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第二節課,江謠接到鄰居電話,說他媽在家裡出事了。
江謠跟老師請了半天假,騎著自行車往回趕。
他後來回憶起這件事情,覺得自己做了一個錯誤的政治決策,他不該往家裡趕,應該直接去醫院送他媽歸西,這樣就不會遇到江小辭。
江謠家在H市的一片老城區中,往一條不是很寬的十字路口的小路穿過,再從小路邊上開的一條夾縫裡走進去,就是江謠媽租的農民房。
小道上是泥巴路,兩邊的樓房把它夾起來,外地打工的人群在這裡租了一片,每一個房子下麵都開了一個小洞當做門,像群居的老鼠。
地麵掛著殘羹剩飯,牆上寫著:此地禁止小便。
這行字邊上有個鐵門,藍色的鐵門中間有個貓眼兒,是對麵樓房東夫妻倆吵架砸出來的。
通過貓眼往裡麵一看,院子裡沒人,江謠翻出鑰匙,開了門往上走。
四毛跑的滿頭大汗,終於等到江謠回家。
他從地裡冒出來,土行孫一樣:“江謠,阿姨快不行了,我哥發現他的時候,她已經動不了了。”
江謠說了句知道了,他媽的身體一直不好,又酗酒過量,出事就是時間問題,江謠早就預料到這一天。
他甩著鑰匙和四毛從黑洞洞的樓梯道開始爬,到了五樓之後還得往上爬一層。
江謠家住在五樓和頂樓陽台上中間的夾縫裡,兩個大水箱子邊上就是床,跟他們家的社會地位相得益彰。
江謠掀開當做門的布簾子,看到江美麗躺在床上,衣服還算完整,美麗的容貌已經扭曲了,歪鼻子斜眼兒的,像是中風的征兆。
他蹲下身,把江美麗少的可憐的衣片兒蓋在她白花花的胸上。
四毛心驚膽戰地從衣櫃裡拿了件大衣出來,給江美麗蓋上。
他們家衣櫃是個棺材支棱起來的,前幾年,他媽喝了太多酒,也這麼癱在床上,送到醫院都快斷氣了,就買了這口棺材衝一衝。
結果他媽命大又沒死成,江謠就把棺材給立起來靠在牆上,往裡麵訂了兩個細細的長條木頭,掛上衣服,當成衣櫃用。
地麵上都是酒瓶,江謠踢開它們,蹲下身問他媽:“死了沒?”
四毛:“這不太好吧……”
江謠:“那你問?”
四毛:“阿姨,您還健在嗎?”
江謠推開四毛:“滾!”
外麵的天氣已經是深秋,江謠咬著牙,跟四毛兩人著急忙慌的出門,把江美麗從五樓背到一口,叫了一輛三輪車,送去了醫院。
一路上他一句話都沒說,到了醫院坐會兒,檢查結果很快就下來了:江美麗成了個癱瘓,下半輩子要靠他這個便宜兒子照顧。
江謠拿到報告單和收費票據的時候,口袋裡還剩下三塊五毛錢。
江謠的媽叫江美麗,婚姻失敗之後帶著江謠遠走他鄉,無業遊民,沒什麼工作,靠領低保的五百塊過日子。有時候打牌賺了錢也隻給自己花,從來不給江謠花,平時就是抽煙喝酒,二十四小時裡有二十二個小時不清醒。
江謠沒享受過幾天母愛,光在菜市口撿彆人不要的爛葉子,搭著小凳子在灶台前自食其力,就這麼把自己拉扯大了。
江美麗的母愛取之立儘,江謠的孝心也用之即竭。
因此,江美麗想要他養?
做夢。
江謠在醫院門口抽了根煙,拍拍屁股頭也不回的跑了。
四毛從醫院裡追出來,打斷了江謠漫無目的路線。
他走了半天還是圍著醫院打轉,可見江謠的孝心還能壓榨出一點,並不是全然要放棄江美麗的。
四毛:“你真打算把你媽扔在醫院啊?”
江謠:“你喜歡你帶回去養,先說明一句,她的功能已經失效,帶回去唯一的用處就是花你家錢。”
四毛:“嘴真毒。你不要你媽,你想過你弟弟沒,他還那麼小,斷奶了嗎?能離得了你媽?”
江謠:“會吸奶的了不起啊?我都能離,他離不了?”
四毛說:“你也沒奶給你弟吃啊?”
江謠又掏出一根煙,四毛為他點上:“你媽好歹也給你了房子住,不然你早死了。而且住院的床位貴,一天要七十塊錢,還不如帶回去。不然你哪兒來的錢?”
江謠目前讀初三,還差一個寒假才能上高中,自己的學費剛剛湊出來,斷然沒有多餘的錢給他媽治病。
四毛從地上撿了一根煙頭,抽了一口:“要不然,你把咱媽帶回家,我去找老胡拿點兒中藥。反正治得好就治,治不好你們家不還是有一口棺材嗎?挖個坑埋了算了。”
江謠看了眼手裡的繳費單,悠悠的歎了口氣“先回家拿錢。”
從醫院到家裡,一班公交車直達。
公交總站在菜市場,從菜市場往家裡走還有走兩公裡路左右,馬路不寬,兩邊都是臭水溝子,裡麵漂浮著塑料瓶或者包裝袋。沿路有撿垃圾的老太婆用長長的鉤子打撈瓶子。
一眼望去,樓房不多,全是本地人種的農田,大棚一個挨著一個。最中間的位置有兩個拔地而起地大煙囪,冒著滾滾黑煙,那裡是個垃圾場,走過去就能聞到一陣異味。
視野很開闊,江謠的心卻很狹窄。
他自認為自己的命不好,投胎給江美麗做兒子也就算了,好不容易長大了,江美麗玩兒起了癱瘓。
也不看看他們這個家庭,有得病的資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