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不給摸,這是嫂嫂送我的◎
“還有這一說?”
可細想想, 可不是如此。
即使普通人家娶妻,也是要大紅花轎抬進門,萬萬沒有隨隨便便就跟人回家的。這不叫娶妻, 叫無媒苟合, 雖然兩人早就無媒苟合上了。
紀景行握著她的手:“我打算走正經流程,待這兩天我還朝後,就向父皇稟明, 並請求賜婚。待父皇賜婚後,由禮部擇定吉日完婚。”
這一套規則聽得顏青棠頭大,但她還是清楚皇家和普通人家不一樣,太子成婚更是與尋常皇親國戚不一樣, 規矩特彆繁瑣。
“此事恐怕不易。”
隻看那守在驛站的薑家,便知曉圖謀他太子妃位的人大概不少。
“這事你不管, 我會處理好,可能確實會有一些風波, 但問題不大, 終歸究底這是我娶妻,與大臣們什麼關係。”
“可我如今還在孝中,即使你父皇賜婚了, 也暫時辦不了婚禮。”雖然她這個孝, 守得挺名不符實,但大麵上要守夠二十七個月。
紀景行笑著捏了了捏她臉頰:“你大概不知,親王、世子籌辦婚禮,從賜婚到選定吉日, 再到婚禮, 短則半年, 長則一兩年, 更不用說太子大婚了,待一切都籌備好,正好你出孝……”
說話間,馬車停下來了。
由於天已經完全黑了,雖是點了宮燈,也看不清周圍景色,依稀隻能看出是一座占地麵積頗大的宮殿。
“西苑的景色極好,平時一到暑夏,父皇和母後就會帶著我們來此避暑。早年皇爺爺退位後,就住在西苑,還有那些太妃們。現在太晚了,等明天我帶你四處去逛逛。”
進了殿內,素雲等人早已等候多時。
也是通過兩個丫鬟,顏青棠才知道這座宮殿名叫瓊華殿,是太子每次前來西苑避暑的居處。
之後沐浴洗漱歇下不提,畢竟兩人都累了一天。
次日,兩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本來辰時那會兒顏青棠就醒了,她想起莫姑姑說的一件事,入了宮後,每日要早起給皇後娘娘請安。
哪知紀景行卻一把將她拉下來繼續睡,說她母後沒那麼多的規矩,臨走時也說了讓他們今天不用進宮。
那就繼續睡吧。
等再起時,已經巳時了。
起來後用了飯,紀景行帶著她去外麵逛園子。
出來後,顏青棠才發現,都說江南多園林,北方的園子不如南方,那是因為不是皇家園林。
比起這西苑,顏家那個大園子根本不算什麼。
“那就是太液池,又分南海、中海、北海。那裡就是瀛台,以前皇爺爺住的地方,平時避暑時父皇會帶著母後住在那裡,每到夏日,朝中大臣都以能賜遊西苑為榮。”
顏青棠神色詭異。
明明叫池,偏偏又分海,但是真大,一眼過去,看不到邊際。夏日用來遊湖應該是極好,怪不得他說大臣以夏日能賜遊西苑為榮,對於少江河湖泊的北方而言,確實如此。
兩人也沒帶下人,沿著綠蔭小道走著,一邊說話。
這是兩人難得的休暇時光,從兩人相識起,就沒有這樣的場麵出現過。
何幾時,兩人這般單純遊玩過?
在蘇州的那兩年,早期顏青棠忙著報仇,他則忙著布局,忙著套身份,後來她有孕在身,他和她還是很忙,後來為了推行新政……
總之就是不堪回首。
“走吧,我帶你去那兔兒山上看看。”
兩個正在玩耍的人,根本不知道今天皇後十分的忙碌,異常忙碌。
目送著漢王妃她們離開,皇後看向玲瓏。
“她們這是何意?我娶兒媳婦還不能我自己決定?”
玲瓏道:“她們哪敢有這個意思。”
“那她們一個個跑來說太子年歲也不小了,該選妃了是何意?”
能是什麼意思?
今天宮門剛開,平日與皇後稍微親近的一些皇親國戚家的女眷,就結伴來了五六個。
請過安後,有的含蓄些,不過是問問太子回來的事,有的則順勢就提及太子歲數也不小了,該是把選太子妃的事提上日程。
反正七嘴八舌就說一個事,太子的婚事。
對於太子婚事,皇後和乾武帝早有商量,但乾武帝也說了,此事恐怕朝廷上要鬨一鬨。
皇後早有心裡準備,但萬萬沒想到這些女眷們也會攙和進來。她們話裡話外雖一字沒提顏青棠,但話裡話外無不是把人給忽視了。
就仿佛此人並不存在,這讓還沉浸在顏青棠給自己生了個大胖孫子的喜悅中,同時早就對她十分有好感的皇後,心中有一種莫名的惱怒。
皇後並不傻,不信這些人不知太子從蘇州帶了個女人回來,而此女生下了太子長子這件事。
不知她們也不會這時進宮了,既然進宮,又這番表現,又怎會不明白這些人的意思?
她早年沒嫁給陛下,不過是個侯府庶房的女兒時,沒少受過這種冷遇。
這種冷遇是看不清摸不著的,但人家就是把你給忽視了,居高臨下當你並不存在,隨隨便便就能處置你的命運,因為你不配。
“娘娘,陳夫人和李夫人求見。”一個宮女進來稟報道。
能在皇宮裡被稱之為陳夫人李夫人,而不帶丈夫官銜或者爵位銜的,隻有兩個人,那就是皇後娘家的姐妹。
一個是皇後二姐,名叫郿嫦,丈夫是神機營指揮使。一個是皇後五妹,叫郿娥,丈夫是五城兵馬司都指揮使。
這二人還在未出嫁時,就與皇後的關係極好,這些年來自是不必說,也是皇宮的常客。
“她們怎麼這個時候來了?難道也是為……”
說話間,兩位夫人已經進來了。
一個相貌明豔,宛如一株咄咄逼人的秋海棠,一個長相柔婉,氣質溫和。雖兩人歲數也都不小了,但保養得當,看得出年輕時都是美人。
“你們怎麼來了?”
郿嫦大咧咧笑道:“難道皇後娘娘不歡迎我們?”
皇後嗔了她一眼:“我敢說不歡迎你們,隻是……”
由於這句隻是的聲音太小,郿嫦並沒有聽見,反而一副八卦的模樣道:“方才我和五妹妹進宮時,碰見漢王妃、安平郡王夫人那些人了,她們入宮來做什麼?”
皇後沒說話,示意二人彆站著。
郿嫦和郿娥對視了一眼,在一邊坐了下來。
宮女奉來了茶。
郿嫦瞅了瞅皇後臉色道:“難道是和太子有關?”
“你們既知道還問?”皇後的語氣不太好。
雖然不明顯,但幾十年姐妹了,郿嫦和郿娥還是能聽出來的,皇後娘娘這會兒心情不太好。
郿嫦倒也不尷尬:“你也彆生氣,我們這不就是進宮來看看情況的?你在宮裡不知道,這兩天京裡可熱鬨了,私底下都在傳太子在蘇州找了個商女,這商女不光給太子生下了長子,還極其得其寵愛,如今人都帶回京了。”
這事對有些人家不是秘密,但對有些消息不是那麼靈通的人家來說,無疑是大消息。
有門路進宮打聽虛實的,如漢王妃郿嫦等人,直接就來了,沒有門路的,私下裡傳瘋了。
郿嫦和郿娥二人,由於是皇後的姐妹,乾武帝的姨妹,在京裡貴婦圈還算受歡迎,自然能聽到各種小道消息。
郿嫦說話時,郿娥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沒想到她會如此直白。
“對了,娘娘的大孫子呢?快抱出來給我瞧一瞧。”郿嫦又道。
皇後瞪了她一眼:“你就是個會插科打諢的。”說是這麼說,臉上卻露出幾分笑意,吩咐宮女去把皇長孫抱來。
不多時,孩子就抱來了。
這會兒昦兒剛吃飽,精神頭兒正旺著,他似乎也認得皇後了,一看見皇後,就笑開了伸手要抱。
可小手剛伸出去,就被人抱走了。
看見抱自己的是陌生人,他愣了一下,連忙扭著小身子找皇後。
“哎呀,都會認人了,真是個好孫孫。”
郿嫦沒料到這小子這麼大的勁兒,連忙一邊逗著一邊就把人給皇後。
昦兒撲到皇後懷裡,在她腿上坐穩了,才對著郿嫦噢了一聲。似乎在說,誰讓你抱我的,不給抱!
可把幾個大人都逗笑了,連一旁的玲瓏都沒忍住笑開了。
“哎呀,真是個小人精,娘娘的好孫孫,都會認人了,會認人了好。”郿嫦笑著道。
郿娥說:“等再過兩個月,就會說話了,到時才熱鬨。”
三人圍著孩子說了一會兒話。
見皇後心情轉好,郿嫦笑著順勢道:“看來,這孫孫得娘娘的心,孫孫的娘定然也得娘娘的心?”
皇後也沒避諱她,說:“青棠那孩子是個好孩子,也是祚兒自己挑的人,我與他父皇當初就與他說過,以後他的太子妃由他自己挑。”
“可——”
皇後疑惑看了過來,郿嫦忙笑了笑,按下想說的話。
郿娥說:“對了,儀兒和雅兒去找大公主了,半道上碰見榮福郡主和夢華郡主,也不知孩子們那怎麼樣?”
“這幾個女孩慣常在一起玩的,你就不要操心了。”
“皇長孫快周歲了吧,還有多久周歲?到時,我可要給他準備一份大禮。”
“沒多久了,要不是為了給孩子辦周歲禮,也不會催著他們回來,也就是這幾日,就會把日子定下。”
皇後又怎會看不出郿娥是在故意打岔,也免得郿嫦尷尬,不過她也沒說什麼。
二人在皇後這坐了一會兒,就走了。
等二人走後,皇後揉了揉眉心:“我倒沒想到二姐也對祚兒的婚事上了心,幸虧她識趣沒繼續再說下去,不然我還真不知該如何回絕她。”
玲瓏安慰道:“娘娘,陳夫人是個聰明人,她不會故意忤逆您的意思的。”
宮道上,郿嫦和郿娥靜靜走著。
本來郿娥還尋思要不要把兩個女孩叫上一起出宮,想了想陳儀和李雅與兩位郡主一道,二人又是經常進宮的,有時候還會在宮裡留宿,她們要出宮,自會有人派車將她們各自送回家,就沒有出聲。
“你回去勸勸儀兒,讓她放下這份心思,本身太子也隻是將她當做妹妹看待。如今娘娘的意思很明顯,顯然早就有了主意,我們就不要攙和進去了,也免得壞了姐妹情分。”郿娥想了想說。
郿嫦歎了口氣,打起精神道:“我肯定勸她,就是不知道這丫頭死不死心。不過不死心也沒辦法了,反正我這個做娘的已經儘力了。”
長樂宮裡,幾個年紀大都在及笄之年左右的貴女們坐在一處,正中自然是大公主姝寧。
不過她顯得有些意興闌珊,似乎昨晚沒有睡好的樣子。
“姝寧,你這是怎麼了?昨晚沒睡好?”榮福郡主道。
她乃漢王嫡女,年方十五,生得也是花容月貌,穿一件橘紅色暗花刻絲錦緞立領收腰夾衣,下身是品紅灑金宮裙。
已經及笄了,如今能梳的發式也多,因此滿頭珠翠,富貴逼人,格外與一旁的女孩不同。
“肯定是怡寧昨晚又鬨姝寧了,所以姝寧沒睡好。”
說話的是夢華郡主,她乃端王嫡女,今年才十四,和姝寧同齡。比起榮福郡主,她穿得要素淡的多,但也是亭亭玉立,清新可人。
二人坐的位置離姝寧最近,再往一旁的是陳儀和李雅,她二人是姝寧的姨表姐妹,也是從小和姝寧一起玩長大的,和榮福郡主與夢華郡主都熟識。
還有一人,是建平侯府許家的女兒,叫許萬如。
這許萬如和榮福郡主是表親,今日也被榮福郡主帶進宮了。
“本來我們還想著找你讓你帶我們去西苑玩的,你這沒睡好可怎麼辦?”榮福郡主嗔道。
姝寧看了她一眼:“去西苑玩什麼?”
“什麼都能玩啊,西苑的景色多好。”說著,榮福郡主似乎也知道姝寧的性子,“好了好了,我說實話,我們其實是想讓你帶我們去西苑看看太子殿下帶回來的那個商女。你不知道,這兩天外麵都在傳,說太子殿下帶了個商女回來,我們就特彆好奇。”
一旁,夢華郡主和許萬如都點了點頭,滿是期盼地看著姝寧。
陳儀也笑著說:“姝寧,說真的我們也挺好奇的。”
她今年十七,年歲比在場幾個女孩都要大一些,因此顯得更加穩重一些。一襲天青色纏枝蓮紋暗花綾長襖、下著月白色素緞八幅湘裙,梳隨雲髻,插一對珍珠鬆綠石珠花。
看起來淡雅又不失書香氣,氣質溫雅。
李雅也跟著點點頭。
她因為生了一張小圓臉,還有點嬰兒肥,因此顯得麵相很稚嫩,她比姝寧小月份,今年也十四了。
姝寧看看眼前幾個女孩,有些猶豫。
“不是我不帶你們去看,隻是……”
榮福郡主求道:“姝寧,你就帶我們去看看嘛,我們就偷偷地看,就算碰見了,我們也以遊玩為借口。”
“可……”
“去啦去啦,我們就當順便也遊玩了?”
姝寧實在推脫不過,隻能無奈道:“那先說好,我們就去看看,也可能她根本不會出來,若是在外麵碰不見,我們就回了。”
“若是在外麵碰不見,我們就權當遊玩了……”
事情既已說定,姝寧吩咐宮人去備車,怕路上時幾人要‘更衣’,幾個女孩便先去了一趟淨房回來,才往外走。
剛走到殿門處,突然從一旁撞過來一個小團子。
“大姐,你們乾什麼去的?我也要去。”
根本不問去處,先跟了再說。
“怡寧,我們其實是去……”
“榮福姐姐,你不要說謊哦,我知道你們要去乾什麼,小豆子都跟我說了。”怡寧鼓著臉頰道。
一旁,一個十來歲的小太監瑟瑟縮縮,滿臉陪笑地看著姝寧。
“實在不怨奴才,是小公主她……”
“反正我也要去!”
怡寧叉著腰道:“你們不讓我去,我就去告母後。”
姝寧無奈地捏了捏她臉頰:“你個告狀精,既然想去就去吧。”
榮福郡主還有些不願意,心想她們去西苑,帶個小娃娃多累贅。正想說什麼,被一旁的許萬如拉了一把,於是一行少女帶著一個小女娃就出發了。
車要出了後宮範圍才能坐。
怡寧十分歡快,一蹦一跳的,像隻小兔子走在前頭。
陽光下,她頭上有一物在陽光的折射下十分耀眼,閃了好幾下走在後麵幾人的眼睛。
榮福郡主換了角度看了幾眼,才發現似乎是個粉色的蝴蝶發卡。
“怡寧,你頭上戴的什麼,好亮啊。”
說著,她伸手便要去摸。
怡寧連忙用胖胖的小手捂住頭,嘟著嘴道:“不給摸,這是嫂嫂送我的。”
第102章
◎來客人了◎
嫂嫂?
幾個少女頓時沉默了。
陳儀看了姝寧一眼, 姝寧回望她欲言又止。
那邊,榮福郡主最沉不住氣,彎腰拉著怡寧的手道:“怡寧, 什麼嫂嫂啊?你什麼時候有個嫂嫂了?”
怡寧瞅了她一眼, 說:“榮福姐姐,你這個樣子好像說書裡的拍花子老太婆啊。”
什麼說書?
什麼拍花子的老太婆?
她像老太婆?
榮福要氣糊塗了,越發覺得小孩子真討厭, 可怡寧她是公主,還是陛下和皇後娘娘最寵愛的小公主,她哪怕氣成了河豚,也不能表現出來。
“你這孩子說什麼呢?我是問你這頭花。”榮福僵著臉說。
一說頭花, 怡寧樂開了。
微微收回小胖手,露一點點出來給她看。
“好看麼?”
榮福還沒看清, 她連忙捂住跳開了。
“好看你也沒有,隻有我有, 大姐也有。”
好吧, 這下注意力被轉移到姝寧那了。
此時,陳儀的眼神真可謂是如泣如訴,幸虧她性格素來文雅, 還算含蓄。
即是如此, 姝寧也被看得如芒在背。
榮福郡主則直接調轉回頭:“姝寧,你也有,給我看看?”
“我沒戴。”
姝寧本就是毛躁性子,也不喜歡轉彎抹角, 能陪這麼久, 完全是顧忌著陳儀, 其他人的麵子她才不看。
“你到底想問什麼?要是看頭花, 我讓怡寧取下來給你看,要是問人……”
見姝寧語氣不好,許萬如忙從後麵扯了榮福一把,陪笑道:“我們就是想看看頭花,還沒見過這麼精致耀眼的頭飾呢。”
姝寧睨了她一眼,也沒戳破她,走到怡寧麵前。
“取下來,給她們看看。”
“我不,大姐……”
姝寧皺起眉。
怡寧鼓著臉頰肉,想了想把腦袋湊過去。
“那大姐你等會兒還給我戴上。”
姝寧沒好氣地把發卡取下來,又揉了揉她腦袋:“以前也沒見你稀罕這些東西!”
宮裡什麼東西沒有?隻能說這蝴蝶發卡做得確實精致,也得小女娃的心,因此怡寧才如此寶貝。
“呶。”
姝寧把東西拿給她們看。
好吧,確實精致漂亮,是以前幾人沒見過的漂亮。尤其在太陽光下,散發著璀璨奪目的光,讓人望之生暈。
“這是什麼寶石?怎麼這麼亮?”
“應該是火油鑽吧。”榮福還見過火油鑽,但其他人就完全是蒙圈了,“不過火油鑽沒有這麼小,也沒有粉色的。”
“這上麵的珠子是什麼珠子?珍珠?”
“珍珠哪有粉色的,即使有,也沒有這樣的紋路。”
那中間做蝴蝶身子的粉珠子,其上有一道道火焰似的的紋路,你這麼看過去色澤溫柔,粉得讓人要醉,可換一個角度再去看,那其中的火焰又跳躍得讓人心悸。
姝寧的那顆不光比怡寧的大,色澤也要更深一些,所以不像怡寧的看著粉粉嫩嫩的,更要穠豔一些,也更符合她的年紀。
這些隻有姝寧自己知道,因為她昨晚在燈下看了許久。
所以說,女孩們哪裡受得住這種誘惑,不論年紀大小,都很難以抵擋首飾的誘惑。
而且這東西饒是如她們都不曾見過,必然價值不菲,那個商女應該很有錢吧?幾個女孩心情十分複雜。
倒不是羨慕對方有錢,隻是覺得對方好像並不如自己之前想的那樣,就是個普通的、靠魅惑手段勾引上太子的商女。
在怡寧的催促下,蝴蝶回到她的頭上。
幾人也仿佛忘了之前的話題,繼續往西苑行去。
一輛車坐不下,分了兩輛車。
姝寧帶著怡寧,和陳儀李雅坐一輛,剩下三人坐另一輛。
上了車,姝寧在陳儀的目光下,終於告饒了。
“陳儀姐,你彆看我,嫂嫂是母後讓叫的,不過她……”
“是皇後娘娘讓叫的?這麼說,皇後娘娘很喜歡她了?”陳儀小臉一白,嘴裡喃喃說。
又道:“不過什麼?”
姝寧很尷尬:“不過她人挺好的。”
好不好,姝寧還是能分辨出的。
宮裡來來去去這麼多人,彆看平時那些貴婦貴女們對她們姐妹甚是逢迎,可大多逢迎的對象是她,對怡寧就敷衍多了,仿佛怡寧還小不懂事,就可以不用太用心。
但那個顏青棠,她卻能及時發覺怡寧要哭,還知道塞她東西哄她。
確實,對方舉動不乏有討好之意,但人家討好得很用心,讓人覺得誠意滿滿,很舒服。
反正姝寧拿人家的手短,暫時說不出對方的壞話,哪怕是對著從小就關係很不錯的陳儀姐。
她猶豫地看了陳儀一眼:“陳儀姐,其實我大哥也沒你想象那麼好……”
陳儀臉色一片淒然:“太子哥哥怎會不好呢,他是世上最好的男子。”她強撐起笑,看著窗外,“好了,不說這些了,好像快到西苑了。”
西苑的宮殿群大多分布在南海中海,姝寧她們坐車到南海,就下車了。
此時的西苑景色正是怡人,不如夏日時的花團錦簇、草木蔥鬱,但也自有一份清幽。
幾人也沒有目標,就這麼沿著林蔭小道走著。
走了一會兒,怡寧就累了。
“大姐,我們還要走多久啊,我累了。”
後麵倒也跟著宮女太監,但怡寧最不喜歡讓人抱了,好像顯得她很小似的。
榮福郡主沒說話,倒是陳儀開口了。
“要不,我們找個地方歇歇腳?我記得這附近就是瓊華殿。”
瓊華殿是太子在西苑的所居之地,幾乎所有人都知道。
姝寧沒料到陳儀會如此說,詫異地看向她。
陳儀卻沒有看她,而是看向許萬如。
其實坦白了說,今天所有人裡,也就陳儀、李雅和許萬如,與太子沒有血緣關係。其他幾人都是太子的妹妹,或是堂妹。
所以形勢一直很分明,今日之所以會鬨得這出,就是因為陳儀和許萬如。榮福郡主絞儘腦汁,也是為了表姐。
二人心中也清楚,彼此是情敵,如今陳儀這般作為,明顯是不死心,還是想見見那個商女,所以才拉上許萬如。
“行啊,我也累了,榮福要不我們就去瓊花殿討杯茶水,歇歇腳?”許萬如笑道。
榮福郡主自然沒有二話,姝寧卻又看了陳儀一眼。
幾人來到瓊華殿。
見兩位公主來了,小太監們也不敢隨意做主,忙去找來了同福。
當時同福正在和同喜說話,見此忙迎了出來。
“見過兩位公主,榮福郡主、夢華郡主,陳姑娘李姑娘。”
榮福笑盈盈地扇著風:“我們來西苑遊玩,走到附近有些渴了,就過來找太子哥哥討杯茶水喝。”
同福不露痕跡地看了幾人一眼,低頭恭敬道:“殿下不在,帶著夫人去遊園了。”
“遊園?”
“是。”
他又說:“幾位公主郡主既是來歇腳飲茶的,還請這邊請,奴才這便就讓人去上茶。”
“這——那要不我們就不進去了?”
榮福看向表姐。
這邊,怡寧道:“我要喝茶,我要吃果子,你們怎麼一會兒一個主意?我累了。”又對姝寧說:“大姐,你陪我一起,她們不願喝茶就不喝了。”
幾人正因進不進去的問題掰扯,這時從宮門外走進來一個人。
正是顏青棠。
“夫人。”
同福幾個大步走過去。
顏青棠雖跟同福不熟,但知道他是紀景行的貼身太監。
不同於同喜,同福管的事更多,這瓊華殿的事務都是他管著的。
“來客人了?”
同福半弓著腰道:“兩位公主和兩位郡主,還有陳姑娘李姑娘,是來西苑遊玩,走到附近累了,就順便來瓊華殿討杯茶水,歇歇腳。”
這話裡含義有些多。
顏青棠正想說什麼,這時怡寧跑了過來。
“嫂嫂,你看我今天跟昨天有什麼不同?”
顏青棠看著她肉包子似的小臉,不禁笑彎了眼。
“我來看看啊。”她故意還裝樣子地往後退了一步,認真地看了一下:“今天怡寧似乎漂亮了很多。”
“真的?那到底是哪兒漂亮了?”
她故意歪著腦袋,還把戴著蝴蝶的腦袋往前湊了湊。
顏青棠又怎可能沒看見,但她還是裝作沒看見,道:“好像哪兒哪兒都漂亮了。”
她演得太認真,怡寧信了,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用兩隻小胖手捂住了臉蛋。
“嫂嫂,你怎麼這麼誇我呀!”
顏青棠哪裡見過如此可愛的小姑娘?真真是哪兒哪兒都合了她的心意,不禁笑彎了眼,去摸她的頭。
不遠處傳來一聲咳嗽。
這聲咳嗽聲太突兀,不光顏青棠看過來了,其他人也都看過來了。
榮福沒想到自己不過咳了聲,所有人都看她,被看得局促不安,忙找借口道:“不是說要進去喝茶,要不要進去啊?”
“來者是客,同福你去安排下。”
“是,夫人。”
不同於對待幾人,同福在麵對顏青棠時,是真真切切的恭敬。
倒不是說他麵對榮福她們不恭敬,而是那種恭敬能明顯看得出距離與冷淡,區彆於這種發自內心的恭敬。
一直縮在一旁的同喜也冒了出來,跟在顏青棠身邊給她引路。
“同喜?”
“太……夫人。”同喜滿臉討好的笑。
“我都快忘記你了,你這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一提這事,同喜就麵露委屈之色,正想說什麼,卻又被顏青棠打斷。
“算了,有客人,等會兒再說。”
一個同福,一個同喜,都是太子的貼身太監。
偏偏二人對待這商女,明顯態度不一般,似乎與她十分熟識,這份區彆更是讓幾個女孩心思各異。
到底年紀都小,哪裡藏得住?
顏青棠收入眼底,卻不動聲色。
等將眾人引到一處用來喝茶賞景都不錯的花廳中,她並未落座,而是對姝寧笑道:“公主,你們慢用,我就不打擾。”
說著她便想離開,可手裡還牽著個怡寧。
她目露詢問之色,怡寧猶豫都沒猶豫:“嫂嫂,我跟你去,不想在這。”
第103章
◎姝寧發怒◎
你不要你大姐了?
不過這話顏青棠沒問, 隻是玩笑道:“那行,我讓人單獨給你開小灶,你想吃什麼點心?我從蘇州帶了幾個廚娘來, 她們擅長做江南一帶的點心。”
這時, 陳儀道:“夫人又何必避開,我們也不是什麼客人,都是親戚, 何不一同坐下飲茶?”
“是啊,我們也不是外人,難道說夫人這是瞧不上我等?”榮福郡主咬著紅唇說。
顏青棠暗歎一聲,撐起笑:“二位是?”
沒等有人答, 她又說:“我本說你們都是大公主的玩伴,我留下不合時宜, 如此倒恭敬不如從命了。”
她也不怯場,主動去了首位上紫檀浮雕山水三圍屏羅漢床上坐下。怡寧坐在她身邊。
“諸位坐, 不要客氣。”
宮女們奉了茶來。
除了茶, 還有各色點心與果子。
見素雲也來了,顏青棠吩咐她:“再去端一些小廚房做的點心,專門給怡寧再端一份。”
一聽小廚房, 素雲便明白是何意。
很快, 點心就端來了,都是小碟裝的。
其他人是兩隻碟子裡放了五六種不同的點心,畢竟同福這也給上了點心,碟子太多沒地方放, 每人手邊的花幾就那麼大。
怡寧的則是滿滿的一碟, 五六種, 擺了五六碟。
“你們嘗嘗看, 我們那吃點心講究時令,不同時令有不同的花,不同的果子,用來做點心最好不過。可如今初來乍到,北方和江南氣候不同,一時也尋不到適合做點心的時令花果,這桂花糕好像是她們用去年八月第一茬桂花做的桂花鹵,做出的糕點,吃著雖不如當季現采的清香,但彆有一番風味。”
“還有這雞子糕,是蘭溪那邊的糕點,鬆軟可口。我不太喜歡吃甜的,所以她們平時做的偏淡,你們嘗嘗看合不合口味……”
“嫂嫂,你為何不喜歡吃甜的?甜的很好吃啊。”怡寧插言道。
她早就吃得樂不思蜀了,左一口右一口,喜滋滋。
“有人喜甜,有人不喜,不過是各人口味罷了。”顏青棠說,用帕子幫她擦了擦嘴角的糕點屑。
這女子太目中無人了!你說她故意忽略你,偏偏人家沒有,還特意拿出江南糕點招待幾人。
可你若說她沒有忽略,偏偏她一舉一動風淡雲輕,也不問幾人身份,似乎一點都不在意。
其實榮福郡主她們想岔了,方才顏青棠說得十分明白,將她們定位成了姝寧的玩伴,姝寧不開口介紹,她又怎好詢問。
偏偏姝寧也不知怎麼了,竟一直坐在一旁默不作聲,讓有的人心裡憋屈至極。
有人心中憋屈,有人沒心沒肺。
夢華郡主就是那種沒心沒肺的人。
那邊怡寧吃著點心,她也吃著,吃完後很是驚歎,還喊著榮福郡主吃:“榮福姐姐,這雞子糕真好吃呢,不甜不膩,奶香味兒重。”
這行舉對榮福來說,無疑是刺激,也是挑釁。
她瞪了夢華郡主一眼,看向顏青棠:“夫人似乎對做糕點很是擅長,難道平時就靠做糕點打發時間?”
她笑得太假,說出的話又太挑釁,一出口所有人都安靜了,都不禁看向顏青棠,想看看她的反應。
哪知顏青棠卻不慌也不惱:“讓我做糕點,著實有些為難我了,不過是我身邊的丫鬟平時愛鑽研這些,我才知道一些。難道郡主喜歡做糕點?若是喜歡的話,我可以讓丫鬟和郡主說說。”
這個軟釘子不可謂不絕,反正榮福沒占到便宜,反而顯得自己失儀。
“那夫人平時喜歡做什麼?說不定我們能說到一處去。”許萬如笑著接口道。
“我啊?我喜歡看賬本。”
看賬本?
再看上首那女子,她穿了件藕荷色折枝暗紋對襟夾衫,淺灰色緞麵馬麵裙,梳著簡單的蝶髻,打扮十分素雅。
她皮膚很白,身段很纖細,帶著一種屬於江南水鄉女子的柔情婉約。
偏偏通身氣度,不卑不亢,不驕不躁,明明看賬本這種俗氣的事,換做哪個大家閨秀都不會自曝其短,偏偏她就說了,還說得風淡雲輕。
也因此顯得她們這一番挑釁,既幼稚又無聊。
“對了,太子哥哥呢,方才聽同福說……”
陳儀話說到一半,突然被打斷了。
“你們走不走?不走我走了!”
是姝寧。
她突然站了起來。
“姝寧……”
姝寧誰也沒看,什麼也沒說,扭頭就走了。
她這副樣子,明顯是生氣了,幾人頓時也顧不得其他,連忙站起來追了出去。
頃刻間,花廳裡一掃而空。
怡寧還坐在那吃著糕點,吃得小腳一翹一翹的,仿佛沒看見方才那一幕。
顏青棠失笑:“你不去追你大姐啊?”
“大姐生氣了,要發脾氣,我才不去自討沒趣。”
顏青棠哦了一聲,也沒好奇問姝寧為何要生氣。
“嫂嫂,你就不好奇我大姐為何要生氣嗎?”反倒怡寧,一副‘你快問我,我才告訴你’的模樣。
顏青棠順著她哄道:“那你大姐為何要生氣?”
“因為大姐最討厭彆人利用她了。”
顏青棠萬萬沒想到這個看起來胖乎乎、可愛又綿軟的女娃娃,竟然還懂得‘利用’二字。
倒不是說怡寧不該懂,而是昨晚紀景行跟她說,怡寧其實才剛過五歲。
五歲的自己在乾什麼?反正是不懂什麼叫利用。
“姝寧,姝寧,你生什麼氣啊……”
姝寧走得太快,幾個女孩在後麵追得上氣不接下氣。
“你說我生什麼氣?”
出了瓊華殿,姝寧才停下腳步。
“你們剛開始說的是隻偷偷看一眼,我才帶你們來西苑,現在人看了還不夠,還故意把人留下來刁難……”
榮福癟著嘴解釋說:“這怎麼叫我們刁難她,這不是正好撞見了……”
姝寧打斷道:“行了,這些話就彆說了,免得彼此難堪。我就來擺擺我的態度,人是我大哥選的,隻要他認,我就認她是我嫂嫂。我不饞和其中的事,你們以後再來找我,若不攙和這些,還是玩伴是朋友,若還想來利用我做什麼,那就彆來找我了。”
她板著臉,很嚴肅,似乎也壓抑著怒火。
榮福即使想說什麼,現在也不敢說了。
“送她們離開西苑。”
幾個宮女走了過來。
榮福咬著唇看了看姝寧,一跺腳跟著走了。
等三人走後,姝寧又轉頭看向陳儀。
不過比起方才麵對榮福幾人,此時她的眼神要複雜得多。
“陳儀姐,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關係也比她們親近一些。方才那些話,我不光是說給她們聽的,也是說給你聽。”
“姝寧。”陳儀怔怔道,臉色一片慘白。
“你彆讓我再難做了,大哥為何將她安置在西苑?就是不想讓人打擾她,如今我帶著你們來,你們做的這些事,傳到大哥耳裡,我成什麼了?”
“姝……”
“你們先回去吧,我還要去帶怡寧回宮,就不一同走了。”
丟下話,姝寧便走了。
幾個宮女走上前來。
“兩位姑娘,奴婢送你們離開。”
陳儀有些難堪地扭頭走了,李雅忙跟了上去。
不多時,二人坐上出西苑的馬車。
李雅看看陳儀的臉色,小聲道:“儀姐姐,你不要怪姝寧,今天若不是你,姝寧也不會帶著我們來西苑,你看現在鬨成這樣……”
“你也覺得我做錯了?覺得我利用了她?”
看著陳儀臉色,李雅頓時不敢吱聲了。
另一邊,姝寧在外麵站了許久,才踏入瓊華殿。
去了方才那間花廳,顏青棠和怡寧還坐在這兒呢,一大一小也不知說了什麼,臉上都是笑。
她蔫頭耷腦的,來到顏青棠麵前。
“今天的事,是我不對。”她打起精神,抬起頭,“我不該帶她們來給你難堪,雖然我本意不是這樣,但要不是我……我這些話也不是因為怕我大哥生氣才說的,是我覺得有些對不住你。”
兩雙眼睛,都看向她。
顏青棠失笑道:“我沒有難堪,隻要自己不難堪,就沒人能給你難堪。”
這下換姝寧用詫異的目光看她了。
看了兩眼,她在一旁坐下。
“我也不知道陳儀姐現在怎麼變成這樣了,她以前不是這樣的。”
總的來說,姝寧是那種很明豔的長相,看她麵相和行舉,就能看出她是那種做什麼風風火火,有些毛躁但很坦率的性格,此刻竟露出這般神態。
顏青棠想了想安慰說:“人都會隨著年齡變化,性格發生轉變。誰能不犯錯?隻要不是原則上的大問題,其實也沒多大的事。”
“可她就是觸犯了我的原則……”
明明知道她不喜歡被人利用,偏偏利用情分來利用她,給彆人難堪,因此姝寧特彆惱怒。
與其說她是生榮福她們的氣,倒不如說真正讓她生氣失望的是陳儀。
“其實我知道,你要不是看在我的麵子,大概是不會搭理她們……”
這不用去看,今天若不是有姝寧在,她們連瓊華殿大門都進不來。再是郡主貴女又如何,瓊華殿乃太子居處,不是隨便是個人就能闖的。
即使以討杯茶水歇腳為由,同福也會讓她們換個地方,反正空著的宮殿那麼多。
“好了,你不要多想,我是真沒生氣。對我來說,你們這般年紀都還是小女孩,若是跟你們生上氣,我豈不是越活越回去了。”
姝寧看了她一眼:“可你也不大啊,才二十?怎麼我們就成小女孩了?”
顏青棠笑道:“一個人成熟與否,不看年齡,而是看她的閱曆和見識。你們從小到大頂多就在京城裡打轉,遇到最難過的事,不過是小夥伴彼此之間鬨了彆扭。我卻去過很多很多地方,經曆過許多許多的事,碰到過很多危險,當一個人見識過真正的大場麵,這種小事其實不值得一提。”
第104章
◎嫂嫂,我今晚留下跟你睡行不行?◎
意思她們就是小場麵, 不值得一提?
她到底是在勸她安慰她,還是在打擊她?
“我不信,你一個女子能遇到過什麼危險?”姝寧皺著臉道。
看到這一幕, 顏青棠突然覺得怡寧和姝寧像姐妹了, 表情都是一樣的。
她端起一盤點心,遞過去。
姝寧拿起一塊,她也拿了一塊, 一邊吃一邊道:“你知道我跟你大哥當初怎麼相識的?”
“怎麼相識的?”
“是我從蘇州回盛澤,在半道遇見截殺,當時根本沒有防備,船突然被人撞停了……”
隨著她的訴說, 姝寧仿佛跟隨她一起回到那一日。
月明星稀,水流湍急, 一望無際的蘆葦灘。
一群懷揣著殺人目的的亡命之徒。
為了救主,假冒她留下的銀屏, 怕不能瞞過匪徒置性命不顧的六子……還有宋叔, 以及死了傷了的那些護衛……她為了逃生,不得不跳水,卻又被人追了上來, 在水中與人廝殺搏鬥……
“這些人怎敢如此, 他們是朝廷的官兵,竟為私所用,截殺良民?”姝寧怒道。
怡寧也小臉嚴肅,連糕點都不吃了。
“……幸虧當時你大哥路過救了我, 隻是彼時我根本不知道這些人是誰, 又為何截殺於我, 事後……”
顏青棠又給二人講了她和紀景行去揚中島的事, 講了她當初火燒自家倉房釜底抽薪之事,以及當初她懷著身孕,被人當街截殺,還有紀景行出海的事……
後者是聽紀景行轉述的。言而總之,這些故事又驚心又動魄,聽得兩人是聚精會神,聽得姝寧是滿臉複雜。
看著她一直淡定的表情,姝寧突然道:“我突然有些明白,大哥為何會選你當嫂嫂了。”
呃?
顏青棠笑道:“那我能將你這話,理解為誇讚?”
這時紀景行從外麵走進來,問:“你們在說什麼,什麼誇讚?”
姝寧連忙看了顏青棠一眼,說:“沒、沒說什麼。”
顏青棠竟從她臉上看到一絲心虛神色,她很怕她大哥?
“沒說什麼。你事談完了,這麼快?”
之前她一個人回來,就是因為臨時有人找他有事相商。
紀景行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又看看窗外。
“你們看看都什麼時候了?”
顏青棠這才發現外麵已經是傍晚了。
姝寧也才反應過來,忙站了起來。
“那我帶怡寧回宮了。”
顏青棠阻止道:“都這個時候了,還是用過晚飯再走吧,我讓廚娘做幾個江南菜你和怡寧嘗嘗。”
怡寧忙插嘴說:“大姐,用了晚膳再走。”
姝寧無奈道:“你個貪吃鬼!”
之後二人留在這用了晚飯。
剛用罷,宮裡來接二人的車到了。
“大哥,嫂嫂,那我們回宮了。”姝寧說。
怡寧還有些不想走:“要不今晚不走了,明天再回去吧?”又對顏青棠說,“嫂嫂,我今晚留下跟你睡行不行?”
一聽此言,紀景行頓時變了臉色。
“母後都派人來接你了,你不回去?”
“可我舍不得嫂嫂,我還想聽嫂嫂講故事。”說著,怡寧又是淚眼汪汪,小手還抓著顏青棠衣袖不放,可憐巴巴地看著她。
“嫂嫂……”
顏青棠被她看得心都化了。
“那要不,今兒就不回了?”
紀景行忙一把拎起怡寧的衣領子,將她塞給姝寧。
“快回吧,免得母後擔心。同福,你送送她們。”
“是,殿下。”
等人走後,顏青棠失笑道:“你這是乾什麼?怡寧她還小。”
紀景行瞅了她一眼,說:“你不知她纏人得很,有了第一回,肯定還有第二回以及無數回,當初就是因為她太纏人,父皇才讓她搬去姝寧的長樂宮。”
見她啼笑皆非看過來,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失言了,此言實在太有損父皇的威嚴,也有損自己的威嚴。
“對了,姝寧她們怎麼來了?發生了什麼事,我怎麼看姝寧有些不對勁兒?”他轉移話題道。
顏青棠嗔了他一眼:“我還想問你,姝寧怎麼看著好像有些怕你。”
這……
這故事就要追溯到很多年前了,姝寧小時候被她大哥教訓過,反正那回挺讓她記憶猶新的,因此即使長大了,也有些怕他。
不過,弟妹幾個哪個不怕他?
除了最小的怡寧。
紀景行也沒瞞她,大致給她講了講。
“我倒沒想到,你幼時那麼壞啊?”
他不敢苟同:“這叫什麼壞?這叫管教弟妹。”
也叫腹黑。
不過這點腹黑在她麵前就不夠用了。
“你還沒跟我說,姝寧怎麼來了?這丫頭我了解,她若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才不會如此心虛。”
顏青棠心知他若想知道,隨便問問同喜和同福就知道了,也就沒瞞他。
說完,又道:“我倒沒想到你竟這麼招小姑娘喜歡。”
“什麼叫招小姑娘喜歡?”
紀景行臉色有些尷尬。
“榮福帶來的姑娘,若沒弄錯,應該是建平侯許家的,她和榮福是表親。至於陳儀,她母親和母後算是堂姐妹,一直跟母後很親近。先不提陳儀,那許家女子動機肯定不單純,哪是因為仰慕我才如此,多半是漢王府和建平侯家動了什麼心思,才會借著小輩兒來試探。”
他順道又跟她說了說漢王妃,重點其實是漢王府,說他父皇當年還是魏王時,同是兄弟的幾個親王一點都不省心。
漢王相對還是老實的,見勢不成就偃旗息鼓,不敢再跟三哥爭搶皇位。
即是如此,後來漢王也是為朝廷立了不少汗馬功勞,彼此關係才融洽。不過漢王常年不在京城,鎮守在雲南。
他順道還講了當年幼時他在上書房,跟漢王家幾個孩子發生的故事。
“漢王妃不太得寵,漢王叔他在雲南那生了孩子,就往京城送。家裡烏煙瘴氣的,漢王妃隻一子一女,那紀徇還是個不省心的,怪不得會在娘家動心思。”
想想,唯一的嫡子不成器,漢王心不在自己這,王府裡兩個側妃一堆姬妾,關鍵側妃所出的庶長子,年紀都比自己兒子大,還比自己兒子成器。
若非榮福和太子是堂兄妹,她真恨不得把女兒送進宮當太子妃,這樣才能保得自己兒子順利繼承王位。
“那照你這麼來說,榮福郡主目的不單純,那位陳姑娘就是單純仰慕你了?”
“這——”他忙道:“說實話,若非今天的事,我還不知道小姑娘對我竟有這種心思,我從來是把她們當做妹妹看待。”
顏青棠輕哼了一聲,這茬算是過了。
之後二人回寢殿,沐浴洗漱不提。
躺在床上後,顏青棠有些感歎道:“以前不覺得,隻當這些皇親國戚王公大臣們,行事定然不同尋常富貴人家,現在看來,世人做事還是奔著利益而去。”
“本就如此。”
她噙著笑,轉過身來捏了捏他下巴。
“那照這麼來看,你這個香餑餑,想娶我這個他們眼裡江南來的商女,怕是極為困難了。”
一個後位,背後代表著多大的利益,不用細說就能知道。
家中出一個皇後,能保三代富貴。
若是她,她也想拚一把。
“可我這個香餑餑,就看中了你這個江南來的商女怎麼辦?”
他順勢湊過來,在她眉心上親了親。
“在那些人眼裡,江南、商女,這兩個詞串在一起,怎麼聽都帶著一種旖旎色彩,你若真在朝堂上提起要娶我,必定會引起驚濤駭浪,倒不如摟草打兔子,順帶把你想讓稅科從戶部獨立出來的事做了?”
紀景行本來心思不在事上頭,正分神乾其他彆的事呢,聞言頓時停下動作,看向她。
兩人眼神對眼神。
她挑了挑眉,他也挑了挑眉。
“你這法子好像不錯,正好我提賜婚的事,再找個人提獨立稅科之事,看看他們到底是保哪邊。利益無法集中,必然分身不暇,說不定還會因此內訌。若他們保太子妃位,我就讓他們鬨一陣子,正好把稅科獨立出來……”
她接著說:“等獨立出來後,就可借機清算曆年稅賦,他們懼於清算舊賬,必然支持擬定新策。一點一點來,先落實各地商稅,再對人頭丁稅下手。”
“若他們保戶部,正好讓父皇下旨賜婚,稅科容後再議……”
說著,他爬了起來,“我去找父皇。”
顏青棠一把拉下他:“都什麼時候了,你去找父皇,父皇也不一定願意見你,說不定父皇和母後已經歇下了。”
他順勢親在她嘴唇上。
“說得有理,那我們也歇下吧。”
另一邊,陳府裡。
郿嫦得知女兒從回來後,就將自己關在房裡,心中很是擔憂。
開始是擔憂,見連晚飯都不出來吃,則就成煩躁了。
“你總放她自己靜靜,不吃就不吃,一頓不吃也不會餓壞。”陳進道。
“你說說她乾的什麼事,我之前就交代過她,凡事不要出頭,讓榮福郡主她們去折騰,她倒好,自己把姝寧惹怒了。”
陳儀進宮是帶了丫鬟的,回來後郿嫦見勢不對,就問過丫鬟發生了什麼事。丫鬟也不敢隱瞞,一五一十都說了,郿嫦這才知道幾個女孩那發生了什麼事。
“不行,皇後和姝寧怡寧的態度很能說明什麼了,我去勸勸她,讓她把心思放下。”
見妻子急匆匆出去,陳進不禁搖了搖頭。
不過轉念想想,這樣也好。
郿嫦去了女兒的院子,院中一片寂靜,丫鬟們也知道姑娘心情不好,嚇得不敢出聲。
“夫人。”
郿嫦直接來到女兒房門前,敲了敲門。
“開門。”
半晌,裡麵都沒有聲音。
“陳儀,我告訴你,給我開門!”
過了一會兒,裡麵才響起一個步子。
不多時,門打開了。
郿嫦看了看女兒:“你瞧瞧你,現在是什麼樣?為了一個男人,把自己弄成這樣,你覺得合適?”
“他不是普通男人,他是太子……”
“你是真心儀他,還是看中他是太子的身份?我怎不知養出個如此貪慕虛榮的女兒了?”
郿嫦幾步走進去。
“家裡是缺你吃缺你喝了,還是讓你走出去低人一等了?以前我不說你,是覺得你是女孩,臉皮薄,為了你,娘老著一張臉,去找你皇後姨母套話,還得你娥姨跟著打掩護。”
“你皇後姨母的意思很清楚,那就是太子挑的人,你自己不甘心去了,姝寧和怡寧的態度也很明顯了,你何必自討沒趣?還把從小一起長大的姝寧給得罪了?嫁進皇宮真就那麼好,你知道坐在那個位置上,若沒有丈夫的寵愛和疼愛,一般人是萬萬坐不穩的。”
“你皇後姨母是命好,有陛下疼著寵著,這些年哪一年大臣們沒提議讓陛下廣擴後宮?哪一年不是陛下親手壓下去的,若陛下稍微定力不足,又或是沒有魄力,那後宮已經是遍地開花。”
“可娘你也說了,陛下是可以壓下去的,太子哥哥定也能行。”陳儀噙著淚反駁道。
“那你臉皮怎麼就厚到,認定你自己就是太子心儀的那個人?他就願意為你放棄三宮六院?”
“我……”
郿嫦歎了口氣:“你彆怨娘話說得狠,彆的道理就算你不懂,那我們就說說現實。現在太子就認定她了,要娶她做太子妃,你打算怎麼辦?”
陳儀低垂下頭。
“太子哥哥也不是隻能娶一個太子妃,他還可以娶良娣……”
剩下的話,被郿嫦劈頭打來的一巴掌打斷了。
郿嫦氣得七竅生煙,來回踱步。
“你行了,你厲害了,你厲害到現在竟然想去給人當妾了!你知不知道妾意味著什麼?即使你不知,你看看你兩個外祖母……”
她氣得眼淚直掉:“因為我跟你娥姨的娘,是給人做妾的,到如今她們還隻能待在那府裡,要不是我倆嫁得好,逢年過節,也不定能去探望一下。”
“你爹為何不回永城伯府,偶爾回去一趟,還鬨得不可開交,你看不清其中的機鋒?你知道你爹你娘生下來就是庶子庶女,在家受了多少委屈多少冷眼?我們金尊玉貴把你養大,讓你托胎成了嫡出,就是讓你給人做妾的?”
她一邊罵,一邊就往陳儀身上打去。
外麵的丫鬟頓時站不住了,忙都湧上來攔。
“我告訴你,你這念頭不給我打消,我就當沒生過你……”
這時,一個懷抱從後麵擁來,郿嫦扭頭埋進去就哭了起來。
陳進皺眉看著女兒:“你娘說得沒錯,你好好在房裡反省反省,沒反省好,不準出門。”
又對丫鬟們說:“看好姑娘。”便擁著妻子走了。
“進哥,你說她怎麼這麼糊塗,這麼不省心啊。”
“好了,所幸發現得早,多教一教,也不是不能教過來。”
皇宮裡,乾武帝和皇後也還未歇下。
福生將得來的消息一一敘述。
聽完後,皇後略微有些感歎:“幸虧姝寧這孩子還算清明。”
“她從來就不笨,也就你喜歡瞎操心。”
皇後嗔道:“我怎麼瞎操心了?我這不是擔心她與青棠鬨了矛盾?姑嫂倆若是鬨了矛盾,以後這關係還怎麼處?”
又說:“現在孩子們都長大了,心思也都多了起來。我倒不知儀兒那孩子,竟有如此多的心思,還望二姐能管束管束,不然以後再鬨出什麼事,就尷尬了。”
乾武帝攬著她的肩,往寢殿走去。
“身在皇宮,作為公主,幼時還能無憂無慮,那是因為父母護著。待其長大後,總要放她單飛,讓她自己去辨彆那些意圖在她身上得到利益的人,去處理這些錯綜複雜的關係。難道你想將她養得不知世務,像隆慶姑母那樣軟弱無能,一輩子被駙馬家拿捏?”
有性格強勢的公主,自然也有軟弱無能的公主。
隆慶公主是乾武帝姑母輩兒的,可惜這位公主的日子就過得憋屈了,因為性格軟弱,被駙馬拿捏,駙馬不光住在公主府裡納妾生庶子,若宮裡這邊有所責問,她還得出麵替駙馬遮掩求情。
皇家這邊自然恨鐵不成鋼,可關鍵是沒用,她自己立不起來,誰又能幫她?以至於早在先帝朝時,這位隆慶公主就惹得先帝生厭,平時隻當沒這個人。
皇後生下兩個女兒,也與乾武帝對女兒的教養也經過多次商討,怕她女兒養得跟她自己一樣單純,乾武帝沒少拿隆慶公主的例子嚇她,以至於提到隆慶公主,皇後就直搖頭,生怕兩個女兒也這樣了。
“朕倒覺得那顏青棠性子不錯,有她帶著,姝寧和怡寧兩人的性子不會差,絕不會任人欺負。”
“真的?那我以後讓姝寧和怡寧多跟她嫂嫂處處。”
顏青棠若是這會兒就知道,乾武帝已經在為退位後,把兩個女兒扔給她的事做鋪墊,大概會很感謝他。
可惜她這會兒還不知道,當然這是後話。
第105章
◎比試、賜婚◎
三月初八, 太子還朝,正式在朝堂上請求乾武帝賜婚。
乾武帝還沒說什麼,大臣們卻激起陣陣熱議, 紛紛說太子大婚、未來的太子妃人選, 不該如此草率,要慎重行事。
大臣們正引經據典曆數太子妃及未來的一國之母,出身不正有什麼害處, 這時卻有一位大臣站了出來,說有本要奏。
“啟奏陛下,如今各地增設稅司,可戶部卻因人手嚴重不足, 無法盤清各地稅司送上京的賬目。從去年起,戶部已堆積數車賬冊不止, 每月還有賬冊從各地送來。所以臣請奏陛下,請陛下設立朝廷總稅司衙門, 獨立於戶部之外, 負責監察與查核各地稅司。”
此言一出,驚起一片詫異。
“王郎中,此番我等正在議太子大婚之事, 你何必在此時說這種事, 未免掃興。”
“你一個小小的五品郎中,越過你戶部尚書請奏這等事?”
這位寒門出身、袍角還打著補丁,每日上朝都是站在最末端的年輕郎中,不卑不亢地一拱手道:“諸位大人, 僭越不僭越, 也是我戶部的事。可有問題就需解決, 如今戶部儼然無法完成各地稅司的賬冊查核, 那必然要另尋他法。”
“……世人都知戶部雖為六部之一,日常公務卻比其他幾部更為繁瑣沉重,戶部管得多管得雜,各司官吏已一添再添,卻依舊不堪重負。彆的衙門都是按時點卯散衙,獨我戶部官員常年累月因公務不得歸家,每當忙碌起來,十天半月不歸已成常態,而這種忙碌每年有十幾次,幾乎月月如此。”
“本官請奏此事,也是有利於同僚,更是有利於朝廷,如何談得上僭越,想必尚書大人也定不會怪我。”
戶部尚書李承先,一位發色斑白的老者,平時總因戶部事務太過繁瑣,一副若有所思之態,今日也依舊是一副若有所思之態,讓人看不出他對此舉到底是讚同,還是反對。
李承先既不說話,王郎中自然不再理會他人。
他一轉身,沉聲對著上首又道:“臣還請奏,請陛下在今年科試中增設商科,為朝廷廣納有用之士。臣觀各地新增稅司有感,專才還要專用,光會讀四書五經經史子集,會寫時文策問,卻連區區賬冊都看不懂,更不通商業之道,又如何去管天下稅司?”
如果說方才他的話,不過是讓人詫異,覺得有些掃興。
這話一出,無疑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一時間,大殿上全是嗡嗡之聲。
“王郎中,此言慎重,你可知朝廷開科取士,關乎江山社稷,豈是你說再設一科,就再設一科?”
“士農工商,商本就為末,讓商人入朝為官,豈非亂了章程?”
“商人蠅營狗苟,唯利是圖,是時必會借機牟利,禍亂朝政。”
王郎中反駁道:“商人有瑕,但並非所有商人都有瑕,下官隻說增設商科,可並未說讓商人入朝為官,我朝本就不禁商人子弟參加科試,諸位大人為何如此激動?到底是以此為借口,還是不想讓朝廷增設特科?”
“聖人曰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不讀經義不通做人,如何為官?”
“那做官是為何?”王郎中問。
“當然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
“為生民立命卻不通時務,隻知空談,難道用一張嘴就能為生民立命?難道就如大人這般之乎者也就能為萬世開太平?”
被反駁的老大人氣得手指直抖,罵道:“豎子謬論,豎子狂妄!”
這時,站在一旁的紀景行出來說話了。
他穿一身明黃色四團龍圓領袍,白護領,頭上戴著翼善冠,矜貴文雅,穩重從容。
“孤覺得王郎中言語確實有些失當,但所言並非沒有道理,專人辦專事。這恰恰也是兒臣這趟下江南後的觀感。”
後麵這一句,他是對著龍椅上乾武帝說的。
“可太子殿下要知曉,朝廷開科取士,非同兒戲,豈能說改就改?”
“正是正是,科舉乃朝廷命脈,不能隨意處置……”
這時又有人說話了。
是工部侍郎洪雲升。
“臣倒覺得王郎中所言有理,當年臣也是被特例召入朝廷為官,這些年因臣年老體邁,又舊疾纏身,屢屢感到力不從心,但朝中精通水利者,幾乎再無他人。新晉的年輕官員,要麼好高騖遠,要麼自居自己讀書人,不願前往地方。可水利之事本就要去實地采集勘驗,才能知道問題出在哪兒,又該從何處改良……”
說到這裡,洪雲升再說不下去,而本來嘈雜的朝堂也安靜了下來。
不同於其他人,洪雲升並不是經過科舉才入朝為官,他原是一地河務小工,因在當地組織百姓護堤有功,進入朝廷視線。
那一場洪水,淹了十幾個縣,獨他所在的那個縣,因用了他想出來的法子保護了河堤,幸免於難。
早年,黃河由於改道,年年泛濫,以至於民不聊生,朝廷光賑災無用,還得從根本解決問題。河道衙門一眾官員屍位素餐,拿俸祿時一個比一個積極,朝廷年年撥款,河堤年年修,卻年年總要被衝毀幾處。
就這,洪雲升被特例提拔了起來,開始了他長達幾十年的治河生涯。
從一個河務小官,一路升到河道總督。
早年他一直在各地治河,也就近些年年紀大了,才升到京城來,任正三品的工部侍郎,權當是養老了。
可真能養老?
大水無情,百姓卻要依仗水源為生,江河湖泊時時刻刻都在改變,就如那黃河,淤泥被河水衝刷久了,就會往上堆積,堆積到河床比河岸還高,一旦堤毀,就會淹沒無數農舍農田,這時就需要因地製宜去治理。
可朝廷裡關於水利上的人才,卻並無幾個,後繼無人,洪雲升哪敢榮養?
“不懂可以學,學無止境,但擅開特科,是萬萬不行的。”
洪雲升也沒理這人,隻是淡淡道:“本官對開不開特科,並無執著,這樣吧章大人,你為工部推薦幾名年輕官員來,老夫傾囊相授,絕不藏私?”
聽到這話,這位章大人不說話了,半天支吾了一句。
“你乃工部,我乃禮部官員,如何能越過一部之隔,為你推薦官員?”
“看,說來說去,還是年輕官員都不願意到工部來治河,都知道水利是個苦差事,都知俸祿拿不了多少,但靴子要磨破無數雙。”
洪雲升麵上微微含著嘲諷。
“臣這一生磨破的鞋,可以堆滿十多間大屋,也因治河,常年病痛纏身。當然臣並非為自己居功,不過是想說既然年輕官員好高騖遠,潔身自好不願做苦差事,那不如讓願意做的來做。”
最後這句,他是對著乾武帝所言,也表明了他的意見。
都說十年寒窗,一朝飛躍龍門,越過龍門的人自詡從今往後再是不凡,自然要挑肥缺、清貴的缺,而不願去挑那些沒油水又辛苦的缺。
可對於常人來說,能做官,已是祖墳冒青煙,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但凡能有一絲做官的機會,誰不是汲汲營營?
可經義策論八股文,攔下了多少人?
真若朝廷開科取士,不考四書五經,不考八股策問,隻考專科時務,大概有無數人前赴後繼。
就如洪雲升這般人,早年因家境因學問考不上科舉,卻又精通河務,誰又敢說這偌大的大梁,這四萬萬人口裡,就沒有這般困於非正途出身的人才?
王郎中站出來又道:“臣之意與洪大人相同,並非精通經義不可,而是光通經義,卻連算數都不會,來到戶部真是毫無用處。”
“當年大唐王朝摒棄門第之彆,廢除門閥權貴士族壟斷,廣納天下寒士為才,也並非隻設進士一科,主要分了六科,其中明算一科是為算科,臣所言的商科,不過是將算科包含在內罷了。”
這一番話,鄙視之意明顯,竟嘲諷天下文人竟連算數都不懂。
“是誰與你說,精通經義卻不通算數?!!”一位老大人漲紅著臉怒道,旁邊的人拉都拉不住。
王郎中歎了一聲,道:“諸位大人,此乃朝堂,並非辯場,你我在此吵,大概吵上一年也不會出結果。不如這樣,在三司六部五寺中廣招精通算學的官員,再從民間招來精通算學的平民,雙方比試一場,若朝堂官員贏,此後本官再不提增設特科之事,若普通百姓贏,則諸位大人再不阻攔增設特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