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生他今兒出來得急,身邊沒跟著伺候的人,自然也沒帶多餘的衣服,被九月的涼風一吹,頓時打了兩個寒顫。
“索相大人,進來烤烤火吧。”屋裡有人喊道。眾人都恍悟過來,急忙迎了索額圖進去,卻見是書致提著把椅子放在火盆前,對他做了個請坐的動作。
“怎麼是你?”索額圖把手往身後一背,哼哼唧唧的,不肯上前。
書致笑道:“座兒都給您設好了,快進來吧。門外風大,仔細著涼了。”
索額圖哼道:“我著涼不是正遂了你阿瑪的意?”
“這話從何說起?”書致低聲笑道,“您二老同朝為官,又是十幾年的老鄰居了。我小時候還經常和哥哥一同去您府上玩呢。”
這話倒是說得真心實意,索額圖也算是看著他長大的——是字麵意義上的“看著”,任誰天天早上出門上朝的時候都撞見一個吃飽了沒事沿著湖跑圈的小孩,也會對他印象深刻的。
“哼,算你誠心。”索額圖這才大刺刺地過去往椅子上一坐,悠閒地翹起隻腳烤火,又問,“哎呀,怎麼沒有人倒茶呢?”
曹寅看得莫名火大,出了房門便一把拉住書致:“你瘋了,他要殺你阿瑪。你還給他倒茶?”
“可這不是沒殺成嗎?”書致無奈地聳聳肩,“人就是這樣,死不了就得活著。我阿瑪也在乾清宮麵聖呢,不把他哄好了,難道又眼看著他們倆當著皇上的麵打起來?”
曹寅恨恨磨牙,這才罷了:“等著!我去給索大人倒水。”
片刻以後,因為使喚了老明的兒子,莫名感覺自己扳回一局的索額圖神清氣爽地進了乾清宮,卻見屋裡坐著康熙、老冤家明珠,還有翰林院掌院學士徐乾學,並幾個禮部的官兒。
大家都是熟人,互相見禮之後,小皇帝便叫眾人坐下,開始說起正事。
這回卻不是為了前方戰事,而是為了明年春闈的事。
“朕看了往年春闈的卷子,覺得滿蒙進士的學識文章,比起漢進士還是大有不如。放在同榜錄取,顯得......”
康熙想了半天,在“狗屁不通”、“全是樂色”等形容詞中,努力挑選出一個比較不會傷害在場滿人麵子的說法:“顯得朕有些處事不公。”
“滿蒙八旗以武職出仕,原是舊俗,近年來八旗子弟當中卻多有人騎射荒疏,反倒喜歡舞文弄墨,動不動就吊起書袋子來了。如今前線戰事正酣,正是需要八旗子弟參軍報國的時候,決不能縱容重文輕武之風盛行。依朕的意思,今年就蠲了滿、蒙兩族的科考名額,將二百三十個進士名額,都給到漢人。眾卿以為如何?”
此話一出,幾個漢族翰林自然是喜不自禁,但是一看自家頂頭上司、掌院學士徐乾學的臉色卻不大好,不禁都有些摸不著頭腦,紛紛收了喜色,不敢吱聲。
滿臣們平白少了一條入仕的途徑,自然是不大樂意的,禮部侍郎伊桑阿當即就想出言反對,但是一想,明相索相都在這裡,哪裡輪得到自己一個區區正三品侍郎發話,於是便禮貌地轉向明珠:“明大人。您看這......”
話音未落,伊桑阿突然想起,對了啊,明相大人的公子不是正要參考?利益相關,他怎麼好在皇上麵前說反對的話?不是顯得自己有私心嗎?
索額圖就更不會反對了,看在書致剛才端茶倒水的份上,他不整明珠就不錯了,哪裡還會主動為他兒子說話?
於是康熙就看到整個乾清宮的大臣,不管是文的武的,滿人漢人,竟然都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小皇帝不禁頭上冒出許多問號,朕隻是提了一個科舉改革的方案吧,不是要投降吳三桂吧,你們怎麼都一副如喪考妣的表情。
半晌,還是明珠痛下決心,康熙既然已經在心裡存了“滿人進士都是文不成武不就的樂色”這個念頭,成德就是考上了,也免不了被他用有色眼鏡看待,而且還有被皇帝懷疑走後門的風險。
與其去冒這個險,倒還不如讓自家兒子老老實實走武職出仕的路子算了。明珠在心裡打定主意,明天就把自家大兒子塞進宮裡和小兒子一起當差,便主動開口說:“皇上說得很是。滿人出仕的途徑多了去了,不該再去和那些苦哈哈的漢族書生搶這三瓜倆棗的名額。臣附議。”
康熙滿意地點點頭,正要下旨。沒想到翰林掌院學士徐乾學卻會錯了意,他以為是成德要參考,所以明珠才不方便為自己的兒子謀求利益,免得在皇帝心裡落下個謀私的印象,因此說了反話。
徐乾學便很體貼地開口道:“明相言之有理,但是如今春闈已經近在眼前。滿蒙八旗的舉子都已經動身趕往京城,這個時候再下令取消他們的錄取,似乎顯得朝廷朝令夕改、不近人情。”
這話倒也有些道理。康熙一時也猶豫起來,又聽徐乾學起身說道:“皇上如果真想公平,不如改個說法,就說天下萬民都是大清子民,舉子進仕為皇上效力,不應當有滿漢之彆,從今以後貢士不分滿漢、一律糊名改卷,共用錄取名額,也就罷了。”
“這話有理!”康熙頓時眼前一亮,說是不分滿漢,其實漢族舉人的水平遠遠高出滿蒙,是人儘皆知的事情,一旦不分滿漢統一糊名,那些濫竽充數的滿族舉人肯定就考不上了。
康熙立刻吩咐禮部侍郎按照徐乾學的意思擬旨。
事後,徐乾學追上明珠,一臉“你懂”的笑容:“明相放心。令公子之才不在漢人之下,即便是糊名也必能脫穎而出。”
明珠目瞪口呆。
放個鬼的心啊!明知道皇上不喜歡滿人考進士了,你還讓我兒子去,安的是什麼心?
格老子的,難得有一回他不想走後門,沒想到這後門卻成精了、非要直勾勾地往他身上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