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高亢婉轉的歌聲從遠處傳來,驚動了酒後在小巷裡遛彎兒的幾人。
書致拿胳膊肘搗搗哥哥:“聽,是你的成名曲耶。”
“噓。”成德揮開弟弟的爪子,示意他認真聽。
雅布也奇怪地抬頭看了看頭頂天光大亮的天空:“這大熱的天,誰在對著太陽唱明月幾時有啊?”
那歌聲嗚嗚咽咽,幽咽婉轉,有蕭聲從旁相和,明明是幾個成年男子的聲音,唱的也是以豪邁著稱的蘇詞,但卻莫名有一種離愁彆緒,就像含了個檸檬在嘴裡,彆有一股酸楚的滋味哽在喉頭,咽不下也吐不出。
“噫,誰家死了人不成?”曹寅搓著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怎麼把蘇東坡的詞唱成這樣?”
“應該不是死了人。”聽到那句“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費揚古恍然大悟道:“多半是在送彆,這前麵不遠就是外城城門,門樓外有個長亭,經常有人在那兒送親朋好友離京。”
“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雅布衝著城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走過去向那守城的護軍亮了亮自己出入宮廷的陽符,“侍衛辦差。”
那軍曹連忙起身搬開城樓底下的柵欄,放了他們上去。幾人登上城門樓,視野瞬間成倍擴展。
滿人舊俗一日兩餐,顧貞觀為了迎合他們的習慣,也是在下午設宴宴請費揚古,吃完飯正是傍晚五六點左右,夕陽的餘暉從天邊撒過來,在塵土飛揚的官道上灑下一層金紅色的光。
“那就是長亭。”費揚古個子高些,一抬頭就望見了那幾個書生模樣的送行人,示意幾個小孩過來看。雅布和書致都無所謂地聳聳肩,隻有曹寅和成德這倆古詩愛好者忙不迭地撲到城牆邊上。
然而隻一眼,兩人便都失望了。“什麼,那也叫亭子?”曹寅詫異驚呼。
古人提到送彆,必定有“長亭故道”、“折柳相送”兩個典故。
可如今故道是有了,但那亭子卻不成樣子,就是個路邊用木柵拚湊起來、頂上覆蓋茅草的半露天棚子,不要說跟皇宮的千秋亭、納蘭家的淥水亭相比,就連幾人家的馬棚都比它精致。
而亭邊栽的柳樹,也絲毫沒有清翠嫩綠之感,而是葉子都快掉光了,還蒙著一層灰土的老柳,哪有詩文裡“楊柳岸曉風殘月”的唯美意境?
曹寅撇嘴,嫌棄道:“誰要折這玩意兒送朋友,也不嫌晦氣。”
“可能就是因為像你這樣讀了兩句古詩就出來賣弄的人太多,所以柳樹都給折禿了。”雅布吐槽。話音未落,又被曹寅跳起來追著打。
“噓,你們瞧。”成德道。
這會那個遠行的人已經上了馬,身後跟著仆從家人和拉行李的車馬,正踏著夕陽,一步三回頭地向遠處走去。
而在“長亭”裡麵唱歌那群人望著他的背影,高歌裂雲:“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一麵唱一麵與馬上那人對望灑淚,簫聲也停了下來,正是此時無聲勝有聲。
半晌才又有人奏樂吹簫,婉轉低泣:“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一句唱完,騎馬那人終究是回過頭,策馬遠行,漸漸看不見蹤影了。
城樓上的一行人不由都看得呆了,成德感慨地用折扇擊打掌心:“原來長亭相送,不在亭子也不在折柳,而在一幫送彆的人。”
費揚古亦是歎道:“千裡搭長棚,沒有不散的宴席。”
書致忙拉拉他的袖子:“你要辭官從軍這事,還是回去和老伯爺商量一下,彆一時衝動。”
費揚古點點頭:“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書致連忙跟上去,將他送下城門樓。
餘下三人站在城樓上,曹寅忽然撇撇嘴,對成德說:“你弟弟這個呆子,光知道舍不得人家,其實他辭官是對了的。”
“你又怎麼知道的?”雅布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