必如此聰明。”
她若是不聰明,他大概也不會如此心悅她了。
“你沒有自信能護住我和孩子?”
“那怎麼可能?”
且不說真到危機關頭,他和暗鋒一人護住一人毫無問題,他之所以會選擇留下,就是不想再和這些人浪費時間了,想直接掀桌子。
當然,事無絕對,必然要冒一定的風險。
“既然你這麼有自信,那還有什麼可擔憂的。好了,彆擾我睡覺,正要睡著,被你吵醒了。”
她推開他,躺下繼續睡。
期間因為身體挪動不方便,還讓他搭了把手才躺好。
見她真就這麼睡了,紀景行現在也有些蒙圈,在床前站了好久,才轉身出去。
待他離開後,床上的顏青棠掀開眼皮,看了他背影一眼。
“改變方才的布置,不用派人護送她離開了。”
陳越白正打算走,誰知被人叫了下來,還接到與方才完全迥異的命令。
“她不願走,說要留下來陪我一起等援兵。她說得沒錯,兵分兩路,確實不保險,還不如都留下擰成一股繩。”
紀景行無意識化身囉嗦老太太,把方才顏青棠說的話,絮絮叨叨說了一遍。
陳越白本打算說點什麼,見此心想:你到底是想說服我,還是想說服自己?
不過不得不說,不分兵才是最優解,而且事情辦起來,要簡單多了。
方才因為分兵兩路的命令,他正在發愁怎麼才能做到萬無一失,他甚至動了護送顏青棠那一路人馬,少派點人過去的心思,也好多留些人手保護太子,又怕瞞不住這位爺的眼睛。
現在好了,不用糾結了。
“既然如此,屬下反倒更添了幾分信心。是時把這宅子布置下,多設點陷阱,多備點火油,多搭幾個瞭望台,多準備些弓箭弓手,司馬長庚除非拉出一個衛的人來,或是動用火炮,不然一時半會攻不進來。”
尤其這顏宅在城東,住在這裡的,都是首屈一指的大商和官眷人家。
他就不信司馬老匹夫敢猖狂到毫無顧忌在這裡大開殺戒,恐怕到時候能拉來一千人都是多的。
“屬下這就下去布置。”
決定已經定下,準備已經開始做了,紀景行還是有些心神不寧。
顏青棠本不想理他,可尋思他會如此,也是擔心她和孩子,隻能頻頻安撫他,各種大道理小道理講了一堆。
“如你所言,真到危機關頭,你和暗鋒護著我跟孩子總能跑,既然如此,你還擔心什麼?你看莫姑姑她們,可比你鎮定多了,你丟不丟人啊。”
莫姑姑她們確實比紀景行要鎮定,下人中瞞得過正院外的人,但瞞不住身邊的貼身人,顏青棠也跟幾個丫鬟說了,若她們擔憂自身安危,可以先回盛澤去。
她目標太大走不了,不代表丫鬟不能走。
可沒有一個丫鬟想要走的。
也不知這幾個丫鬟是神經粗,還是沒當回事,每天還是開開心心一點都不害怕。至於莫姑姑她們,據莫姑姑所言,她出身宮廷,曾經也是見過大場麵的。
至於什麼大場麵,她沒說,顏青棠也沒問,想必莫姑姑口中的大場麵,必然比如今的場麵更要大。
與這些人相比,紀景行的心神不寧尤其紮眼。
“我有什麼丟人的,除了你,彆人也不知道。”
他把臉擱在她肩上,一副放棄尊嚴的模樣。
你推他,他也不走,就賴在那兒,像條纏人的大狗。
“你這裡比以前大了不少。”他小聲說。
顏青棠順著他目光看去,臉頓時紅了,將他推開,並啐道:“不正經!”
“你說我不正經,那我就不正經吧。”他懶洋洋道,又靠了過來。
這次顏青棠沒推他了,清了清嗓子道:“好了,不鬨了,我忘了跟你說一件事。”
“什麼事?”他抬起眼看她。
“這宅子裡有一間密室,是我爹當年讓人建的,平時用來放一些東西,關鍵的時候裡麵可以藏人,還有一條密道,可以通向後麵園子裡。”
他挑起眉。
她繼續說:“裡麵是可以住人的,放些乾糧和水,住個三五天不成問題。你不就怕對方動手時,正好趕上我發作?到時候真運氣如此不好,我就藏在下麵生產,不用擔心我會分你的心。”
“那你帶我去看看?”他來了興致,坐直起身。
顏青棠嗔他一眼,讓他扶自己起來。
密室就在浴房旁邊,那間專門放衣櫥衣櫃箱籠的耳房裡。
之前紀景行就覺得這種耳房和正房連在一起的布置不錯,衣櫃和箱籠都可以放在裡麵,顯得臥房寬敞,如今才知道竟是入口。
打開一個紅木大箱籠,將裡麵的衣裳抱去一旁,再把手探入箱底,摸到一處極不顯眼的內陷,輕輕一扳,整個箱底就可以拿下了。
因為顏青棠不能彎腰,整個過程都是她指揮,紀景行動手。
揭開箱底,下麵是一扇平鋪在地上的鐵門,與箱籠的底差不多大。拉開鐵門,一排石梯進入眼底。
紀景行沒讓顏青棠下去,自己拿著燭台下去看了一圈,又上了來。
“沒想到你藏財寶的地方,就在腳下麵。”
顏青棠瞥了他一眼:“怎麼?你想盜我的財寶?”
“我把你盜了,還用得著盜你的財寶?人和財寶都是我的!”
“那你可得把你的財寶抱緊了,小心財寶和人都跑了。”
“我自會緊緊抓牢。”
兩人打了一頓機鋒,出去時紀景行可見展顏。
不過還是不放心,於是他又找陳越白查遺補漏去了。
表麵上顏宅與以往般無二致,實則內裡早就變了。
可在外界來看,似乎並沒有什麼異常。
為了安那些人的心,顏青棠特意讓人去尋了個大夫來,給她把把脈,看看她何時會發動。
大夫給出了十日內的答案,之後就被人送走了。
得到這個答案,想必近幾日不會發生什麼事,現在就是你預判了我的預判,有人想借著顏青棠發作時動手,而這邊也想借此拖延時間。
能拖一天是一天,若能拖到援兵到最好,危險會小很多。
顏青棠本是這麼打算的,可她沒想到還有一句話——人算不如天算。
中午剛用罷飯,她見紅了。
她忙讓人叫來陳女醫。
陳女醫看了看,說是見紅了,但彆慌,見紅和發作之間大概會有半天到一天的時間,隻有開始陣痛或者羊水破了,才是要生產的時候。
見紅是不能亂走的,於是顏青棠被送到了榻上,這邊消息則報去給了織造局裡的紀景行。
是的,最近這幾天,每天紀景行都會去織造局點卯,從未有過的勤快。其實主要也是迷惑那些人,安撫他們的心,讓他們等到‘萬事俱備’再動手。
收到消息後,紀景行並沒有當即就回來,而是下了幾道命令給疾風司,才像往日那樣慢悠悠回到顏宅。
暗鋒以為他不慌的,心想太子終於成長了。
哪知人前腳進顏宅大門,後腳身形一閃人不見了,他這才知道自己是想多了。
紀景行由於太著急忙慌,進臥房時直接卷起一陣風,惹得一屋子人都看著他。
顏青棠的聲音打破寂靜:“我沒事,還沒發動呢。”
又讓素雲她們都下去後,才問道:“你的援兵走到哪兒了?”
“昨天到的消息,已經走到鎮江了。”
從鎮江到蘇州,沒有任何負累,走水路,大半日就能到。可三千人的黑甲軍,目標太大,不好隱藏,也是不想讓消息傳到司馬長庚或者卞青耳裡。
他們一路得避開人群走,還不能走水路,若不慎被發現,還得把當地地方官或驛站、駐軍,管控起來,因此走得特彆慢。
“那想來再有一兩日就到了。”她故作輕鬆道,“你彆慌,陳女醫說了,從見紅到發動,隔個一天兩天都屬正常,說不定他就一直不發動呢。”
紀景行知道她在寬慰自己。
“該什麼時候生,就什麼時候生,不要忍。我堂堂……還不至於護不住你。”
“我當然知道你護得住我,我這不是不想讓你著急。人一旦慌了,就會影響判斷,你該知道這是什麼時候,所以不要慌。”
她緩緩地說著,聲音柔和,但眼神卻彆有意味。
仿佛是在說,不要讓我失望。
他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睜開眼睛:“我知道了。”
傍晚時,顏青棠發動了。
她一直躺在榻上,也沒吱聲,開始並沒有人發現,還是素雲見她臉色不對,又出了一頭汗,便連忙把陳女醫叫了來。
陳女醫過來後,幫她看了,說她宮口開了,已經開了兩指了。
陳女醫的眼神很不讚同,看看一旁臉色鐵青的紀景行,顏青棠有點心虛。
“你們彆緊張,不是陳女醫說,剛開始陣痛很正常,這時彆浪費力氣,我尋思也沒怎麼感覺疼,就沒說。”
紀景行狠狠瞪了她一眼,打算等她生完,不,等她坐完月子,定好好收拾她一頓。
正房裡亂了起來,做準備的做準備,布置產房的布置產房。
莫姑姑把紀景行推了出去,說他是個男子,不能待在產房裡。
紀景行見他確實幫不了什麼忙,就去了書房。
“估計消息已經傳出去了,他們聚集人馬也需要時間,還要敷衍城中的百姓,動手應該是在夜裡。你吩咐下麵做好準備,再給黑甲軍傳信,讓他們急行軍也好,飛過來也好,今晚子時之前,必須趕到蘇州城。”
“是。”
第90章
◎強闖◎
蘇州城也有宵禁, 但與其說是宵禁,不如說是夜禁。
暮鼓響一次,是一更三刻, 提醒人們天色已不早, 該回家了。至暮鼓響第二次時,是二更三刻,這時才開始夜禁。
是時還在外麵逗留者, 若被巡城的兵丁遇見,輕則斥責罰銀,重則要挨板子。
可今日,暮鼓才響一次, 巡城的兵丁已經上街了,驅逐還在大街上逗留的人。
“……今日, 城中潛入一夥江洋大盜,這夥人手段凶殘, 洗劫了周邊縣城的幾個富戶, 如今又潛入城中,官府已收到密報,今晚將全城搜捕, 閒人速速回家, 聽到異動,不得開門,不得張望,以免誤傷……”
見此, 百姓們自然不敢再在街上逗留。
各處酒樓茶樓食肆, 乃至山塘河沿岸的青樓勾欄, 和河中的花船, 也一一被兵丁找上門,讓速速關了門,以免誤事。
頃刻間,燈火璀璨的蘇州城黯淡了下來,四方城門緩緩閉合,各處水柵水關紛紛落下閘門。
自然少不得有人抱怨,可跟巡城兵抱怨,這不是自找不痛快?
看那些兵丁們的臉色,和外麵這陣仗,明眼人都知道今晚可能要出什麼大事。
……
“……各家緊閉門戶,聽到異動,不得開門,不得張望,以免誤傷……”
刺耳的銅鑼聲,急促的馬蹄聲,在城東大街各處響徹。
幾乎每家都有下人開了大門,或從角門往外張望,卻又在嗬斥聲再度緊閉門戶。
顏宅前院,陳越白匆匆從門外走進來。
“已經讓無關下人都躲回房了,四處都安排了守衛,按照計劃總共布置了三道防線,第一層若守不住,就往第二層撤,最後一層在後宅正院。”
紀景行點點頭,站了起來。
“我去後麵看看。”
走了幾步,卻又遲疑了腳步,想了想還是往後麵走去。一直走到聽不到外麵示警鑼聲的地方,他突然止了腳步,又調頭回來了。
“暗鋒,去取我的甲來。”
正房裡,所有人都不知外麵竟鬨出如此大的動靜。
床榻前圍了一圈人。
陳女醫柔聲道:“本想讓你下榻多走走,可你不聲不響就開了宮口,如今……”
“若是下榻走走,能讓我生快一點,那就下榻走走。”
顏青棠除了臉色難看些,嘴唇有些發白,暫時從表情上還看不出她有任何疼痛之色,隻有額上的汗一直沒有停下過。
她清楚紀景行的性格,不扯上她一切好說,絕對英明神武一等一,一旦扯上她,他就沒那麼穩重了。
這會兒人看似不在這,指不定就在前頭慌呢。
她知道有些婦人生產,若運氣不好,拖上一天一夜都有可能。若真拖那麼久,她真不敢想象他會怎樣,尤其現在外麵還有大敵,而援兵未至。
“那要不——”
饒是素來沉穩如陳女醫,也不禁有些拿不定主意,轉頭看了看莫姑姑。
“姑娘能承受得住嗎?”
莫姑姑走上前來,抱住顏青棠,幫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又去摸她的手和身體。
若說來之前,她不過是身負娘娘之命,來了後,與顏青棠相處了這一陣,見她平易近人,待下隨和,生性樂觀,又極為聰明。
換做旁的婦人,碰見這種場麵,自然是聽男人的,說讓走那就走了。她倒好,不願拋下殿下一人走,挺著大肚子留了下來。
明明承受著生產之疼,怕殿下擔心,硬生生忍著。莫姑姑何等老辣眼光,自然看出顏青棠這些舉動下的真意,心疼得不得了。
“若是承受不住,咱就不急,姑娘要對世子有信心,且黑甲軍肯定能趕來。”
顏青棠也不知莫姑姑為何對黑甲軍如此有信心,但明白其中關切之意。
“我沒事。”她小口地呼著氣,撐起笑,“長痛不如短痛,與其拖拖拉拉,鈍刀子割肉,若能增快生產速度,我寧願現在疼。”
見她堅持,陳女醫自然不好再說什麼,叫來素雲鴛鴦及雪竹幾人,對她們一番細致的吩咐後,才讓人把顏青棠從床上攙扶下來,扶她在屋裡走。
“慢慢的走,不要慌……”
顏宅
顏瀚海也收到全城戒嚴的消息,不同於其他人,他想得要更多。
望著窗外不祥的夜色,他來回在窗前徘徊了一會兒,臉色凝重地叫來顏忠。
“你親自跑一趟,去一趟盧府。”
顏忠應命下去辦事。
可不過一會兒,顏忠又從外麵回來了。
“四爺,根本出不去,出了府門,但走到街口就不能走了。布政使司大街外不光設了路障,還有巡城兵把守。說是要緝拿江洋大盜,為保諸位大人的安全,此地戒嚴,不準任何人通行。”
一般某一官署的官員,都是群居在官署衙門附近,像布政使司外的大街,就叫布政使司大街,這是個統稱,代表這一片區域。
聽聞此言,顏瀚海更覺不妙,幾乎不用多想,就猜出今晚可能會發生的事。
如此大的陣勢,這是有人要對那位假世子真太子動手了?
他們的膽子可真大,可知曉……不,也許就是知曉了,才要動手。
都說文人膽小,都說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其實顏瀚海覺得這一切都是誤解,這些人的膽子一點都不小,他們比誰都膽大,他們隻是做事講究深思熟慮,要萬無一失,要智計權衡。
若不觸犯根本利益,什麼事都可以坐下來談,但若觸犯根本利益……
這位太子爺太張揚了,來此地不過數月,便將整個蘇州乃至沿海一帶攪得人人色變,觸動的又何止一家的利益。
難道朝中就沒人想過要動這裡?自然有人想過,但都知道這是個馬蜂窩,是個火藥桶,捅不得,一動天都要炸出個窟窿。
當初老師為何想借織造局嚴占鬆來謀事,是因為嚴占鬆已經是整個環節中最無足輕重的一個,卻又是最容易被人抓住馬腳的一個。
即是如此,他們也是小心籌謀多時,殫精竭慮,為此還損了顏世川的性命……
偶爾靜下來想想,顏瀚海也曾想過他們行事是否太過謹慎,可不管他怎麼推演,處在他們這個位置,想辦成這些事都是難之又難。
這位真太子假世子雖行事張狂,卻意外成為了那個破局之人,還有她……
如果他沒算錯,她臨盆的時日就在近日。
那些人是否就是洞悉這點,才會選擇在今晚動手?
一想到這個可能,顏瀚海有些站不住了,匆匆叫來下人服侍自己換上官袍,不顧顏忠的勸阻,打算出去一趟。
顏宅的大門前,此時一片嘈雜。
嘭嘭嘭地撞門聲不絕於耳,還夾雜著官差們的喝斥聲和警告聲。
“……接到密報,有江洋大盜藏匿其中,裡麵的人速速開門接受搜檢,若再不開門,我們就要強闖了!”
幾十個火把,將這裡照得如同白晝。
火光跳躍之間,大門外的街上密密麻麻站得都是人。
為首的一人穿著官差服,腰懸大刀,看其模樣是領頭的。但說話之間卻一直看著旁邊不遠處一個身穿罩甲、頭戴鐵盔的軍官。
“大人,這可如何是好?”
這位明顯不是個普通兵卒的軍官,並沒有理會他,而是揮了揮手,從他身後便跑上來幾個扛著撞門木的兵卒,顯然是不打算廢話了。
撞門木撞在顏宅紅漆大門上,發出陣陣巨響。
這巨響隨著風遠遠傳開了去,四周卻一片寂靜,仿佛這附近是荒山野嶺,並沒有其他住戶。
斜對麵一處宅院裡,燈火早已熄滅,四周一片漆黑。
前院正堂裡,亮著一點豆光。
“老爺,那對麵可是顏家……”
“你以為我不知道是顏家?肯定是顏家得罪什麼人了,有人想他們死!讓他們都回房去,都彆出聲,一點聲音都不準發出,隻當咱們都是死人!”
……
兵卒們連撞了好幾下,這大門根本沒有往裡塌陷的跡象。
那就隻有一個可能,裡麵的人早有準備,用東西將門封死了。
“換一扇!”
大門撞不開,還有角門。
就不信角門也能布置如此嚴實?
可事實證明,還真就這麼嚴實,反正他們臨時找來的充作撞門木的樹乾,是沒辦法撞開。
“拿梯子來。”
顯然這些人早有準備,命令剛一發下,就有人扛來了兩架高聳的木梯。
“上!”
有人扶著梯子,有人順著梯子就爬上去了,動作十分敏捷迅速。
“從裡麵把門打開……”
話音還不及落下,一聲慘叫聲傳來,竟是方才爬上去的兩個兵卒順著梯子前後滾了下來。
這時,上方傳來一陣喝聲:“哪來的盜匪,竟敢冒充官兵,可知曉這是端王世子江南織造大人的私宅,你們這是想謀殺朝廷命官!”
就是知道那位世子大人在此,他們才會來。
於是上方人的質問,根本未得來回應,反而趁著間隙又有兵卒順著木梯爬了上去,這次上去的就不是一兩個,而是成群結隊。
上去的多,掉下來的更多。
掉下來的兵卒宛如刺蝟也似,身上插滿了箭矢,有的已經沒了氣,有的發出哀嚎聲。
難道這裡麵還有弓兵?
領頭的軍官臉色一陣青白交加,可想想身負的使命,他一麵命人去傳信,一麵命人去找更多的梯子來。同時命手下多麵開花,一邊攻擊著宅門,一邊繼續命人往裡強攻。
混戰就這麼開始了,誰也沒想到本以為輕易就能拿下的宅邸,竟如此難啃。
對方似乎早就有預料到這般場麵,準備得極為周全。
不光有弓兵,還備有火油、火箭,那沾了火油的箭矢點燃後飛射過來,簡直成了收割人命的利器。
也不過短短一刻鐘時間不到,已經死傷了一百多人,外麵已經亂成了一片,有人在哀嚎,有人在幫忙撲滅著火的人……
這些聲音混雜起來,在寂靜的黑夜裡,格外的滲人。
領頭軍官已經有些穩不住了,額上全是汗珠,濃眉緊皺。
“大人,這可如何是好?”
“再攻,他們沒有多少人,箭矢也不可能無窮無儘……”
“可——”
這時,一陣馬蹄聲傳來,隨之而來的是地麵微微的震動。
不多時,一隊看不清儘頭的兵馬映入人眼底,而領頭的正是騎在馬上、全副鎧甲的司馬長庚。
“廢物!”
“都司大人,是屬下無能。”
黑麵軍官‘撲通’一聲,單膝跪了下來。
“今夜,這地方必須拿下,不然……”
司馬長庚冷笑道。之後不用他吩咐,從後麵又上來一名軍官,帶著手下兵卒撲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