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大人。”書致驚訝道,莫名回想起了以前當規培生的時候,在手術室裡和老師一起匆忙就著牛奶啃麵包的經曆。當時那位帶他的老教授也是個北京人,操著一口京片子一個勁兒地勸他“年輕人就要多吃,日子還長得很呐”。
書致笑笑,主動與他攀談起來。兩人互相問了些家裡幾口人、住哪裡、喜歡什麼兵器一類的話,彼此都覺得很投契。
費揚古免不了說起當日擒鼇拜的情形:“其實那天你們擒下鼇拜之後,我也跟著眾人進了乾清宮,隻是你當時太緊張了,可能沒注意到。”他回憶道:“你把弓落在丹陛上了,是我撿起來遞給你的。”
書致這才想起那日給自己遞弓的侍衛,連忙起身道謝。
“坐下坐下,隨便聊聊而已,”費揚古擺擺手,“我恍惚看了一眼,你使的那把弓似乎很不錯——那牛骨弦墊的凹槽磨得將將好,弓弦卡進去不會滑落也不至於過分緊繃,一看就是盛京皇宮中老匠人的手藝,如今能做這種弦墊的匠人少之又少了,你那把應該是明珠大人從關外帶進來的吧?”
“額。”書致不好意思說你看錯了,那弓是明朝大將的遺物、我外祖父的戰利品,隻好順勢笑笑。
好在費揚古很快又讚道:“那‘砭鐮’兩個字也刻得好,用漢人的話說,筋骨俱全。”
“那是家兄的手筆,”聽他誇納蘭成德,書致頓時來了興致,“他最喜歡給人、給東西起名字,我們家現在用的這個漢姓就是他給翻譯的,說是‘要取一個虛字(納)一個實詞(蘭),一個去聲(四聲)一個揚聲(二聲),如此一來,無論意象還是讀音都不顯得單調’。文縐縐的話說了一大通,我阿瑪也聽不懂,隻好胡亂依了他。”
費揚古恍然笑道:“難怪彆人家都叫‘那拉氏’、‘呐喇氏’,獨你們家有這個姓。大爺好文采!”
書致不禁露出與有榮焉的笑容。兩人聊得投機,費揚古索性挽起袍子,將辮子繞在脖子上,一拍他的肩膀:“來,讓我見識見識你的功夫。”
書致看他把門窗關好、屋內的桌椅移到牆邊去,不由問道:“何苦費這個事,外麵不就是校場?”
“我們這些人,都是從小聽著鼇拜大人的威名長大的,你現在可是‘風雲人物’呢。這時候到校場上去,不是送羊入虎口?”費揚古笑道。
書致恍悟,趕緊上前幫忙,兩人把屋裡的家具推到牆邊,中間空出塊地來。
“先試試你的擒拿吧。”費揚古也不搞偷襲那一套,而是原地站定,大大方方地說,“數5個數,我會出手攻擊的你左路。”
書致點頭,靜氣凝神,在心中默數五個數,果然見他提拳攻來。不像學裡的先生總是喜歡在出手前先舞幾下胳膊,一來蓄力,二來也顯得好看,費揚古隻是簡簡單單的一步跨過來,一雙鐵掌老鷹抓小雞似的像他抓來。
書致下意識側身躲閃,又見他蹭蹭幾次邁步,仿佛有讀心術似的將去路全部封死。書致一驚,隻好半空中扭轉肩膀,矮身躲過一擊,同時抬腳踢向他的胳膊。
費揚古不僅不躲,反而手指伸直、改抓握為擊打,一記手刃擊在他脆弱的小腿當麵骨上,然後趁對方神經麻痹不能動彈之際,抓住小孩的腳踝,將他摜在了地上。
書致早料想到自己不敵,但卻萬萬沒想到敗得如此簡單。又覺得費揚古的招式跟學堂先生們教的完全不同,簡單高效,似乎有很多看不透的地方。
納蘭家尚武之風不勝,書致就已經是全家武功最高的人,在學裡跟諳達也能打個四六開,跟曹寅等人的水平也相差不多,他以前還沒有遇到可以完全碾壓自己的對手,此時不由好勝心起,翻身而起向對方挑眉笑道:“再來!”
費揚古點點頭:“這次,我會朝右路攻。”
如此練了一個多時辰,兩人都是汗透衣襟。城門上的鐘聲響過四下,已經是到了下衙出宮的時辰。
“你的功夫不是明大人教的?”費揚古驚訝地問。此時滿人尚武,一般的貴族家庭中多有父子兄弟之間口授身穿的獨家招式,書致的功夫卻看不出家傳武功的痕跡,全是諳達教的最普通的招式。
“額,”書致撓撓頭,難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我阿瑪沒怎麼練過武。”
“明珠大人沒練過武?”這下輪到費揚古震驚了,“他老人家不也是宮廷侍衛出身嗎?”
書致點點頭,很能理解他的困惑。但納蘭明珠的武功還真就平平無奇——書致祖父早逝,明珠小時候家道中落,被老仆人撫養長大,壓根沒怎麼上過學,也置辦不起刀劍和馬匹;直到後來進宮當了侍衛,借工作之便,才陸續學了些漢語騎射;如今屬於文能用漢語寫八百字小作文,武能上馬開弓不至於被人恥笑的水平。
“你們家竟然是這樣的家世!那你阿瑪可真是個人物。”費揚古由衷地說,官二代出身官至高位跟白手起家成為一品尚書,這可不是一個難度等級。
“你底子挺不錯的,隻需要學些招式就好,日後再補倒也容易。”費揚古拍拍他的肩膀,“走,換身衣裳,我帶你去見見各宮侍衛總管去。”
書致連忙點頭,披衣掛刀,隨他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