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來到隔壁曹寅的屋子,都不約而同地吃了一驚。
首先,這大約是北六所裡最大的院子了,比剛才雅布的臨時住所大了一倍不止,正麵有三間小屋,兩側還有耳房廂房和倒座。其次,院子裡花木繁盛,廊下掛著一排花梨鳥籠,還搭著一個小小的葡萄架子,顯然是經常有人居住打理。
一隻毛色金黃的獵犬興奮地跑過來,親昵地蹭了蹭曹寅的褲腳,蹲在他腳下求撫摸。可惜曹寅彎不下腰去,隻得艱難地說:“大黃,回去。”
大黃偏了偏頭,發出嗷嗚一聲哀怨的叫聲,搖搖尾巴趴回牆角的窩裡。
“還是你會訓狗,大黃越來越聰明了。”雅布稱讚道。
酒菜就放在葡萄架子底下的石桌上,不是糕點、果脯一類的隻能用來墊墊肚子的簡單食物,而是酒釀鴨子、油燜大蝦、丹參燉白鳳、砂鍋煨鹿筋這樣的大菜,中間還放著一隻烤得香酥薄脆的片皮乳豬,又備了一壇上好的花雕酒。旁邊葡萄架子的四角放了四個青花大瓷缸,缸裡盛著滿滿的冰塊,正散發出沁人心脾的涼意。
納蘭兄弟都是見過世麵的,這樣的享受在家裡也不是沒有過,然而能在皇宮大內裡叫這麼一桌子菜,有酒有冰塊地伺候著,卻是想也不敢想。連雅布也不無嫉妒地說:“皇上真偏心,單給你送這些好吃的過來。”
“那你跟我換換?”曹寅指著自己被裹得像個木乃伊的脖子怒道。
雅布立刻不說話了,轉而招呼納蘭兄弟:“坐啊,彆客氣。”
四人落座,不免要互相稱呼見禮。曹寅沒法開口說太多話,雅布便指著他介紹道:“這是內務府正白旗下的曹寅,他額娘奉聖夫人李嬤嬤是皇上的乳母。”
“原來如此。”書致恍然大悟。
所謂的內務府正白旗下,就是俗稱的“正白旗包衣”。
“包衣”就是漢語中奴仆的意思,通常來說,包衣出身的人身份比普通旗人要低一點。因為普通旗人男子一成年就能分配工作,身份高的成為禦前侍衛,身份低的當兵領響,總歸都有個出路。
而包衣出身的男子成年後卻隻能自謀生路。要是家裡沒有門路,就隻能投入權貴門下,充當隨從仆役,像書致身邊的尚十六、董鄂七十,這兩兄弟就是依附明珠的正黃旗包衣。
但要是家裡有門路,包衣出身的男子一樣可以出仕做官,前程甚至比一般旗人還強。比如雍正朝的年羹堯、乾隆朝的高貴妃一族,都是包衣出身,因為跟對了主子,最後飛黃騰達。
比起年羹堯等人,曹寅的運氣顯然更好一點。他生對了時候,恰好遇上少年登基的小皇帝。康熙幼年喪母,全靠乳母撫養長大,愛屋及烏,自然也比較照顧奶兄弟。
曹寅執壺,倒了滿滿一杯酒,親手遞給書致,慢吞吞地說:“大恩不言謝,二爺如果肯認我這個奴才當朋友,日後必有厚報。”
“彆報不報的了,你傷成這樣,還是因為跟我交換差事的緣故呢。”書致接過酒杯一飲而儘,站起身來,“我略懂醫術,介意我看看你的傷嗎?”
“好。”曹寅一愣,下意識答道。
書致便拆了他脖子上的紗布,手指順著人體頸部的經絡遊走,不斷地問他這裡疼不疼,那裡疼不疼,一連問了四五回。雅布不禁有些疑惑:“你到底會不會啊,要不還是請太醫來......”話音未落,書致忽然端著曹寅的下巴哢嚓一扭。
三人都吃了一驚,曹寅下意識轉轉脖子,驚奇地發現雖然喉嚨裡的酸痛腫脹還在,但那股讓自己行動不便的僵硬感卻消失了,喜得他連忙向書致道謝。
“沒看出來啊,你還會這個?”雅布驚奇地說。
書致向哥哥的方向努努嘴:“拜他所賜。”
納蘭成德唇色蒼白、身材纖細,兩人早就看出來他有某種弱症,隻是不好出言過問。此時書致主動提起,曹寅這才關切地問:“太醫怎麼說,是什麼病?”
成德搖頭:“秋冬時氣引起的寒症,等成年加冠之後也許會好。”
“那倒還好。”二人鬆了口氣,否則以他這樣的品貌,卻有終身難治的弱症,豈不是很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