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定計(一)(1 / 2)

“曹公子,留步,留步。”

曹寅今天下衙便聽見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轉頭一看,卻是納蘭家的十六站在東華門口,笑嘻嘻地對他說:“曹公子,我們家大公子考中了,二爺請您到天福樓喝酒慶祝。”

“好啊。”曹寅早就知道今天書致請假送哥哥去考試的事,於是不疑有他,翻身上馬就跟著十六去了。

一直到走到鼓樓東大街上、天福樓的門樓楹聯已然在望了,曹寅忽然覺得不對勁,他前兒聽書致說過,縣試要等過了晌午才會開始,第一場為正場,第二場為初覆,第三場為再覆。三場連考,考生中途不得離場,要等到末場結束、當場發案之後,考試才算結束。

這一番折騰下來,隻怕天都黑了。可如今才酉初二刻,成德多半還沒出來,書書從哪兒知道他哥考中了的?

況且如果真的是因為考中了請客,他們家湖光山色儘有,怎麼不回家裡請,還要巴巴兒地跑到這臨街的酒樓裡來吃灰;而且怎麼光請他,不請雅布?

曹寅便知有詐,謊稱自己家裡有事,就想打馬開溜。然而書致已經迎了出來,笑眯眯地攬住他的肩膀,不由分說地把人往裡帶。

”啊啊啊,我不去。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皇城根兒裡,天子腳下,你不能逼良為娼。”一聽到“顧貞觀”三個字,曹寅立馬抱住酒樓門口的柱子,死活不撒手,說什麼也不肯上樓。

“我的麵子你都不給?”

“不給不給。”

“唉,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書致歎道,“當初我那一箭如果射偏一點兒,有的人就應該死在鼇拜手裡了。”

“至於嗎至於嗎?”曹寅怒道,“連這種人情都搬出來了。你若真不想見,打發他走不就完了?”

“你也說了,我阿瑪是刑部尚書,正管著這一攤子事。除非你能讓他徹底消失,否則他遲早會想儘各種辦法找上我們家。”書致攤手,“長痛不如短痛,與其等他去利用我哥,還不如找我。”

“喲?你哥不是最拎得清了嗎,現在知道他容易被人利用啦?”曹寅賤賤笑道,話音未落已經挨了書致一記白眼。

曹寅不由哈哈大笑,攬上書致的肩膀:“不就是一個顧貞觀嗎,走,一起上去會會他,我就不信,他還能吃了咱們!”說著拍拍自己抱柱時候滾皺了的袍子,雄赳赳氣昂昂地上樓去了。

“顧先生,您這又是何苦?”一上樓,曹寅就怒氣衝衝地開口對顧貞觀說,“我早就跟您說過了,這事沒戲,您怎麼還來為難我朋友呢?”

“並非我有意為難二位,而是走投無路。”顧貞觀淒然道。

吳兆騫出塞後與關內音訊不通,與顧貞觀斷了八年的聯係,直到前年,才有一個在關外做生意的朝鮮商人輾轉將書信遞到顧貞觀手上。

顧貞觀這才知道,友人一家在那不見天日的苦寒之地過的都是什麼日子:“塞外苦寒,四時冰雪,鳴鏑呼風,哀笳帶血,一身飄寄,雙鬢漸星。婦複多病,一男兩女,藜藿不充,回念老母,煢然在堂,迢遞關河,歸省無日……”

顧貞觀當即大為動容,涕泗橫流。當時有一個友人給他出了個法子,說滿人舊俗鼓勵寡婦、棄婦再嫁,朝廷對此亦是不加約束,不若回信勸勸吳兆騫,讓他狠下心來休妻,這樣吳妻就可以以“棄婦再嫁”為由,帶著兩個兒女下堂歸省了。

不料吳妻亦是高風亮節,回信稱:“花開本並蒂,豈能分兩地,十載夢回不曾悔,惟有愧及,一雙兒女。”

情深義重令人動容,但情義畢竟是不能當飯吃的,吳兆騫夫婦都已年過四十,時日不多,倒可以像黃梅戲曲中唱的那樣“夫妻恩愛苦也甜”、在塞外相守一世,但是他們的兒女才剛過總角之齡,日後萬一夫妻倆因病早逝,這麼小的兩個孩子在北疆那種地方,可要怎麼生活?

顧貞觀出身於前明名臣之家,家境富饒,即便做官不成,也可以繼續待在南方做他的大明星,但是因為好友一事,他被迫遠赴京城,日日在權貴麵前奉承,其間心酸亦是難表。

書致和曹寅聽了亦是無話,久久不能言語。

“事到如今,我也不求能救他回來,隻求你們能將這封‘陳情書’轉交給皇上。這也是我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然後生死有命,便看天意了吧。”顧貞觀強忍淚意道。

曹寅跟書致對視一眼,都是輕輕搖了搖頭。半晌,書致開口道:“先生誠心,我也不瞞你。這事有萬般不能行的理由,但唯有一點能行的原因。我們之所以還願意在這裡聽你說話,也正是因為這唯一的可能性。”

“願聞其詳。”顧貞觀知道這兩個少年都是天子近臣,連忙拭淚道。

“皇上不是愚孝之人。這是你唯一的希望。”書致道。

吳兆騫一案難就難在是先帝親手結案這一點上,如果康熙是個信奉“我爹最棒了,我爹永遠正確”的愚孝之人,那他們也不用費事,現在就可以讓顧貞觀出門去給吳兆騫一家買棺材了。

但問題是,對於自己皇阿瑪會不會犯錯這件事,康熙心裡比誰都明白,不然他也不會在女色問題上嚴格約束自己、成為一個出色的端水大師了。

顧貞觀會意過來,然而還不等他麵露喜色,便見書致拿起那封《陳情信》置於燭火之上:“但你這信遞上去,就算文章再動人,皇上也不可能讓你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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