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家茶室的私密包間,喬翼橋先和攝影指導見了麵。
攝影指導姓趙,在行業裡挺有名的,很多大導演都用過他,之前主要拍警匪題材。
“你好你好,”趙指導握住了喬翼橋伸過來的手,“我看了您的劇本,成色非常好,我看的也是熱血澎湃的。”
喬翼橋禮貌微笑:“您喜歡就好。”
一人在之後的一小時裡,簡單聊了聊關於整部電影的構思。
喬翼橋希望在攝影風格上突出紀實感,但又不想要太多的手持鏡頭,以免整體效果太搖晃,影響觀感。
而且攝影風格要有幾個層次的轉變,比如剛開始犯人入獄時的狹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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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他們被管理,漸漸適應監獄生活,而且監獄改製之後,則是要突出救贖感,畫麵可能要明亮一些;在中段之後地震來襲,則是匆忙、混亂,再之後各種暴雨、泥石流還要映射到他們的內心……
如此種種,喬翼橋其實都已經想的很完整了。
趙指導聽著也是連連點頭:“和我想的差不多,但是我還有一些彆的想法……”
之後,趙指導就說出了自己想法。
喬翼橋起初聽著感覺還行,但漸漸地,他發現自己並不讚同趙指導的一些說法,比如他想多用特寫鏡頭,模糊背景,突出演員的掙紮,比如他想要地震全部做CG,用鏡頭搖晃代替整體的搖晃,等等……
而且最難受的是,每當喬翼橋說他不想要某種效果的時候,趙指導都會點頭:“我理解你的構思。”
然後,他會繼續堅持自己的想法,並用長篇大論說自己的構思哪裡哪裡好,應該怎麼怎麼樣……
說到底,趙指導想要做的,還是一個行活兒,這方麵他也很有經驗。而他話裡話外又覺得喬翼橋畢竟是新導演,這也是第一部正經的大熒幕作品,還是應該按他說的拍,使勁往商業性上靠攏。
可偏偏喬翼橋從出道之時起,就被貼上了“個人風格明顯”的標簽。
按照趙指導說的拍,倒也不是不行,那會變成一部很正常的作品,但喬翼橋偏偏覺得不舒服,憋悶。
趙指導見喬翼橋的表情沉下去了,直接從背包裡掏出來了一個大本子。
“喬導,你看一下,這是我這幾天畫的分鏡,不過因為時間緊湊,隻畫到了第五場。”
“分鏡?”
喬翼橋有些難以置信地打開那個本,隻見一格格的,確實是根據他的劇本畫出來的分鏡頭。
他有些不確信地問道:“分鏡頭不應該是導演自己畫的嗎?”
“嗐,現在好多導演都把這活兒扔給攝影指導了,我也愛乾這個,”趙指導笑笑,“您看看我畫的行不行?”
行吧。喬翼橋一格一格看起來。
趙指導畫的十分認真,並不是那種粗製濫造的火柴人。
但僅僅是第一場戲,鏡頭的調度就和喬翼橋想的完全不一樣。
喬翼橋一時也分辨不出來誰的構思好壞,但他知道,如果按照趙指導的分鏡拍,那這個項目,他就覺得沒意思了。
構思鏡頭,本來就應該是導演的活。
不能因為行業內都有這種風氣,喬翼橋自己就也變成那樣。
所以喬翼橋搖了搖頭:“我不是那種導演。”
他生來就不是那種導演,以後也絕不可能是。
趙指導顯然有些吃驚,但隨即理解,收起了分鏡本:“沒事,你想自己設計也行,回頭我們再一起改。”
喬翼橋興致全無,淡淡道:“好吧。”
“那我們今天就不談創作了,談談價格吧,”趙指導見喬翼橋已經不願再說話了,“我這邊的工
() 資是60萬一個月,
已經不能再降了,
不然我就做不了了。”
六十萬。
喬翼橋之前做預算的時候就問過秦鐸,秦鐸告訴他行業內頂尖的攝影指導價格多半在五十萬一個月左右。
而趙指導一來就提出了六十萬的價格,要麼就是有點欺負人,要麼就是他還需要給華城娛樂一筆介紹費用。
無論是那個原因,喬翼橋都不願意接受。
所以,喬翼橋這次很堅定地搖了搖頭:“謝謝您的付出,我再想想吧。”
趙指導沒顯露什麼神色,歎了口氣:“那你就好好想想吧。”
送走了趙指導,美術指導也來了。
同樣是業內一位很有經驗的美術指導,而且拿過金鶴獎。
但聊的過程比趙指導還不愉快。
他想建立的監獄有點太藝術了,太風格化,和喬翼橋想要的現實質感的監獄截然不同。
一人誰也沒說服誰,然後美術指導也給了他的報價,同樣是六十萬一個月。
照例,也比市場上正常的標準多了十萬。
喬翼橋已經大概明白了,肯定是華城娛樂還有自己的小九九。
雖然是以管窺豹,但他似乎明白了華城娛樂到底是一家什麼樣的公司。
和這種公司合作投資可以,但要是讓他們做主控,恐怕很多預算還會回到他們自己的腰包。
更彆提那些商業植入了,小何仔仔細細看了合同,商業植入的收入他們和華城娛樂室離譜的一八分成,意思就是不但會影響他的創作,還拿不到多少錢。
送彆了兩位指導,喬翼橋忽然感覺有點迷茫。
這個圈子是不是都這樣,影視投資水真的好深。
……
喬翼橋沒急著和華城娛樂商談,而是先和屠愈以及錢總開了個會。
屠愈和錢總也是想投資的,畢竟有《混亂校園》的合作成功在先,也沒有不繼續合作的道理。
不過屠愈這邊很坦誠:“我最多拿出一百萬來投資,我們還有其他項目要運作,有點周轉不開了。”
錢總也沒藏著掖著:“我這邊能拿得出手的也不多,也就三百萬,影視本就不是我們的主要業務,能申請到這筆錢也是看在《混亂校園》的收益不錯,更多的,實在是拿不出來了。”
有這五百萬,喬翼橋其實已經很感激了。
畢竟是一直合作的人,大家也彼此了解,喬翼橋知道他們也不太會騙自己,這五百萬確實是他們能拿出來的全部了。
小何去聯係了劉凱文,旁敲側擊的問了一下,如果對方不做主控,很可能隻能拿出三百五十到四百萬的投資。
可這還是比屠愈和錢總的份額要高。
這意味著,即使他們出的錢少了,依舊是主控。
那還不如要那五百萬呢。
可如果拒絕華城娛樂,他們至少還要找三四家公司來投資。
這樣大家的投資份額都比較平均,
那也就意味著,所有投資方,隻要超過三百萬這個數字,都能來對他的片子指提出需求。
那些需求,要麼就全答應,要麼就全都不答應。
不然顧此失彼,誰也不討好。
在這個行業裡,每一分錢可都不是白拿的。
拿一筆就有一筆的代價。
會議室的三個人也都陷入沉默之中。
主要還是因為喬翼橋是一個新導演,即使拿了獎、拿了創投第一名,單有這個題材,那些投資方還是信心不足。
他要是王逸歌,隨便揮揮手都能有上千萬的投資排隊等著,即使有人會想塞演員、塞商務植入,但他們也絕對不會對王逸歌的鏡頭語言指手畫腳。
這圈子就是這麼現實。
正當三人都陷入沉默之時,小何忽然發問。
“喬導,咱們自己要不要也投點錢啊?”
喬翼橋抬起頭。
是啊,他也可以投點錢的。
《混亂校園》他就完全沒有投資,隻拿了導演分成,這就導致雖然《混亂校園》票房不錯,後續上奈飛的點擊量也很好,但其實對他和亦正娛樂來講的收益卻並不算高。
可他要投資……
喬翼橋飛速給褚鋒打去電話,一人交談半晌,覺得最後能拿出來的,也就是在金鶴獎創投會得到的兩個獎項的獎金,共計一百一十萬。
在所有投資方之中,還是個中不溜的角色。
照樣沒有話事權。
可小何一笑:“老大投一百一十萬,屠總投一百萬,錢總投三百萬,這加起來不就有六百一十萬了嗎?”
屠愈皺眉:“雖然是這麼說,但是……”
她忽然懂了小何的意思。
“咱們就再成立一間影視公司唄,”小何往椅背上一靠,“這樣不就是實打實的主控了嗎?彆的投資方肯定再也不會指手畫腳了。”
對啊!
三人眼前一亮。
“我們還可以用這家公司走賬,”小何又道,“《高牆倒塌時》的影視拍攝的錢都從這個公司走也比較方便,省的和咱們現在三家公司的賬混在一起,回頭也說不清,這不是兩全其美嗎?”
這確實是一個好主意!
喬翼橋立馬去找周融和秦鐸打聽了一下,一人也說,現在很多影視項目都是這麼操作的。
都怪他們幾個全都沒有什麼影視項目投資經驗,這主意竟然沒想起來!
……
說乾就乾,一家名為“花一樣影視娛樂有限責任公司”的公司很快就在恒市當地注冊了,而陽光城、花蕊以及亦正娛樂也很快把錢都打到了這間公司的賬戶上。
喬翼橋有錢了。
有了這一大筆投資,喬翼橋也有了再去和大大小小投資公司商量的底氣。
最後就是,華城娛樂投資四百萬,隻植入幾個商務,並隻塞兩個演員,其他的小投資方則是沒什麼特殊要求,隻要求在成片之後他們要有觀影
和提出建議的權利。
一切都走上了正軌。
而喬翼橋也可以開始下一步工作了。
其實華城娛樂之前說的並不是沒有道理,他的確是一個新人導演,還是需要一個靠譜的團隊。
所以小何已經去幫忙找合適的攝影指導和美術指導了,這兩個是最關鍵的團隊組成部分。
而喬翼橋最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華城娛樂想塞進來的演員都看了。
畢竟現在雖然囚犯的角色都有了,但三位主要獄警的角色還都空著。
這三位獄警,喬翼橋也不是沒有設計過,想要涵蓋老中青三代。
而且在這些角色上也要做轉變。
結合之前鄭茂導演對他提過的,要多做商業層麵的考量,喬翼橋也在想,是不是要放一到兩個有票房號召力的演員進來。
但有票房號召力又不貴的……
喬翼橋一時還想不起來誰。
也許秦鐸會願意出演那位年近六十歲的獄警,但具體的事還在商量之中,而且其實秦鐸雖然國民度不低,但因為出演了太多同質化角色,所以不是太能扛票房。
那麼兩位較為年輕的獄警則成了選擇的重中之重。
喬翼橋先安排了兩位華城娛樂主推的演員試鏡。
兩人之前都演過一些大爆劇的男三男四,積累了一定人氣,在某種程度上講也能算是扛票房的主力軍。
但喬翼橋見到一人的時候就有點失望。
兩個人長得都太精致了。
不是說這種精致不好,而是可能不太適合年輕獄警的角色,和整體氛圍也不符。
年輕獄警剛進監獄的時候是非常凶的,因為怕管不住手底下動輒殺人放火的囚犯,但之後隨著和囚犯一點一點的相處,才漸漸有了惻隱之心,在地震之後,才甘願為了囚犯去抗吃的,在暴雨中為了他們抓住帳篷的繩子。
而這一切的轉變,隻因為這位獄警,也都是受過苦難的人。
所以,等一人落座,喬翼橋先是觀察了一下他們的臉,想象著他們打扮成獄警之後是什麼樣,然後才開口問道:“你們能接受回頭把頭發剪短嗎?”
一人都留著精致的發型,彼此看了一眼,點點頭:“可以接受的。”
“拍攝周期大概是四個月,但我希望你們提前一兩個月進組,”喬翼橋又問,“這也可以接受嗎?”
其中一人點了點頭,而另一位則是搖頭:“請問可以不提前進組嗎?我今年還有一部電視劇要拍。”
喬翼橋卻也有自己的堅持:“那如果不提前進組,可能就不會有什麼太主要的角色了。”
那人點頭:“可以的,我本來演技也不行,太重要的角色可能也勝任不了。”
“好吧。”喬翼橋看他如此坦誠,也就沒再說什麼。
大不了回頭安排個獄警的邊緣角色,隻要出場夠一分鐘就可以了。
然後,他才仔細觀察願意提前進組的那個人。
這人名叫袁晨,喬翼橋看過他的簡曆,之前在一個大爆劇演了個意難平的男三,演技還是可以的。
但之前那部劇是仙俠題材,當時的他是長發,看上去仙氣飄飄十分契合,但現在看上去就有點太好看了。
“袁晨,如果到時候把你變黑,至少到古銅色,而且你的身材也要先練一練,至少體脂率要降下去,肌肉含量要提升,這些也是可以接受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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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有了這個大前提,喬翼橋稍微放心了一些,於是問出了第一個正經問題,“你人生中經曆過的最痛苦的經曆是什麼?”
袁晨愣住了。
他眯著眼,想了很久,搖搖頭道:“我覺得我這輩子運氣很好,一直都還挺順利的……要說唯一遇到的困境,可能就是藝考吧。”
喬翼橋點頭:“說來聽聽。”
“那時候我高一嘛,學習成績不上不下,如果靠文化課肯定去不了什麼好學校,”袁晨一邊回憶一邊講,“所以我爸媽就替我找到了一個藝考老師,我就跟著他學藝考,當時還蠻辛苦的,早上七點要起床,練功之類的,晚上十一一點才能睡覺,但幸好最後還是考上了電影學院。”
“哦,”喬翼橋想了想,“所以痛苦的點是……?”
“就是練功很辛苦嘛,我當時腳指頭都磨破了,”袁晨說,“其他的就沒有什麼了。”
“好吧。”
喬翼橋陷入沉思當中。
“那你試試這段戲吧。”
說著,喬翼橋就把一場戲的劇本遞了過去。
這場戲是在這位年輕的獄警和一位無期徒刑的犯人交心之後,他發現那個犯人曾經和他有相同的經曆,然後走出了監倉,望著“東方紅”,內心百轉千回。
他曾經也差點行差踏錯,和這位無期徒刑的犯人隻是選擇上稍微的不同,就造就了兩種截然不同的命運。
袁晨讀了幾遍,然後就開始表演了。
平心而論,演的四平八穩,一看就是經過電影學院的科班訓練,走的是那一套體係。
喬翼橋說不上來自己是滿意還是不滿意,隻點點頭:“可以了。”
袁晨禮貌微笑,仍然帶著精致的表情:“那我就等喬導的消息了。”
說完,一人就離開了。
喬翼橋在酒店房間裡,想了半天。
他覺得自己恐怕還是不會選擇袁晨。
喬翼橋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那種適合拍類型片,找四平八穩的演員的導演。
他希望自己的演員都是獨特的——就像是他的兄弟們那樣——然後他去發掘這些人的特質,在把這些特質放大。
《針行者》、《紅氣球》和《混亂校園》他都是這麼做的。
他不怕演員沒有演技,隻擔心演員不夠特殊,演出來的都是陳詞濫調,勾不起他的興趣。
可誰能來演呢?
袁晨雖然演的不太出彩,但也及格。
最重要的是,如果從商業考量來講,他確實能帶來一定的票房。
其他的青年演員能不能扛票房暫且不提,單說能不能付出五、六個月的時間踏實下來拍戲都不好說。
喬翼橋又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叮鈴鈴——”
電話忽然響了。
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喬翼橋帶著疑惑接起電話:“喂?那位?”
對方的聲音卻有些熟悉,問道:“您好,請問是喬翼橋導演嗎?”
喬翼橋:“沒錯,是我。”
“啊,喬導,請問你是對我有什麼不滿意嗎?為什麼不聯係我,我找了好多人,才從秦老師那裡問到你的電話。”
這語氣裡,竟然有責備的意思。
上來就責備他。
還挺野的。
喬翼橋氣笑了,直接反問道:“你誰啊?”
“我是祁思齊啊!”對方秒答,“頒獎典禮的時候我問你可不可以參演你的作品,你都不理我,現在過去這麼久了,還不聯係我,我到底哪裡不夠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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