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為了這個,你和冬冬吵起來了?”
被二兒子連夜從莊子上請回來,覺羅氏哭笑不得地安慰丈夫:“兒子有誌氣難道不好嗎?你就是被書書這麼爭氣給慣的——但凡兩個孩子中有一個爛泥扶不上牆的,你就不會抱怨老大不聽話非要考進士了。”
覺羅氏一麵和丈夫聊著天,一麵把爬到炕邊的小兒子拎回來,讓他繼續在暖炕上四腳觸地爬行著:“你不知道,這回我聽康親王的福晉說起他們家尼塔哈和燕泰,哎喲喲都二十多歲的人了,軍隊裡的活乾不了,內務府的活不願乾,把他們家福晉給愁的,人都老了兩三歲。”
“人家那是跟你客氣呢。”明珠不以為然地哼道,“康親王傑書上個月南下剿匪之前,還跟我在一起喝酒,吹噓他們家老四天生聰明、六歲就會看堪輿圖呢。”
“客氣什麼呀?聯姻總不是客氣了吧?”覺羅氏興衝衝地跟丈夫咬耳朵,“康親王福晉看中了我們家冬冬,想把他們家第三個女兒淑憐許配過來呢。”
康親王傑書家有個彆苑,就挨著納蘭家的皂甲屯上莊,覺羅氏這回帶著小兒子去避痘,恰好遇見他們家福晉也帶著避痘的女兒在莊子上小住。
“我瞧著他們家行八的這個小女兒生得極好,玉團兒似的,小名兒叫淑慎。妹妹這麼乖巧,想必她姐姐的容貌也差不到哪裡去。”
“哦?”談及長子的婚事,明珠也不由慎重起來,眯著眼睛想了半晌說道,“我記得他們家三格格隻是封了個多羅格格,看樣子不是嫡出啊。”
“瞧你這話說的,我也不是嫡出呢。”覺羅氏挑眉道,“老爺現在才開始計較嫡庶,晚了吧?”
清製,隻有親王的嫡女被封為和碩格格,庶女則是多羅格格。覺羅氏亦是庶出,隻不過當年多爾袞依仗權柄,把自己的獨女東莪和幾個嫡親的侄女都封為和碩格格,也沒人敢跟他爭辯。
“她能跟你比嘛?咱們年輕的時候朝廷上才幾個親王、統共能有幾個和碩格格?現在郡王貝勒滿大街都是,王爺的女兒不稀罕啦。”明珠得意洋洋,“依我的意思,你先彆急著相看。等老大的前程定了下來,不管是從文從武,都有你挑媳婦的時候。”
覺羅氏本來也不急,就是聽說他跟大兒子拌了嘴,特意拿這事來打岔而已。見丈夫的注意力轉移到兒媳婦身上,她親自打點冬裝、被褥、炭火、瓜果菜蔬、羊肉鹿肉,連夜吩咐管家,給兒子送到山上去。
此時,大覺寺裡,書致也在安慰炸毛從家裡跑出來的哥哥。
“你何必跟阿瑪爭辯,想考就去考唄,反正你的舉人身份是朝廷給的,他就是再厲害,也不能讓兵部的人把龍門堵了,不讓你進場吧?”
“再說了,不是還有額娘嗎,她老人家出馬,現在肯定已經把阿瑪哄得服服帖帖了。”
“皇上也是有口無心,他巴不得滿人能出一個奇才,堵住那些嘲諷他‘清風不識字’的漢人的嘴,奈何前幾科的滿進士太不爭氣,皇上這也是愛之深,責之切。”
書致不厭其煩地哄著哥哥,嘴皮子都說破了。納蘭成德還是雙手枕頭,躺在寺廟裡一處平坦的屋頂上,一動不動地仰望著繁星璀璨的夜空。
書致勸得無聊了,兩條長腿一伸,有樣學樣地跟著躺下了。
“二爺,你彆多費口舌了。”顧貞觀的聲音從成德左邊傳來,“有道是‘壯誌未酬三尺劍’、‘出師未捷身先死’、‘虛負淩雲萬丈才’......人在鬱鬱不得誌的時候,傷心難過一下也是有的。”
他這隨口引用的三句詩,用儘了天底下失意人的典故,把諸葛亮受命托孤、卻病死軍前的千古傷心之事都用了出來。
納蘭·隻是跟父親吵了一架·其實啥事兒沒有·成德,終於被臊得紅了臉,低聲抱怨:“先生......我不過是生會子悶氣,你也用不著這麼挖苦我。”
“原來你隻是生悶氣啊?我還以為你遇到了多大挫折,一輩子也過不去這個坎兒了呢。”顧貞觀譏諷他。
成德更是不好意思再躺下去,收了氣鼓鼓的表情,一骨碌爬起身來:“我回房溫書去了。”
“急什麼?”顧貞觀笑了,拍拍身下的狼皮褥子,“夜深了,看書傷眼睛,還是看星星吧。”
成德這才平複心情,又在弟弟和老師中間躺了下來。
“唉,真是一物降一物啊。”書致雙手枕頭,故意拖長了聲音吟詠一般歎道。
顧先生受雇於他爹,他爹怕他哥,他哥又怕顧先生,真是好一出相生相克的大戲啊。
成德忽然問弟弟:“你呢,你希望我去考嗎?”
“想聽真話還是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