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翌日,書致早起跑步回來,便被哥哥堵在了家裡。
“昨兒我中試,分明是喜事,怎麼你們三人都哭喪著臉?還有曹寅又是誰請來的?”
“你這心思未免也太細了。”書致哭笑不得,將整件事情完完整整告訴了他,“昨兒我們終於說服了顧先生,以後不再提翻案的事。他已經想好要聯合朋友,籌集一批物資送往塞外。我替你做主捐了兩個月的月錢,總計二百兩銀子,咱們一人出一半。”
納蘭成德頭一回聽說此事,自是暗暗心驚,又想起昨晚顧貞觀口誦之語,驚歎道:“‘我亦飄零久,十年來,深恩負儘,死生師友’,百年之後,世人評說《清詞》,必定以此句為壓卷之作。”
“那又如何?你指望皇上因為看了一闕好詞就給他翻案?還不如指望塞北變江南呢。”
“為什麼你們總想著要翻案,而且還非要走刑部的路子,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翻案?”成德反問。
古今中外、曆朝曆代,想要刑部這種國家暴力執法機關承認自己做錯了都很困難,君不見一直到了2020年以zi由ren權著稱的愛美利堅還在發生警察濫殺無辜、苦主求告無門的事呢。
書致不由一驚,他和曹寅都被顧貞觀“翻案”的想法局限了思路,一直在糾結於“能不能翻”這個事。
納蘭成德這驚天一筆,猶如醍醐灌頂一般,瞬間給他打開了一條新思路——
顧貞觀的目標也不是要跟封建皇權硬剛到底、非得讓順治從陵墓裡爬起來給吳兆騫賠禮道歉啊,而是隻要把他們一家從苦寒的流放之地救回來就好。
那就有很多種辦法了。比如說戴罪立功,比如說大赦天下,都是自古以來就有的囚犯回京的途徑,不違法不違規。而且這樣就可以繞開明珠主管的刑部,省了他們一大半的麻煩。
這樣一來,康熙也不需要昭告天下說我爹做錯了,而是隻要點頭默許,然後隨便找個吳兆騫發現祥瑞有功之類的名頭,給人減刑就行了。
這可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書致不由興奮起來,對哥哥說:“行啊。難怪人家說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唉,我真該早些和你商量才對!”
“哼。你本來就不該瞞著我。”成德驕傲地抬抬下巴,“彆得意得太早,皇上憑什麼認可他是冤枉的呢?你和曹寅直接去說,似乎不妥。”
的確不妥,還是那句話,作為領導的身邊人,他們不僅不能往外傳遞消息,也不能隨便拿自己的私事去麻煩領導。這是做秘書的基本職業素質。
“你這是當局者迷。”成德提筆,在紙上落下昨日顧貞觀吟誦過的那首《金縷曲·我亦飄零久》,“詞是會說話的,它就可以代替我們向皇上陳冤,比什麼《陳情書》好多了。”
書致似乎有些明白了:“你該不會是想用輿論......這能行嗎?”
顧貞觀的詞雖然在民間流傳很廣,但是想要上達天聽,恐怕還不容易。況且書致觀察,康熙是妥妥的實用主義者,並不是什麼宋徽宗之類的文學發燒友,更不是讀了兩篇三毛就會感同身受的文藝青年。
“我也不知道,不過是勉力一試罷了,”成德道,“隻是依我看來,這篇詞的確不同凡響,當得起‘泣血驚心’四個字。
“那便隨你折騰去吧,什麼時候要我配合再知會一聲。”書致道,套上官服,如常進宮上班。
到武英殿的時候,靶場上氣氛正好,曹寅正陪著康熙射箭,光是看那些箭矢從容排布的姿態,就能看出康熙心情正好。
“風聲如何,速速通報。”書致悄悄站到場邊,問正在休息的曹寅。
“為鑄幣的事,先是生索大人的氣,跟太皇太後聊了幾句天,莫名其妙又好了。”曹寅言簡意賅地說。
書致頓時了然地點點頭。
現代人對古代皇權有個很重大的認知誤區,就是以為皇帝天下最大,想殺誰的腦袋就可以殺誰的腦袋。
然而真實的情況是——皇帝是不種地的。不負責生產資源的皇族想要維持自己錦衣玉食的生活和至高無上的權利,就必須要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行政機構,來從民間獲取各種資源。
而行政執法機構要運轉,就離不開乾活的人。所以對於能乾活的人,一般來說,皇帝不僅不能隨便砍他的腦袋,還得忍點小氣、偶爾還要賠上笑臉。
康熙雖然是個端水大師,但他跟皇後赫舍裡氏少年結發,有著在群臣百官、內親外戚外加一乾小夥伴麵前交拜天地的情分。康熙心底還是對赫舍裡氏有著一份不一樣的感覺,覺得其他妃子的娘家人都是臣仆,但妻族卻可以稱得上是自己的親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