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眾官遲疑。
王郎中再下一計狠藥。
“看來諸位大人也心知肚明朝廷科舉的弊端及種種不足之處,可偌大朝廷,袞袞諸公,竟無一人向陛下提及此事,你們到底是何居心?還有臉說是為江山社稷,為黎民百姓?”
高闊威嚴的大殿,這一聲宛如炸雷,久久盤旋於梁柱之間,竟讓人震耳發聵,一時之間,竟再無人出言。
這時,高居在龍椅上的乾武帝出聲了。
“既無人反對,那麼就照著王郎中法子辦,此事由……”
他目光在下方巡睃,本是落在太子身上,哪知紀景行竟對著親爹眨了眨眼,於是乾武帝又將目光落到端王身上。
“那就由端王負責吧。端王乃皇室宗親,非士子出身,也非平民,正好不偏不倚,也免得是時你們又說不公。”
這時,紀景行又站出來說:“那父皇,兒臣請求賜婚之事?”
“你娶太子妃,乃皇族家務,拿到朝堂上來說,本就占了商討政務的地方,如今諸位大臣都在為朝廷殫精竭慮,你倒好,又提娶妃之事。”
紀景行無辜道:“這不是曆朝規矩?兒臣也不想讓私事乾擾政務,可……”
“行了,你閉嘴,退朝之後來找朕。”
紀景行大喜,忙躬身道:“謝父皇。”
乾武帝站了起來。
“事情就這麼定了,退朝吧。”
負責朝儀的太監,高聲呼道:“退朝——”
紀景行忙跟了上去。
這一串事情發生得極快,根本不給人時間反應,那父子倆已經走了。
一眾大臣愣在原地站了半響,之後才做鳥獸散狀。
早朝雖散了,人心卻是沸騰。
隨著百官出了宮門,頃刻這件事被傳遍了三司六部五寺等眾多府部衙門。相對比,陛下為太子賜婚這事,似乎就顯得那麼不起眼。
紀景行準備也是齊全,前腳拿到聖旨,後腳就帶著宣旨太監去了西苑。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之長子太子紀祚人品貴重,文武兼備、天資粹美……今茲聞蘇州盛澤顏氏有女名曰青棠,待字閨中,知書識禮、聰慧敏捷、品貌端莊,秉性端淑……特賜於太子為正妃。一切儀禮,交由禮部與欽天監共同操辦,擇吉日大婚。欽此!”
“謝陛下。”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高呼聲中,眾人皆是三跪九叩,為首的顏青棠宛如木頭人也似,行完了整個禮。
直到紀景行將她拉起,並順手拿過宣旨太監手中的聖旨,置於她手中。
“這就成了?”
顏青棠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紀景行拉著她往殿裡行去,一路上並將今□□堂上發生的事告知於她。
“這王庚真是個人才,平時看著默不作聲,卻以一敵百,毫不怯場,將那些官員駁斥得俱是麵紅耳赤,恨不得出娘胎時再多生幾張口。也是洪大人,我倒沒想到今天他會突然幫腔,若非有他的神來之筆,今日之事恐怕沒這麼簡單能做成。”
起初紀景行的打算是,他提賜婚,再找個人出來攪渾水,於是他讓人找了寒門出身的王庚,正好此人也是戶部官員,雙管齊下。
洪雲升完全屬於不請自來。
此人太有重量了,洪雲升雖並非科舉出身,卻屢建奇功,且不眷戀名利,一直外放在地方,屢次力挽狂瀾,在社稷上民生上,都有大功。
他沒有坐上九卿閣臣之位,那是因為他醉心於水利,於官場名利並無興趣。若不然,坐上一部之首並入閣,對他而言是輕而易舉之事。
恰恰就是他這般超然物外,在朝堂上乃至官員裡很有威望,旁人會為了一己之私為了背後利益,而說出言不由衷之言,但他不會。
所以當他出聲時,幾乎無人敢出聲辯駁。
偏偏他又以水利為例,佐證了王庚所說的戶部之困,而王庚最後那句‘袞袞諸公,是何居心?’,也是驚雷之言。
當然,也少不了王庚所提出的比試之法。
此事是之前由紀景行安排,用來做釜底抽薪之法,就是為了要佐證專科取專士,勢在必行。
如今卻因為這計驚雷實在太大,竟把那群官員炸暈了,兩件事就這麼完成了。
“那你準備去哪尋人與他們挑出的官員比試?你可彆小瞧了天下人,民間不可能沒有人才,朝堂也並非不會藏龍臥虎。據我所知,朝廷欽天監算天文和做堪輿的那夥官員,絕對比戶部的人更精通算法。”
顏青棠道:“我有一次在蘇州郊外看見有記裡鼓車行走,很感興趣,就特意上前詢問了趕車人,這才知曉他們是歸屬欽天監所管。用車轍來丈量土地,繪製堪輿圖,車行一裡,自動計數,這裡頭絕對少不了算法,必是極為精通各種算決,才能精準計算。”
紀景行摸了摸她的頭:“你倒是懂得不少。”
顏青棠挑眉看他:“你這是誇讚?”
又說:“我從小就喜歡算學,沒少搜羅一些算經來看。”
“所以你家用的,也就是目前稅司所用的那套算法與記賬之法,是你自己鑽研出來的。”
不是疑問句,是肯定句。
雖然她從來不說,每次都以我顏家有套辦法可解決什麼什麼為由,但紀景行又不是沒去過顏家,顏家那些人都是經由她手調教出來的。
她的那套辦法儼然是革新之法,打破了許多老舊辦法,這也是為了從外麵招來的賬房,算賬記賬都不如銀屏那些人快的原因。
而能做出這套辦法的人,必然是極為精通算學之人,才能想出做出如此周密的辦法。
明明沒有誇讚之言,倒讓顏青棠有些赧然了,她移開目光,轉移話題道:“好了,不說這些了,你還沒說從哪尋人去和他們比,說來我幫你參考參考。”
紀景行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她。
看著看著,倒讓她自己覺得不對勁兒。
“你這麼看著我做甚?難道是——想讓我——”
他點了點頭。
第106章
◎原來他早已為她安排好了一切◎
顏青棠站起來, 原地轉了一圈。
看了他一眼,又原地轉了一圈,方道:“紀景行, 你知道你在乾什麼?”
“我當然知。”
“那你可知你此舉會招來無數非議?如今你父皇已為我倆賜婚, 我從名義上已經是你的妻子,雖然還未辦婚禮,但已成事實。如今你費儘心機把我推上前去, 你可知道此事會給你,會給皇家,帶來多大的風波?”
紀景行笑道:“我當然知道。怎麼,你怕了?”
“你明知激將法對我不管用, 還是不要說這樣的話。”
他將她拉到麵前來:“我知激將法對你不管用,那你可會怕?”
她當然不怕!
可——
“既然不怕, 那就儘管展示你的才學,讓那些讀書讀迂腐了, 成天隻知爭權奪利掉進錢眼兒的大人們, 看看你的厲害。”
她在他胸口拍了一下,嗔道:“不要玩笑。”
“我沒有玩笑。”他終於收起臉上的笑,鄭重起來, “那日, 我把你從顏世海府裡搶回來,你說的那一番話,我曾認真想過。你說的很對,嫁給我確實挺委屈你, 你有錢有貌有才學, 日子過得逍遙自在, 何必與我一起, 受那種種束縛。”
“我能給你身份,給你地位,唯獨給不了你想要的自由。你喜歡做生意,你喜歡不受束縛想去哪兒去哪兒,可我身為太子,打從小我就知道,我的未來是要擔起江山社稷重任的。父皇母後以為我不知,實際上私下裡皇爺爺早就告訴過我父皇的病。”
“病?”
紀景行點了點頭,說得十分感歎。
“……帝王是不容許有任何偏愛的,偏愛誰,誰就會成為眾矢之的。幼年父皇雖受皇爺爺偏愛,但因為幼年喪母,在宮裡缺少庇護,私下裡受過很多委屈和暗害……後來又發生了一件事,總之從那次後,父皇就病了,不受刺激還好,一受刺激就會性情大變,變得暴戾嗜殺……”
“……這樣的人其實是不適合當皇帝的,但皇爺爺知曉,他對父皇的偏愛,注定父皇若做不了皇帝,日後一定會被其他兄弟清算。他們不會允許一個差點坐上皇帝寶座的人留存在世,也不會允許一個手握兵權的人留存在世。”
“所以皇爺爺把皇位傳給了父皇,卻又在私下告訴我,讓我用功讀書,早些學會治國之道,若哪日父皇暗疾再犯,就讓我接下社稷重任。”
這也是他為何明明身為太子,卻一直那麼努力,皆因有動力驅使著他。
“所以我的未來注定是要擔負起江山社稷重任,這就意味著我必須待在皇宮,待在京城,這注定與你的願望背道而馳。”
他看了過來:“可偏偏我又想娶你,所以我得尋求一個兩全之法。”
所以在蘇州,他把組建海市的事托付給她,又把組建稅司的重任交給她,就是為了讓她一點點入局。
這個入局指的不是設計,而是讓她了解朝廷運轉,熟悉稅司種種事務。
他大概早就想好回京後,會組建總稅司,還要改革科舉製度,然後就等著這一天把她推到人前去?
為了什麼?
自然為了讓她不再困守在後宮。
顏青棠並非眼淺之人,她極少會哭。
她爹死的時候,她幾乎沒怎麼哭過,因為她知道哭沒用,還有很多事情等著她。當初在蘇州時,她即將待產,卻出現那般狀況,她生孩子那麼痛,她也沒哭,可這一次她真忍不住了。
“你真是太討厭了!”
在淚如雨下之前,她埋進他懷裡,哭得稀裡嘩啦,還不忘捶他兩下。
“我怎麼又討厭了?我這麼煞費苦心。”
“反正你就討厭!”
“好好好,我討厭。”他寵溺道,“反正現在該說的也跟你說了,你坐上這個太子妃位,以後就再也跑不掉了,需要與我一同接下這個重任,這個期限可能是十幾年,也可能是幾十年,總要等到昦兒也能獨當一麵再說。”
她將臉在他懷裡蹭了蹭:“這麼早就開始算計兒子了?”
他笑道:“這不都是父子相傳?”
這邊,兩人相擁著說著話,那邊宮女們都沒敢進來。門外,素雲遠遠看著這一幕,又是羨慕又是憧憬,不知為何腦海中竟出現一個人。
至於鴛鴦,隻是羨慕地吧唧了下嘴,又轉頭去找吃的了。
這兩日,京城因朝廷即將增設特科之事,鬨得沸沸揚揚。
也不知是誰把那日朝堂上的事,以及定下用一場比試來決定是否增設特科的事,給傳了出去。
一時間,各府部衙署、國子監,乃至市井酒樓食肆裡,都在議論這件事。
對於平頭百姓們來說,自然是支持的。
都想當官,都知道科舉難考,如今隻要識字、精通算術、會做生意,就能去考特科,這對於他們來說,無疑是一件大喜事。
可對於那些十年寒窗苦讀詩書經義的讀書人來說,這無疑是侵犯了自己的利益。
三年一會試,每次就取士三百,若是特科所占人數過多,無疑會擠壓他們的名額。
這就是為何之前王庚在朝堂上提及增設特科,會引起那麼大紛爭與反對的原因,連太子請立一位商女為太子妃,與此事相比,都顯得沒那麼重要了。
當下的讀書人大多出自各個書院,書院的名聲是否響亮,與其每一次科考能考出多少秀才,多少舉人,多少進士有關。
哪怕本身家中就是詩書傳家,到了年紀後,也會去書院進修一番,這樣才能更好的融入圈子。
文人士子中,講究同窗、同年、同師,因此才有士林這一說,這些士林出身的人組成了一個極其龐大的圈子,其背後牽扯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也代表著士大夫這一階層。
當階層已定,外來人侵入,無疑會觸犯整個階層的利益。
因此,平頭百姓們得知這一消息,不過人傳人議論幾聲,那些學子書生們則格外義憤填膺。
連著數日,各個酒樓茶舍食肆,都會有書生聚集在一處議論抨擊,抨擊朝廷這項昏庸之策。
說到激動處,甚至有人聯合到一起,去主管科舉的禮部大門前抗議。
可抗議並無用處,因為皇榜很快就張貼出來了。
朝廷於天下招募精通算學和商道之人,前來參與比試。凡入選之人,不光路費食宿全包,若能勝出者,還有獎勵。
這張皇榜,無疑是一記耳光扇在了那些前來抗議的學子臉上,因此事態非但沒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他們越來越多地走上街頭,去四處奔走,去聚集抗議。
三月十二,近三百多個讀書人聚集在禮部大門前。
禮部尚書下命,緊閉大門,暫不外出。
同時,國子監的所有監生都停學了,聚集抗議。
三月十三,他們得知此事是由端王主管,又聚集到端王府門前,嚷著讓端王給個說法。
一時間,事態愈演愈烈,漸漸有了失控之態。
由於他們的抗議聚集,甚至乾擾了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他們不允許有人為新策說話,一旦有人說話,便群起而攻之。
三月十四,由於這夥人在酒樓裡大聲抨擊,乾擾了酒樓其他客人。
酒樓掌櫃沒忍住,說了幾句,惹得這些熱血上頭的讀書人謾罵不止,還砸了酒樓,掌櫃在推搡之間受了傷,酒樓夥計們自然要護著自家掌櫃。
於是本是爭論,後來變成混戰。
還是五城兵馬司的人出動,才暫時平息了這場紛爭。
此事傳出後,讓近日本就反感這些讀書人的普通人,越來越多的站了出來,組成了反對勢力。
誰都不傻,這夥人鬨得這麼凶,肯定觸犯了他們的利益。
怎麼?
難道就隻準你們讀書人去當官,其他不會讀書的人就不行?
本來覺得自己不行,害怕鬨了笑話的人們,紛紛從家裡、店裡走了出來,前往試點報名參與。
不光京城如此,因為這一張皇榜,整個大梁十三省都轟動了。
大致經曆都與京城這邊差不多,先是讀書人反對、鬨事,再是惹怒普通人,出麵反對。
就在這一觸即發之際,朝廷頒發明令,若再聚眾鬨事,革去功名,永不錄用。且撤掉比試,直接推行新政。
至此,這些讀書人才偃旗息鼓。
越來越多的人奔赴京城,但由於距離過遠,等這些人趕來,至少也是一個多月以後。
因此經過斟酌之後,負責這次比試的端王,將比試時間定在兩個月後的,也就是五月初八。
與此同時,宮裡早就在籌辦的皇長孫周歲宴也即將開始。
往日宮裡極少舉辦宮筵,皆因乾武帝不喜熱鬨,平時能免就免了去。這次宮裡準備大辦,凡在京官員五品以上,都可攜帶家眷參與。
因此到了這一天,宮裡十分熱鬨。
本來還未舉行婚禮,顏青棠是不能作為太子妃出席這種場合,可兩人孩子都生了,賜婚也下了,反正都知道,也沒什麼可遮掩的,於是到了這一日,顏青棠也出現了。
皇後親自帶著她,見過一眾皇親國戚家的女眷,以及一眾王公大臣家的女眷。
再是眼紅、嫉妒、非議,又有何用?
人家名分已經定下了,還生下了皇長孫。
就照皇長孫這得寵勢頭,指不定又是一個未來的太子,因此這次顏青棠在人前嶄露頭角,非但沒招來明麵上的刁難,反而頗多人巴結。
甚至還有人把自家女兒推到前麵,專門介紹一番,想讓二人熟識。也不知是真打著交好的想法,還是退而求其次瞧上了太子後宮其他位置的主意。
不過顏青棠現在顧不得這些,她今天實在太忙了。
第107章
◎抓周禮◎
大殿上, 衣香鬢影,笑語聲聲。
抬眼望去,最低的也是四品恭人起步, 各個命婦們都是一身端莊大氣命婦服。與之相比, 那些女孩們雖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卻相形見絀。
隨著乾武帝攜一眾官員到來,殿中又彙入一批王公大臣與皇親國戚, 越發熱鬨起來。
大殿正中,鋪了一張偌大的朱紅色的地氈。
其上擺放著各式各樣的抓周物事,有筆墨紙硯、有小弓、小劍、小刀,有印章、算盤、釵環、胭脂、玉佩等等。
琳琅滿目, 都等著皇長孫挑選。
今日,昦兒穿了一身大紅色衣裳, 上麵繡了各式吉祥紋及龍紋。他本就生得白胖,這一身穿在身上, 更顯得麵紅齒白, 好一個胖娃娃。
見自己被放在地氈上,昦兒還有些疑惑地看了看皇後,心想為何將我放在這兒了?
又去看娘。
見娘對他指了指, 他才把注意力放在眼前這些玩意上。
“昦兒, 快挑一個。”皇後說。
“挑一個你喜歡的。”
喜歡的他知道,見娘讓自己挑自己喜歡的,他開始在麵前的東西裡看了起來。
見皇長孫似乎能聽懂這些話,這又惹來一陣官員命婦的吹捧, 都說他天資聰慧, 以後定是博學之才。
昦兒才不管這些, 見爹娘祖父祖母都滿是期盼地看著自己, 他來勁兒了。
用小手撐著地氈,撐一下沒起來,再撐一下,還是沒站起來,他有些急了,小臉漲得通紅,似乎想嚷嚷。
福生連忙跑了過去,借給他一隻手。
他終於撐著這隻手,站起來了。
“小皇孫,隨便選一個,不著急。”
昦兒才不懂著急是什麼呢,也不管四周那些人因為他站起來了,又發出何種感歎。他借著福生的手站起後,就過河拆橋地扔開他的手,自己邁著不太穩的步子往前走去。
這又引來一陣驚呼。
周歲的嬰孩能站起來,不是罕見的事,可能自己走,還不讓大人攙扶,就讓人驚訝了。
這下,不光福生來了,連一直默立在一旁的福來也上了前來。
一個是內侍監首領總管太監,一個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兩個人走出來,連一朝首輔都得震三震。
如今卻護著一個小娃娃,一個護在前麵,一個護在後麵,生怕他摔了。
昦兒走到一把小弓前,停下腳步。
他似乎想撿起來,可他走路本就不穩,再俯身去撿東西,無疑對他來說很困難。
現在——
所有人都好奇他會怎麼做。
很快,他做出決定,一屁股坐在地氈上,伸手拿起那把小弓。
本來眾人正要出聲恭喜,哪知他卻又轉頭去看了看福生,福生連忙識趣地又把手伸過去,他再次借力,又站起來了。
昦兒往地氈外走去。
無人敢攔,因為他是直往乾武帝而去的。
不對,是朝自己親爹去了。
他嘴裡說著含糊不清的話語,一把將小弓塞給親爹,不等他爹給他表現個驚喜感動,他又搖搖晃晃回到地氈上。
再次經過方才一係列步驟,他撿起一根金釵。
這次是給了親娘。
一個金鐲和一串項鏈,給了皇後。
獨皇後是兩樣,也不知他是太喜歡皇後,還是對皇後身上的首飾記憶猶新,所以覺得皇後的首飾就應該是多的。
皇後笑得合不攏嘴,連聲道‘好孫孫’。
一旁的命婦們也是紛紛羨慕,各種吉祥話不要錢的往外說。
怡寧有些沒忍住:“小芝麻團,難道小姑姑沒有?”
“嘟嘟?”
昦兒發出個疑似姑姑的音節,疑惑地看著她。
看了看,似乎覺得不給不好,他在麵前抓起一個胭脂盒,搖搖晃晃去給了怡寧。
怡寧拿到胭脂,真是驚得眼睛都比往常圓了三分。
她也是個孩子,哪管這是什麼場合,一把抱住昦兒,就在他胖臉上親了一口。
“小芝麻團兒,你真乖!”
“嘟?”
昦兒歪了歪頭,又把胖臉另一邊伸過來。
旁人還不知他想做什麼,一旁的顏青棠卻很想捂臉,又悄悄瞪了孩子他爹一眼。
都怨他!
也不知昦兒是不是看見他平時與她玩笑的場麵,還是怎麼。誰若是想親他胖臉蛋,必須親兩下,左一下,右一下,都照顧到才可。
她正尷尬著想要不要去製止,或者提醒一二,幸虧怡寧很快就懂了,忙在他胖臉上又親了下。
得到親親的昦兒打算走了,哪知卻被人拉了住。
“小姑姑有了,但是大姑姑還沒有呢。”
怡寧指了指一旁的姝寧說。
今天姝寧打扮得非常好看,一襲水紅色的宮裝,襯得她身姿曼妙,膚色晶瑩,已經有了大姑娘的姿態。
她頭上戴著一支蝴蝶的發簪,隻看式樣,就知和怡寧頭上那支蝴蝶發卡是同款。
昦兒格外看了看那隻耀眼的蝴蝶,也不知他是聽懂了大姑姑小姑姑,還是覺得蝴蝶一樣就要一樣,他去地氈上尋了個跟胭脂盒長得差不多的水粉盒,給了姝寧。
東西給了,但親親也要。
姝寧都多大了,可這小家夥就是賴著不走,旁邊還有小妹起哄,說她不能騙了芝麻團的水粉盒。
最終,姝寧忍著羞澀,在小胖臉上印了兩個親親。
親完,她臉都羞紅了。
顏青棠忙走了過來,柔聲斥道:“本是讓你抓周的,怎麼抓著抓著搗起蛋來?”
皇後忙說:“普通的抓周我們都看厭了,就喜歡看這種。”
“正是正是,皇長孫可真聰明,妾身還沒見過這般年歲的娃兒,能聽懂大人的話,還知道雨露均沾每個人都送東西。”
“可不是,妾身也沒見過……”
可雨露均沾,似乎還漏掉了一個人。
一家子,皇後有了,爹娘有了,姝寧怡寧也有了,還有誰沒有?
怡寧真是個可人,見昦兒又想走了,她忙又拉著他說:“小芝麻團兒,父皇也就是你皇爺爺可不能漏下啊。”
說著,她還指著讓昦兒去看。
昦兒往那邊看了看,最先看到的就是爹,連忙露出一個大大的笑給爹,又看到旁邊那個威嚴冷肅的男人,連忙收起笑臉。
“哎呀,陛下太威嚴了,小皇孫嚇到沒有?”
“小皇孫怎可能嚇到……”
昦兒也沒管一旁人說什麼,看了乾武帝幾眼,又去地氈上了。
他走來走去,眾人的目光跟著他看來看去。
終於,他在一方大印前停下腳步。
真的很大,竟有七八寸見方,這印其實不是用來抓周的,而是放在正中用來壓著地氈的。旁邊還有幾個小印,等著他抓。
可昦兒偏偏小印一個不看,就看中這方金燦燦的大印了。
他坐下去拿,根本拿不動。又轉頭去看福生,福生忙上前來。
於是由善解人意的福生,端著那方大印,又牽著他來到乾武帝麵前。
昦兒指了指,又看看乾武帝。
一旁忙有人湊趣道:“小皇孫給陛下送大印!真是個機靈的娃娃。”
可不機靈嘛,送給每個人的東西,都那麼的恰如其分,真讓人懷疑是不是提前教過了。
可這般年歲的小娃娃,怎麼教才能教成這樣?
“那小皇孫自己呢?自己也得挑一個。”一旁有人起哄道。
這時,昦兒已經有些累了,也沒有一開始那麼興致勃勃,抓著乾武帝的袍擺也不願動。
乾武帝將他一把抱起來,摸了摸他小腦袋:“不錯。”
從身上解了個印下來,塞進他手裡。
印太小,旁人也看不出是什麼東西,不過是從陛下身上拿下來的,那必然是好物。
而且這個‘給印’,本就寓意不一般,容不得眾人不多想。
到底是抓周禮,最終昦兒還是由娘哄著,去地氈上抓了一物,抓的也是印,竟和乾武帝給的印,有異曲同工之妙。
之後就是開宴了,由於人太多,分了好幾處大殿。
宮筵一直持續到傍晚才散,等二人回到西苑,顏青棠已是精疲力儘。
之後,在宮女們服侍下沐了浴,才稍微有了些精神。
“你看宴上他們言笑晏晏,倒看不出私下竟挑得各地都亂了一陣。父皇也是好定力,竟從麵上一絲一毫都看不出來。”
前陣子各地發生讀書人鬨事之事,非是一地兩地,而是多地。
這種事若放在平時,定會引起朝堂震動,可這次卻在朝堂上未引起任何波瀾,大臣們不提,乾武帝也不說,仿佛什麼都沒發生。
但據顏青棠所知,實際上各地駐軍私下都收到了命令,必要時可動用武力鎮壓,幸虧禁止鬨事的明令頒下後,那些書生學子很識趣,不然還真不知會發生什麼。
也因此當今日在宮裡,見到那一副君臣和睦之景,顏青棠尤其感歎。
“這種事常有發生,彼此都心知肚明,不過又是一場博弈,等以後你習慣就好了。”紀景行說。
皇帝想要動文官利益,文官自然要反抗。
可皇帝為尊,文官們是臣下,自然不敢過格,隻敢不停地試探試探再試探,反正一切都保持在一個恰到好處的地步。
既不會惹得上麵大怒,下定決心要整治這些人,但又適時把自己的態度告知給上位者,想要逼著皇帝讓步。
稍微耳根子軟點,或魄力不足的皇帝,也許就不再想改革了,於是文官們獲勝。又或是這場皇帝穩住了,再開始下一場輪回。
所以說君臣之間是一場又一場博弈,真不是瞎話。
稍微定力耐心不足的皇帝,就會陷入泥沼中,或是徹底丟手,你們願意怎麼辦就怎麼辦,朕隻管享受朕的。或是心有不甘,扶持其他人或者太監,來製衡文官體係。
當然,這麼做之後,以後你在史書上名聲一定不好聽,要麼是暴君,要麼是任用奸邪。而相對應與之抗爭的文官,自然都是忠臣,青史留名。
見他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顏青棠失笑:“我以前還總以為,皇帝老爺就是世上最舒服的人,想要什麼有什麼,如今看來——”
他摸了摸她的頭,道:“行了,這些事現在還不用你來發愁,你想想接下來比試的事該怎麼安排。他們不死心,這兩天又尋到端王叔要設定比試規矩,據端王叔說,他們大概會采取互相出題的方式,若這邊都是民間挑上來的野路子,怕是無法應對對方出題。”
剩下的話不用說,顏青棠也明白此刻她肩上的擔子尤其重。
若這一次沒挑好,可不是損失一筆生意,而是他想推行的新政,將會以徹底失敗為告終,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此事大概都不能再提。
而她也將失去她想要的自由。
第108章
◎可什麼是算學?◎
思及此, 顏青棠頓時不累了。
“我去書房,你自己先睡。”
望著她離開的背影,紀景行總有種感覺, 自己才是那獨守空房的人。
索性自己也不累, 他隨後也去了書房,見她伏案在書案上寫著什麼,他也沒打擾, 拿了一摞奏折去旁邊看。
燭台不知不覺矮了下去。
夜深了。
同喜和素雲悄悄在殿外看了好幾遍,都沒敢出聲打擾。
直到快三更天了,同喜在外麵小聲道:“殿下,快三更了, 明日還要起早。”
書房裡,兩人抬起頭。
“你先去, 我把這點寫完就來。”
紀景行無奈站了起來。
“好吧。”
又過了兩刻鐘,她終於回來了。
寢殿裡的燈已經都熄了, 隻留了一盞小燈照亮。
她以為他睡著了, 輕手輕腳地上了床榻。
哪知剛上去,被一個懷抱擁進懷裡。
“你總給我種錯覺,我才是獨守空房盼郎歸的那個。”
顏青棠失笑, 在他下巴上親了親。
“哪有這麼誇張, 這不剛好想到一些東西,要把它寫下來,也免得明天忘了。”
又拍了拍他:“快睡吧,你明日還要早起上朝。”
“嗯。”
事實證明, 在之後的日子裡, 這不是偶爾, 而是變成了常態。
接下來的日子裡, 顏青棠幾乎進入了魔怔狀態,每天除了解決日常吃喝及睡覺,其他時間都是將自己關在書房裡。
上等宣紙送來的一摞又一摞,最後都轉變成被她寫滿字和各種符號的廢紙,關鍵是她也不讓人收拾,就那麼散落滿地。
而紀景行最近也很忙,每天都是早出晚歸,等他知曉她這一狀況時,來看到的就是這副場麵。
她尤其亢奮,滿臉都是笑,雙目灼灼發亮。
“你知道嗎?以前我學這些,不過是興趣,可因為有生意牽絆,我更多想的是如何改良算賬時的不便,完善各種記賬盤賬的辦法,可這次你說要互相出題,我為了給對方出更難的題,而更深入地了解進去,才發現算學的無窮妙趣。”
紀景行本來想斥她兩句不顧身子,此時也說不出口了,歎了一口氣,將她擁進懷裡。
“那你也得注意身子,勞逸結合。難道你不想昦兒了?你有多久沒去母後那看昦兒了?還有姝寧怡寧,我聽說她們來找過你一次……”
“姝寧她們來過?”
他無奈道:“你看你忙得不知時日,下麵人怕打擾你,也不敢跟你說。”
她想了想說:“她們也不是沒跟我說,好像說過一次……”
但當時她在想問題,隻嗯了一聲,根本沒放在心上。
“這樣吧,明日我邀她們來瓊華殿,算是給她們賠禮道歉?”
“她們可不用你來賠禮道歉,也都知道你忙,我說這些是為了讓你適時休息,彆總是趁著我白日不在,忙得昏天地暗。”
轉頭,顏青棠就讓人給宮裡送了信,邀姝寧怡寧過來吃茶。
次日,姝寧帶著怡寧來了。
“嫂嫂,他們都說你忙,母後大哥都這麼說,你到底在忙甚?”怡寧有些委屈道。
本來她興致勃勃想來找嫂嫂玩,哪知卻被攔在殿外,說太子妃正忙著,吩咐了不讓人打擾。
她小孩心性,回去找母後抱怨,哪知母後卻說你嫂嫂是真忙,可說忙什麼,皇後卻說不上來,隻說是跟朝堂上的事有關。
姝寧知道得要更多一些,問道:“大哥說你要跟人比試算學?”
顏青棠示意二人坐下,又讓人端來了茶點。
“不是我要跟人比試算學,而是為了以防萬一,我必須做好萬全準備,這一場隻能贏,不能輸。”
姝寧還沉浸在她說‘隻能贏不能輸’的神態和語氣中,怡寧卻疑惑道:“可什麼是算學?”
姝寧沒有開口,但眼裡表述的內容差不多。
“這——”
她站起來道:“這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要不我帶你們去書房看看?”
二人畢竟是小姑,對自己也還友善,想著自己之前沒有見她們,顏青棠也不想讓二人誤解自己,就一邊與二人簡述什麼是算學,一邊帶二人去書房看。
看到偌大的書房裡,四處堆積散落的那些紙張,幾乎讓人沒辦法下腳,姝寧相信她是真的很忙了,而且是很忙很忙,大概今天也是專門抽出空陪二人。
“你要是真忙,不用陪我們。”
大概是第一次說這種話,姝寧顯得有些不自在。
顏青棠笑了笑:“也不著急在一時。”
這時,怡寧因好奇,從地上撿了一張紙來看。
“嫂嫂,這紙上寫的什麼雞什麼兔什麼腳?為何要把雞和兔放在一個籠子裡算有幾隻腳?”
顏青棠接過紙張看了看,笑道:“這隻是算學裡最粗淺的,至於為何要算有幾隻腳?不過是類比法,運用到實際就是拿來算黍米,算田畝,算稅賦,這種按比例來計算,叫今有術,若是再分配,則是衰分術。”
這麼多術,直接把怡寧給聽蒙了,隻覺得很厲害,聽不懂。
“好了,我說了你大概也聽不懂,隻有學過才知道。走吧,我們去外麵逛逛,你們就當陪我散散心,我已經很久未去外麵看看花草樹木和天空了。”
三人一同去外麵散了會兒步,之後姝寧就帶著怡寧回宮了。
回去的路上,怡寧顯得有些魂不守舍。
姝寧問她。
她答:“大姐,我還在想雞兔放一個籠子呢。”
姝寧也沒多想,說:“你又想養兔子?之前被你養死的哪隻呢?”
“大姐,我不是想養兔子,哎呀我要去找父皇……”
姝寧不想去,就讓宮女帶她去,而她則回了長樂宮。
殊不知怡寧去找父皇,是因為在她心目中,父皇是最最厲害的人,嫂嫂不是說自己不懂,她去管父皇問了答案,到時說給嫂嫂聽,一定嚇她一跳。
去了後,乾武帝正忙著,聽聞女兒問什麼雞兔同籠,他依稀記得是一本叫《九章算術》裡的問題,就讓福生去找個大臣講給她聽。
哪知連找數個侍講學士,這些飽讀聖賢書的學士竟都不懂算學,有人聽過這本書的名字,但沒有看過。
見連這些大儒們都不懂,這更讓怡寧產生了好奇心,鬨著一定要知道答案。
後來還是在翰林院裡,尋了個在常人眼裡十分偏科、成日不好好做文章,儘學一些旁門左道的老翰林,給怡寧講明白了這個問題。
但也自此為她打開了一扇大門,當然這是後話。
與此同時,欽天監裡。
送走來人後,監副席建同正與監正張正卿說話。
“大人,難道我們真要聽這些人的,出人和太子對上?增設特科看似由戶部郎中王庚所提,實則是個人都能看出,推行新政的人其實是太子殿下。”
席建同五十多歲,發須灰白,體格乾瘦,是個個頭並不高大的老頭。與之相比,監正張正卿,反而看著要比他更年輕一些。
不過熟知的人都知曉,其實張正卿也不年輕了,比席建同還要大上幾歲。
張正卿皺眉不言。
席建同瞅了瞅他神色,又說:“要我說,我們何必攙和這些紛爭,欽天監又不走科舉製度,都是世籍世業。科試改不改製,增不增設特科,真與我等沒什麼關係。”
張正卿抬目看了他一眼,歎了口氣道:“你以為我不知?可如今這種世道哪能獨善其身,在朝為官,受群臣排擠,日子可不會好過。”
“那就去得罪陛下?”
明知道太子的背後就是陛下。終歸究底,其實欽天監根本不是朝廷官衙,而是服侍於皇家,也就是帝王。
“自然也不能得罪陛下。”所以張正卿才糾結。
這時,一個人從門外走了進來。
此人披頭散發胡子拉碴,衣裳說不上滿是臟汙,但也不乾淨。
一進來,就直接問道:“聽說,朝廷要辦一場算學比試?招募天下最精通算學的那批人比試一場?”
看見此人,張正卿和席建同都不禁皺眉。
此人名叫俞懌,乃負責觀測天象變化的秋官靈台郎,從七品官職。
也是欽天監裡有名的癡人。不光精通天文曆算,還精通陰陽堪輿,是個全才,卻偏偏性情古怪,平日就喜歡鑽研一些稀奇古代的東西。
若非欽天監的官職,多是世籍世業,以他這性格習性,怕是做不了官。
“你問此事做甚?”
俞懌興奮地一撩披散的頭發,道:“我要參加!”
“可——”
“我是一定要參加的!”
說完,他也不管二人什麼反應,轉頭就走了。
待其走後,張正卿和席建同對視一眼。
“如此一來,倒是兩全其美了。”
“就讓他去,既對文官那邊有了交代,也能應對陛下質問。畢竟俞懌的癡,那可是整個京城都知曉啊。”
“正是,正是。”
第109章
◎隻要此女不出,他們穩贏◎
為了應對前來報名參試的人, 端王特意命人設了個兩個報名點。
凡是人一旦多起來,自然少不得有渾水摸魚之人。
聽說一旦入選,官府這不光管吃管住, 還給補貼路費, 就有不少人冒充是外鄉進京的來騙錢。
這裡每天都會扔出好幾個來騙錢的騙子,也有無數人被初試的題難住,飲憾退場。
其實, 一開始是沒有初試的,多是經過簡單的問詢後,便記名下來。可如此一來,不光浪費大量人力物力, 其中還夾雜了無數個騙吃騙喝的人。
事情被顏青棠知曉後,她出了兩份試題。
一份是初試, 一份是複試。
過了初試的人,要再進行複試。
一旦過了複試, 就會被送到京郊的一個大莊子裡, 至於過了初試的人,則會被記名下來,每人發一筆銀子, 留待之後再議。
時光匆匆, 轉眼間就是一個月過去了。
如今該進京的也都進京了,能報名的也都差不多報名了。據統計,前後來報名的人竟達到近一萬之數,但經過初試的隻有一千多人, 而經過複試的不足一百。
之前顏青棠一直沒露麵, 直到這時她才出麵見了這些人。
“給你們半個月時間, 這裡會給你們提供各種關於算學類的書籍, 這些書可能有你們之前看過的,可能也有你們沒看過的。全憑自學,是苦學還是敷衍,由你們自己決定,但半個月後會進行一場最終測試。”
“是時隻取前十名,這十人將參與和那些官員的比試,是時不管贏與否,我都保證他們會有一個好的前程。至於其他沒被選中的人,也不用擔憂,會另有其他安置,事後再說。當然,這個安置好與否,還取決你們的態度。”
丟下這話,顏青棠就走了。
下麵的人一頭霧水。
眾人根本不知她身份,也不知她來曆,還在想這貌美女子是做什麼的?但若無一定身份,怎可能讓她來說話?
這時,有人出麵給他們解疑了。
“這位是太子妃殿下,你們之前做的那些試題,便是由她所出。”
此人是端王府長史司典簿,姓馬,人稱馬典簿。此時他們身處的莊子,也是端王府的莊子,拿來暫用。
“就是初試、複試那些題?”
初試的題也就罷,稍微學過點算學的都能解,但複試的題就太難了。
可以說現在能站在這的,都是在算學上有一定研究,絕不是那些隻會做生意打算盤的初級路子。
“太子妃?就是組建蘇州稅司那位?”
對於這位,也許京裡的人還不太了解,但對於出自江南及沿海一帶的官吏,無不是久仰其名。
尤其,當下世俗偏科嚴重,人們為了考科舉,大多都去鑽研四書五經經史子集,會去學算學的人寥寥無幾。
但也不是沒有,就是夾在官與民之間的吏。
吏由於無法升遷,卻又常年與基層各項事務打交道,賦稅多少需要他們來計算,田地麵積需要他們去測量,修路搭橋修建河堤需要用多少土方多少人,也需要他們來計算,他們可以說是當下最精通算學的那批人。
這次朝廷發下皇榜,最激動的不是平頭百姓,反而是他們這批人。
誰想祖祖輩輩都去當那地位低下的吏,難道他們就不想做官?
可吏這一類,要麼被歸類為優娼皂隸,不得參與科舉,要麼就是本身考不上科舉,才去當吏。
如果朝廷真增設特科,不用去考八股策論,對他們而言,無疑是一條通天大道。
因此皇榜一發下,在吏這個圈子裡直接轟動了,無數人動了心思,找人頂替了自己的差缺,奔赴上京前來參與。
眼下通過複試近一百人中,有近七成都是各地來的小吏,其中不乏從江南沿海一帶過來的。
彆處的消息不靈通,他們可太清楚這位顏家當家,顏氏商行女東家的能量了。
想當初,蘇州設立海市、稅司,並改革稅法,之後又蔓延至浙江、福建,讓多少當地官員寢食難安?
彆人不清楚,他們這些常年在官衙做事的吏太清楚不過。
“既然你們都知曉,那就好好努力吧,說不定能進那稅司呢?如今正值朝廷之大變革,你們也是其中推動的一員,多的也就不說了,半個月後見分曉吧。”
自此,本來許多人都是日常作息,到點了熄燈就睡,現在經常是挑燈夜戰。
以前有些題不會解,那就不會解吧,如今則是三三兩兩湊在一起互相學習,互相開解思路。
可以說,氛圍極好。
期間,顏青棠私下來看過兩趟,回去後跟紀景行提了一件事。
“我倒覺得可以建一個學府,專教人算學,待學成後即可派往各地稅司,這樣就不會缺人用了,也免得臨時從當地招募賬房,還要專人教過後才能用。”
如今隻有蘇州、寧波、福州這三地設了稅司,那是為了緊跟上海上貿易,廣州稅司正在設中,還有其他地方,都在擬定設立稅司。
可當下最大的問題不是彆的,而是嚴重的人手不足,以至於不得不擱置進程。
此時倒給了顏青棠一個新想法,畢竟老師都是現成的。
這個想法,紀景行很支持。
“此事我來安排人做。”
“若是以你的名義不好做,就以我的名義或顏家的名義,我來出銀子,也免得你找朝廷撥銀,又要經曆幾場打仗扯皮,還不一定能撥下來,說不定還會被攪黃。”
紀景行感覺到深深的鄙夷,但也不得不承認以朝廷做事的流程來說,這種可能性極大。
好吧,不是可能性極大,是一定會扯皮。
“那就用你的銀子先把學府建起來,待找到機會,我給你弄個官學的名頭。”
顏青棠不置可否。
按下不提,時間很快就到了半個月後。
在經過最終場的測試,決出了前十名。
這十人年紀不一,年紀最大的有五十多歲,最小的也有三十多歲。其中有七人都是吏出身,隻有三人是由於家學淵源,或是本身有興趣,對算學有所鑽研。
自此,再一次讓顏青棠感受到當下讀書人偏科有多嚴重。
“再過幾天就是五月初八,明天是端午,你們好好休息幾天,以待比試來臨。未被選上的也不要灰心,會對你們另有安置,待比試結束後再說。”
顏青棠還是來去匆匆,露了一麵就離開了。
無他,這兩天她很忙,畢竟端午節來臨,宮裡的事也不少,雖這些事不用她來做,但她要陪著皇後。
另一邊,文官們那也確定了最終人選。
不多不少,也是十人。
還多出一人正是那欽天監的秋官靈台郎俞懌。
對於從民間招來的那些人的動向,官員們這裡還是一直盯著的,包括他們弄出的那個什麼初試複試,他們也專門派人去刺探過。
兩份試題他們甚至手抄出了一份,不可謂不神通廣大。
見對方弄個莊子,專門用來供給那些人學習算學,這邊倒也想弄一個,無奈總共就挑出了二十多個精通算學的官員。
說精通絕對算不上,隻能說是能湊數,水平參差不齊,與對麵相比極為可憐,因此才會有人找上欽天監。
在見識過這位從欽天監來的秋官靈台郎,以極快地、讓人瞠目結舌的速度做完那兩份試題後,眾官員大喜,將所有的寶都壓在了他的身上。
因此,雖然他性格怪異,叫他來時不來,不叫他來時他來了,還脾氣怪異,動不動就不理人,大家也還是很謙讓他。
“你們現在臨時抱佛腳也晚了,做這種算學的題,必須是常年累月重複計算,才能做到我這個速度。你們也不用白費力氣了,反正都是湊數的。”俞懌道。
其他人黑臉的黑臉,紅臉的紅臉,都被氣得不輕。
可再氣又怎樣,他們已經是矮子裡拔高個,其中有好幾個都是戶部的官員。年紀也不小了,反正都比俞懌大。
脫離了平時用趁手的吏員,這些高居官位的大人們才知曉,他們似乎什麼也不會。而算學也不僅僅是隻會算賬,還有那麼多繞腦筋的問題。
“你們不走我先走了,我還要趕回家吃我娘包的粽子呢。”
說完,這位秋官靈台郎就甩甩衣袖走了,留下一眾臉色乍青乍白的大人們。
“各位也就彆生氣了,如今成敗都在他一人身上,上麵可是發過話,有氣也得給憋著,總之一切都等比試結束了再說。”有人勸道。
“當初就不該答應什麼比試,那王庚也是狡猾,我等官身還與那些販夫走卒皂隸出身的去比試,成何體統?!”
這位發脾氣的大人,並沒有人理會他。他們倒也不想比,關鍵是沒給他們反駁的機會,事情就定下了。
而朝堂之上,袞袞諸公,話都扔到臉上了,難道讓他們當眾承認自己不如人?
不可能!那可是事關名譽!
且本身一開始他們也沒覺得不如人,還是在監視對手種種行舉後,看看人家,再對比對比自己,這尋得一堆歪瓜裂棗,眾人才意識到事態嚴峻。
“本官這就回去寫本,彈劾那顏氏女,身為太子妃之身,竟妄圖插手朝堂之事,她想做什麼?想牝雞司晨?”
有人潑他冷水:“王大人,您就彆生氣了,那女子現在還不是太子妃,還未辦婚禮。再說你說她插手朝堂之事,可有證據?”
人家做什麼了?
那些人是端王奉皇命招募的,地方也是人家端王提供的,那顏氏女頂多也就幫忙出了兩份試題。
現在還未到比試場上,對方會不會拋頭露麵誰也不知,按照那俞懌的說法,隻要此女不出,他們穩贏。
“行了,就彆沒事找事了,都回家過端午去,什麼事留待當日再說。”、
幾人互視一眼,各自歸家。
五月初八,宜出行、成親、開業、祈福、安床。
一大早,承天門前就有人布置場地了。
天氣晴朗,萬裡無雲,微微有些輕風。
辰時過半,陸續有人到場。
這些人裡有早到的官員,還有聞風而來看熱鬨的百姓。由於有禁軍侍衛把守各處,百姓是不能靠近的,隻能在木柵之外看熱鬨。
隨著時間過去,到場的官員越來越多,開始多是青綠兩色,漸漸穿緋色官袍的人越來越多,間或穿著吉服的皇親國戚們。
大體看台共有三處,除了正前方那處搭了遮陽的明黃色禦棚,另外兩處則都是鋪著紅色地氈,其上排列著一把把座椅,以花幾相隔。
場地正中則是一大塊紅色地氈,左右各有一列長桌,及幾條長凳。
這是比試場地。
巳時,禦駕來臨。
眾人皆跪地高呼萬歲。
也是在此,顏青棠和紀景行分開了,他隨著乾武帝皇後等人去了禦棚,她則步入比試場中。
此時,雙方的人早已到齊,彼此互視之間,對對方的來曆身份已深諳在心。
見顏青棠步入場中,官員這一方參與比試的一名官員,站出來道:“此乃朝廷比試,太子妃您這是——”
顏青棠沒有答他,看向站在一旁的端王。
今日端王穿了一身寶藍色金繡團龍紋暗花圓領袍,衣裳上的四團龍紋,宣示著他的身份。
聞言,端王笑道:“王大人,太子妃會作為參與一方加入比試。”
“朝廷可從未發生過這等事,一個女子,竟能參與朝廷比試,豈非荒謬?”
顏青棠並不怵他,含笑道:“王大人,朝廷發下皇榜於天下招募精通算學之人,其上可沒有寫明招募之人是男是女。我大梁疆域遼闊,海納百川,有教無類,女子又何妨,難道王大人你懼怕一名女子?”
第110章
◎太子妃娘娘,威武!◎
早在眾人落座之後, 負責把守的禁軍侍衛就把阻擋人群的木柵欄往後撤了撤。
這樣一來方便百姓目睹聖顏,二來也是便於百姓觀看比試。
總體來說,在大梁, 也許對彆處的百姓來說, 可能一輩子都目睹不到聖顏一次,但與京城的百姓來說,一年當中總有幾次能目睹聖顏。
例如皇帝去天壇祭天之時, 例如上元節承天門外造龍燈開燈市與民同樂。
而阻擋人群的木柵欄,離著比試場地隻有十米不到,因此顏青棠這一番話,自然被圍觀百姓納入耳中。
“哎喲我的乖乖, 這位竟是太子妃娘娘?”
“堂堂一個大官,難道還害怕一名女子?”
“那個大官, 你到底比不比,太子妃娘娘都下場與你比了, 已經是給你顏麵了, 你若是不比就換人。”
圍觀人群一陣七嘴八舌,落在三處看台上的人耳裡,則神色各異。
乾武帝看了一眼坐在他左手下側的太子, 問:“是你安排的?”
紀景行輕咳了一聲:“兒臣怎會安排這種事, 這大概就是民心所向?”
紀裕、姝寧、怡寧,看看大哥,又看看父皇。
皇後道:“行了,快看吧, 今日棠兒好威風。”
可不威風!
今天顏青棠打扮得並不出眾, 甚至十分樸素, 一襲淡青色交領褙子, 下著月白色褶裙。一頭烏發梳著望月髻,其上插著一根白玉簪,白皙的耳垂上戴著一對珍珠耳鐺,看起來素雅、大方,腹有詩書氣自華。
明明身形單薄,氣質溫和,偏偏這種場合,竟能做到泰然自若,如閒庭信步。
一番話,並不咄咄逼人,卻讓那位王大人啞口無言。
怎麼反駁?
且不提圍觀百姓的呼聲,若真繼續揪著不放,等於當眾宣告自己怕個女子,那以後自己還怎麼做官,恐怕會成為天下笑柄。
王大人不再說話,退了回去。
等於是默認了顏青棠會參與這事,其他人雖是心中腹誹不已,卻也不敢再當眾出聲,生怕自己會成為下一位‘王大人’。
“那怎麼比?”
端王看了看兩方的人,略微思索了一下,道:“為了公平起見,雙方人數需相當,爾等既各都是十一人,那便如此,期間不可再增添其他人。”
也沒其他人可以增添。
顏青棠那兒隨時還能再拉人過來,官員這邊可是挑來挑去隻挑了十一個獨苗。
“為了方便,也是便於比試,你雙方各自出題,難倒對方或對方答錯為止。”
“可有時間限製?”
對此,端王早有準備。
“以一炷香為記時,當然一炷香不是平時所用的香,而是特製的。”
說著,已有人抱來一個大香爐,並一盒香。
這香長短不過尋常香的一半,若平常的一炷香,可燃兩刻鐘,此香大約就是一刻鐘的時間。
看了一眼那香,顏青棠說:“此香太長,這麼多人在此圍觀,若一題一題的算下去,大概要比試到天黑了。不如我們來快一些的,把香折半?”
她說這話並未看向端王,也沒看彆人,而是直指俞懌去了。
今天這種場麵,俞懌自然不能以平時那副鬼樣子出現,所以他梳起了頭發,還把亂七八糟的胡子都刮了,看起來與常人無異。
他本是站在一旁,用一副很奇怪的眼神看顏青棠,此時顏青棠望過來,兩人眼神幾乎對個正著。
他詫異地指了指自己:“你是在問我?”
顏青棠笑了笑:“俞大人何必自謙?能被人煞費心思請來,想必俞大人自有一番本事。”
這俞懌也毫不謙虛道:“尚可尚可,本來覺得贏你們應該是沒問題的,可你來了——”
“難道俞大人還懼怕一個小女子?”
“那倒也不會,隻是覺得你出的那些題很有意思,看那些題,你的算學水平應該超出了這世上所有人,除了我。”
“俞大人很有自信。”
“那倒也不是自信,隻是世人多愚昧,隻覺得學好四書五經足以,殊不知算學其中的樂趣才是無窮儘也,可惜那些愚昧之人不懂這些樂趣。”
顏青棠露出一絲怪異神色。
端王咳了一聲打斷道:“既然雙方都同意了,那便把香折斷,改為半炷香的時間。你們可還有什麼要準備的?一旦比試開始,不得隨意離席,直到結束為止。”
“我沒什麼要準備的了。”
俞懌也不管其他人,自顧自說。
他身後的其他人對視一眼,搖了搖頭。
這邊,顏青棠則轉身看向場外。
不多時,幾個人搬著一個偌大的算盤來了。
是真的很大,長有五六米,寬也有一張桌子那麼寬,因此甫一出現就吸引住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尤其是俞懌的。
“你打算拿這算盤來算?這麼長的算盤,應該是大商戶家用來盤賬的,你們所有人一起用這麼大的算盤,怎麼用?”
他也不顧圍觀眾人,直接跑到算盤旁去了,他這邊的人拉都沒拉住。
此時,官員這一方,再一次後悔竟找了個這樣的人來丟人現眼,可箭在弦上。
最終,是幾人手腳並用,將他拉了回去。
待雙方再度回到原位,端王道:“你們雙方誰先出題?”
俞懌說:“你先吧,我不欺負女子。”
他這話又引來同伴們怨懟的目光,可當眾也不好說什麼。
顏青棠笑了笑,說:“彆說什麼欺負不欺負了,比試場上無男女,端王殿下,還是用猜正反來選擇誰先出題吧。”
端王看了看俞懌那一方,見無人有異議,讓人尋了枚大梁通寶,握在手中。
“我選正。”
“那我選反。”
銅錢飛到空中,然後落在地上,正麵朝上。
顏青棠這一方先出題。
香已燃上,銅鑼聲響。
她幾乎不假思索,道:“今有田一畝,廣為十五,從為十六。今有邪田一處,一頭廣十三,另一頭廣四十二,正從六十四步,問田幾何?”
此題用白話點來講,就是測量田地以人的步子為計算,一畝長約十五步,寬十六步,現在有一塊邪田,長寬都不相等,求算麵積。
第一道題,顏青棠隻為試探,所以出得並不難。
而,果然也不難,俞懌很快給出了答案。
“九畝一百四十四步。”
顏青棠微微點頭,表示正確,攤手做請的姿態。
俞懌看了她一眼,道:“又有邪田一處,正廣皆為六十五步,一畔從一百步,一畔從七十二步,問田幾何?”
此題,是在她的題上附加的。
“二十三畝七十步。”
“答對了,太子妃請。”
顏青棠再出題:“今有箕田,舌廣二十,踵廣五,正從三十步,問田幾何?”
“一畝一百三十五步。”
“又有箕田,舌廣一百一十七,踵廣五十,正從一百三十五步,問田幾何?”
“四十六畝二百三十二步半。”
兩人出題速度極快,答題速度也極快,幾乎未加思索,題和答案已了然在心。
而一旁負責點香的侍衛,根本也來不及每題都點上一根香,隻能求助地看向一旁的端王。
端王見此,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辦,隻能無奈地看向場中兩人。
而三麵看台以及圍觀人群中,早已驚起一片嘩然。
所謂外行看熱鬨,他們現在就是在外行看熱鬨,頂多一些官員知道二人在所用的是分田術,繪製魚鱗冊、測量百姓田產時都能用得上。
從第一題開始許多人已經不知答案了,四四方方長寬一致的還能算算,如今這又是歪頭又是邪腳,真可謂是邪田一塊,又如何算?
人群中,有百姓疑惑道:“不是說比試算學,怎麼說起田了?”
“不是說了朝廷擬推行新策,就是在科舉中增設商科和算學,這樣選出的官員才能辦實事做實務。”
“可算學跟田有什麼關係?”
回答的人眼神恨鐵不成鋼,道:“你下去當官,給百姓丈量田地時,用不用算麵積?難道我說一畝,隨便劃拉一下就是一畝了?你是買田人你乾不乾?連田畝都不會算,難道真像那些大官老爺們,兩手一抄坐那兒,等下麵人算好了呈上來?若下麵人騙你怎麼辦?從中貪墨百姓銀錢怎麼辦?”
這一番對話,在人群中不高也不低,但也讓周邊很多人聽見了。
順著此人之言,看向那些大官,可不是一個個像老太爺一樣,兩手一抄坐那兒?
尤其是代表官員那一方的,除了前頭那個看著不像官的正答題的小子,其他人可真真是雙手一抄,看著像個廢物。
至於太子妃娘娘身後那些人?
那些人一看就是平頭百姓。
在官與百姓之間,百姓對同類人還是天然帶著好感的。
“讓我說,陛下做得對,就該招一些乾實事的人做官才好,也免得一個個養得腦滿腸肥,油頭粉麵,不知時務。”
“那些隻知死讀書的讀書人,一問三不知,三問九搖頭,實務乾不出,隻會死讀書,真是百無一用是書生!”
人群裡可不光有百姓,還有為數並不少的讀書人。
之前他們幾番抗議,都沒抗議掉朝廷新政,今日逢大比之日,自然要前來一探究竟。
上麵出著題,他們不甘示弱在下麵算,心想自己苦讀詩書十餘年,難道還不如個女子?
哪知越算越糊塗,正糊塗懊惱著,聽到這一番話,你說氣不氣?
“你們在說什麼?”
“你管我們說什麼?管天管地,還管到人家說話上了?”
“就是就是!”
之前平頭百姓就與這群讀書人乾了一場,不挑事也就罷,一挑起來,自是針尖對麥芒,誰也不服輸。
你幫你的人,我幫我幫的人。
很快烏泱泱一群人,就劃分為涇渭分明的兩撥人對上了。
“朽木之才,不可理喻!”
“你不是朽木,你怎麼不上去啊,站在這跟我們平頭百姓說什麼?太子妃娘娘出的那些題,你能做出來幾個?在這跟我們耍威風!”
“就是!再叫囂,老子可不管你是不是讀書人,可要揍你!”
“蠻漢!愚夫!我不會做,難道你會做?”
“我不會做,我又沒讀過書,你倒是讀過書,你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裡了?”
“你——”
見情況不對,一直站在一旁充柱子的禁軍侍衛出聲斥道:“不準吵吵,再吵鬨爭執,把你們都拿去下獄。”
當即,所有人都不出聲了。
這時,一個站在最前頭的漢子陪笑道:“官爺,我們不吵吵,我們給太子妃娘娘鼓氣總行吧?”
禁軍侍衛瞥了他一眼,又移開目光。
“反正不準起爭執。”
漢子一歪頭,往後麵看去:“諸位,聽到沒,咱們可以給太子妃娘娘鼓氣,咱們不吵啊。”
“這個可以有!”
很快大家就心領神會了,挑釁地看了對麵書生一眼,隨即便大聲喊了起來。
開始還顯得很雜亂,很快就彙成了一道洪流。
“太子妃娘娘,威武!”
“威武!”
“贏了他們!”
“贏了他們!”
此時,場上已進入白熱化,心算已經完全不夠用了,需得有工具輔助。
顏青棠這邊動用了算盤,題剛一出來,後麵桌前的十人便開始快速打起算盤,每個人算一部分,然後由顏青棠進行總和。
之前他們專門抽了兩天練這種算盤,所以用得很熟稔。
可對比這邊,俞懌那邊就顯得有些可憐了。
俞懌倒是拿出了紙筆,快速在紙上計算起來,心無旁騖。相對比後麵那十個官老爺,就顯得似乎一點用處都無。
再加上圍觀百姓喊著口號,給顏青棠這一方加油鼓氣,從氣勢上就壓倒了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