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作保(1 / 2)

晚上,書致在房中沐浴的時候,總覺得背後燭火搖曳、時不時吹進來一陣小風。他有些懷疑,裝作認真洗澡的樣子,然後一次猛然回頭,果然捕捉到了一隻躲在屏風後頭貓貓祟祟的哥哥。

“你在乾什麼?怎麼還偷看彆人洗澡呢?”書致披上衣裳,出去問道。

“我是來檢查的!”成德挺了挺單薄的小身板,義正言辭地指責弟弟,“你撒謊!”

“我什麼時候撒謊了?”書致雙手抱胸,饒有興趣地問道。

成德撩起他的衣裳,指著腰間的淤青說:“你分明也像曹寅他們一樣,同那些人打架了!”

書致拍掉他指指點點的小爪子,斷然否認:“誰跟他們一樣?我是跟著費揚古大人習武,不小心碰著了,他們是挨揍,能一樣嗎?”說著又從廂金小櫃裡摸出一個藥盒子扔給他:“既然你撞上門來,就伺候本大爺上藥吧。”

書致說著往已經燒得暖烘烘的炕上趴了,褪下寢衣。少年人脊背挺拔,一身流暢完美的肌肉線條在腰部緊緊地收束,隻是現在那優美的輪廓卻被一塊一塊腫起的於痕破壞了。

成德不由蹙眉,移燈過來細細查看他身上的傷痕,滿臉“我的傻弟弟不會被花言巧語的壞人騙了吧”的震驚表情:“你確定董鄂大人真的是在教你武功,而不是在欺負你嗎?我記得你跟以前學裡的諳達習武,他們下手都很有分寸的。”

“你也說了他們是諳達,吃的就是教人習武這碗飯。費揚古大人又沒領我們家的束脩,他肯教,我就謝天謝地了。”

“況且我們這是棋逢對手,”書致摸摸下巴,頗有幾分得意地說,“剛開始我完全不是對手,他下手就很有分寸。現在勝負已經在三七、四六之間了,過不了兩個月我就要扭轉乾坤、反敗為勝,他哪還敢留力?”

成德給他的阿Q精神逗樂了:“有趣,你這挨揍的人還敢這麼大言不慚!我還是頭一回見呢!”

兄弟倆正說著話,忽聽外麵有婆子敲門問道:“二位爺睡下了嗎?夫人來了。”

兄弟二人都是一驚,書致翻身坐起,套上衣裳,又讓哥哥把裝藥膏的青玉匣子塞到炕桌底下,這才過去開門。

覺羅氏站在門外,手上用填漆茶盤托著兩個白瓷描金的茶盅子,向兩個兒子道:“你們今天喝了酒,喝盞解酒的酸梅湯再睡,不然明兒該頭疼了。”

書致道:“更深露重,您隨便打發個人送來,何必自己走這一趟。”

“額娘是想同你聊聊你的兩個朋友。”

母子三人往正廳的圓桌前坐了,覺羅氏一邊看著兩個兒子喝湯,一邊遲疑道:“雅布我以前是見過的,但是那位小曹公子,看起來不像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孩子。”

“額娘,您怎麼這麼說?”納蘭成德驚訝道,“曹公子出身是低一些,但是他俠肝義膽,是個可交的朋友。”

“額娘問的不是這個。”書致無奈地打斷哥哥。

雖然八旗中人都要在康熙麵前自稱奴才,但真正把伺候皇族起居當成職業的,就隻有像曹家這種內務府旗下的包衣。這種人家的生死榮辱全部係於皇帝一身、世代從事比較低端的工作、受教育程度也普遍不高,難免就有些財迷拜金、跟紅踩白、奴顏婢膝之類不好的風氣。

雖然包衣出身的人一樣可以為官做宰,獲取不低的社會地位,但卻經常被正派的貴族和讀書人鄙夷家風不正。

加上曹寅頂撞上司這件事的確做得不對,覺羅氏聽說,心裡便覺得這孩子有些沒禮貌。尤其是他不頂撞佟國維,也不頂撞阿達海,偏偏欺負費揚古一個人,在不知情的人看來多少顯得有些勢利。

覺羅氏見此情形,就好像後世媽媽們看到自家一路名校省重點、年年國獎三好生的兒子升入大學,卻跟托關係走後門入學的學渣暴發戶成室友了。

書致哭笑不得:“他隻是恰好不喜歡費揚古大人,平日裡跟一群無權無勢的漢人書生反倒有說有笑的,頂多隻是有些輕率易怒,倒不是存心跟紅踩白。我心裡有數,您就放心吧。”

在覺羅氏心裡小兒子一向是靠譜的,聽書致這麼說,她也就拋開不提了,轉而囑咐成德:“下個月十九,是觀音菩薩的誕辰,你隨我到廟裡上香去,讓觀音大士保佑你這一年平平安安。”

成德很是驚訝:“可是我三月初一就要考縣試了啊!”

覺羅氏不以為然:“我們二月十九去上香,你三月初一考試,中間不是還有**天嗎,耽誤得了什麼?”

額,好像倒也沒毛病。成德覺得有點奇怪,但又不知該如何反駁,隻好胡亂應下,兄弟二人一同送了母親出門。

成德抱著枕頭擠到弟弟床上來,兩手撐頭趴在枕邊,納悶地對書致說:“我覺得,阿瑪好像也不是很支持我參加科舉考試啊。”

“你才反應過來啊?”書致莞爾。

明珠夫婦是滿洲貴族,又不是靠科舉出仕的仕宦文人,怎麼可能發自內心地支持孩子參加一個超出他們認知水平以外的考試?

以明珠的本事和對孩子的寵愛程度,他如果真心期盼成德高中,早就揮舞著大把銀子,請中過進士的老師回來輔導,或者把成德塞進國子監裡念書去了。哪會像現在這樣不管不顧,任由孩子在家自學?在他們這樣的家庭,家長不給資源,就已經是最大的反對了。

隻是官做到明珠這樣的地步,已經不會像尋常人那樣一見兒子報了自己不喜歡的專業就急吼吼地跳出來責罵——反正他已經位極人臣,小兒子又足夠爭氣;就算想要成德以武職出仕,那也得他的病好了之後,現在孩子在家閒著也是閒著,想乾什麼就去試試唄。

“我就知道!”成德哼道。他也不傻,結合母親無所謂的態度,便能猜出父母心意了,當即昂著小腦袋說:“區區縣試而已,他不給我請先生,我一樣能過。”

他倒也不是說大話。書致這幾天研究了一下,縣試就好像以後的高中生入學考試,隻是大致考察一下學生對四書五經的了解程度,外加二百字小作文和書法水平展示而已,壓根兒就還考不到做文章。

在舉業方麵,納蘭成德固然是半路出家,剛剛接觸八股文;但在讀書這個大的方麵,他的起點實在是太高了——成德四歲開蒙,師從已故的前明末代進士姚文然,五歲練字,七歲開始寫文作詩,十歲就已經跟彆人合作出版過詩集,寫得一手冠絕滿蒙八旗的好字,四書五經雖然沒有詳細鑽研過,但是倒背如流是沒有問題的。

就好比一個頂級的文學係高材生去考申論寫作,即便是裸考也能拿個七八十分的樣子。

再說了曆史上納蘭成德在十七歲前都是家中獨子,明珠肯定也不支持自家唯一的兒子考科舉,他最後不是一樣中了進士?區區一個縣試,灑灑水而已,肯定是難不倒他哥的啦。

書致想著,便沒把這事放在心上,繼續過著每天進宮跟著費揚古習武的生活。沒想到他們這一大意,竟然還真的差點誤了事,鬨出天大的笑話來。

你道為何?

原來這日正是二月十九觀音誕。書致恰好休沐,閒來無事便與母兄一同前往觀音廟上香祈福。

此時已經是康熙七年的早春,花枝招搖,新柳吐芽,一路風光自然是不用說的。單說那街市邊正開廟會,百姓們在屋裡貓了一整個寒冬,正攜老扶幼出門活動。廟會上人流如織,兩側有小販挑了自製的竹編器物、百工玩物,擺攤售賣。

納蘭成德在家裡被關了一整個冬天,今年還是頭一回出門,看什麼都覺得新鮮有趣。覺羅氏見狀,乾脆自己打馬先行,到廟裡禮佛,命四個長隨跟著他兄弟二人,四處逛逛。成德便拖著弟弟,下馬步行,沿途逛街,偶然間逛到一個售賣舊書的地攤上。

旁的攤子邊都是熙熙攘攘,唯獨這裡人可羅雀,蓋因那攤子上賣的,都是些古舊得快要散了架的線裝書,封皮肮臟陳舊,紙張卷曲發黃,簡直是拿回去墊桌角都嫌肮臟的東西。

書致放眼望去都是些前朝的《舉子回憶錄》、《考場軼事集》、《貢院行略指南》之類與科舉考試相關的風月逸聞,便拉拉哥哥的袖子,示意他來看。

納蘭成德轉頭一看,果然很感興趣,就在那攤子上翻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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