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一鳴並沒有特意去想該如何完成這個轉折點,直到邵夫人在她的藥碗中加入了彆的東西以後, 顏一鳴便將計就計有了這樣一個想法。
雖然按照月份來算, 這些日子說下的藥並不能要了她的性命,但隻要她想, 她可以在任何地方任何時間結束自己的生命。
邵老太太的七十大壽,京城各路貴族女眷儘數在場, 眾目睽睽之下暴露自己的身份, 再當著邵驚羽的麵商演一出生死決彆,足以讓邵驚羽所有的心理防線瞬間全部垮掉。
邵驚羽適才正在前廳總是有些心神不寧, 直到有身邊派去保護顏一鳴的親衛急聲過來道夫人有些當著眾人的麵說顏一鳴與雲曉之間有私。
邵驚羽一時間以為自己聽錯,他想象不出他向來溫和又聰慧的母親為何會得出這樣的結論說出這樣的話, 但是卻能在第一時間內想象得到顏一鳴聽到此話該作何反應。
她是從沙場走出的英雄是無數鮮血催生出的存在,她從來不會將權勢放在眼裡, 當初因為自己的揚名,京城有士族子弟也曾自信拿起刀槍, 卻因為殺不了敵又偷的了懶被顏一鳴一頓馬鞭抽到痛哭流涕。
她沒怕過什麼, 雖然出身貧寒,卻生著最高高在上的傲骨。
這樣的人, 母親卻將如此難聽的名號放在她的身上,這是她根本無法容忍的侮辱。
一日一日的累計, 他知道她近來忍得難受熬得痛苦,他與母親說過她這些日子活的十分不容易, 為什麼母親卻在他轉身之後驟然變了所有的態度。
邵驚羽總是在戰局上有著超乎常人的警覺與第六感, 他大步趕往後苑時, 就算麵對數萬鐵騎也未曾失措的心臟,不受控製的瘋狂失控起來。
短短幾步路中,邵驚羽猜想到了最壞的結果,阿鳴從來不懼死亡,所以最壞的結果該是什麼?
忍無可忍將身份揭露?
沒有關係的,邵驚羽安慰自己,他會儘全力保住他們二人然後帶著她遠離京城,就算是去滿是風沙的西北亦是無妨,她不喜歡這這裡他的家人不喜歡她都沒有關係。
可是就算邵驚羽想了那麼多,卻唯一沒有想到顏一鳴會眼睜睜的死在他的眼前。
他聽見無數人在喊他將軍,他看見熟悉的身影倒在不知哪位夫人的懷裡,唇邊的血跡像是自他的心口一點一點滲出一般,倏然疼的無以複加。
邵驚羽有些茫然,他站在距離不過幾步的地方看著,像是被抽空了渾身的血液一般,突然間瘋了似的兩步上前將人搶了回來緊緊的錮在懷中。
手在抖,眼淚在留沒法開口,聽說人在極致悲傷與震驚時是說不出話的。
身邊很嘈雜,但是顏一鳴的聲音卻很清晰的印在了心口裡,她說她想念草原的星空,想念那時候與她一同數著星星的少年,讓他將她葬在她故鄉的山頭,卻不許他再出現在他的麵前。
長久以來的心理防線在這一句後轟然重創,緊隨著懷中女子終於緩緩閉上了眼睛最後塌陷成破碎一片。
雲曉幾乎是拖著大夫從人群中匆忙擠出來,大夫戰戰兢兢的把上顏一鳴的脈搏,陡然一顫後跪倒在地急聲道,“回將軍,姑娘已經仙逝了。”
邵驚羽沒有動,隻是將懷裡的人抱得越緊,似乎還想感受著她身上僅存的一點餘溫來欺騙自己,雲曉愕然站在原地,驀的將大夫提起來怒吼,“她一個時辰前還和我在下棋,怎麼可能一眨眼就死了!”
“我我我不敢欺騙將軍啊,這位小姐本就受傷極重,又中毒在後...”
話音未落已是被邵驚羽一把拎在眼前,麵容俊朗的將軍此刻雙眼通紅噬人一般膽寒,“中毒是什麼意思?”
周圍一片嘩然。
還怔愣在原地的邵夫人陡然間驚慌起來。
這不可能啊,大夫說那些藥至少要一年時間才會慢慢有效,所以她才敢賭這一回,而且因為顏一鳴的察覺她甚至已經讓人停了藥,顏一鳴又怎麼會中毒?
可是她確實中了毒,大夫用自己的項上人頭擔保顏一鳴確實重了一種□□,這藥專門針對身有重傷之人,若是受傷極重不出半年定會恨體而亡。
邵驚羽抓著大夫衣襟的手茫然放開,他突然想起了一些被自己忽略的曾經。
不知是哪日,顏一鳴曾不經意說今日的藥似乎與往日不太一樣,像是多了點什麼,可是他並未放在心上,隻是當那日換了藥而已。
藥是誰開,藥從何來,邵驚羽不可置信的觸及了真相,再看已然閉上眼睛的顏一鳴,突然有了種蒼天愚弄的荒唐與可笑。
他還問為何會中毒,為何會死,分明一開始將她推入死亡的,就是自己。
九公主躊躇的站在一邊猶豫開口,“驚羽哥哥,她說她,是毅勇侯,是真的嗎?”
“是”,邵驚羽抱著再也無法醒來的人站了起來,他不知道她說了什麼,隻是她定然是不會說謊的,目光落在她蒼白的臉上邵驚羽慘笑一聲,“無論她說了什麼,都是真的。”
人人靜默一片,顏一鳴說出來那番話時眾人許是半信半疑,但是待顏一鳴驟然死去時,英雄凜然卻被愚人相逼致死的沉重襲上心頭,已是信了大半。
如今再從邵驚羽的口中得到肯定,又如何掩飾的住內心的震驚。
雖有花木蘭替父從軍的故事,卻比不上親身經曆來的震撼,亦然比不過目睹真人風姿卻轉瞬即逝的悲涼。
已是入了冬的金陵突然下起了雪,雲曉突然想起不知哪日,顏一鳴與他說今年將會迎來一場早雪。
可是如今早雪降臨,她卻再也看不到了。
*
陳夏五十年的初冬第一場雪,那日,名震一時的毅勇侯再次出現在人們的閒談之中,上至帝王下至平民百姓,人們這才知道,那位天縱奇才的少年將軍原來是個半大女郎。
古有嶽飛精忠報國卻慘死奸人之手,如今有顏一鳴浴血殺敵,最終卻因為內宅齷齪而慘遭毒害。
英雄未能葬身沙場,痛心,亦是悲涼。
邵驚羽將她帶回了將軍府,將她小心翼翼的放在床榻之上,蓋好被褥後轉身離開,踏進了巍峨的皇宮。
沿路的宮人們投去古怪而難掩悲愴的目光,邵驚羽像是未曾看見一般,大雪漫天,他跪在金鑾殿外涼的蝕骨的大理石地板上,就像一尊雕像。
太監輕聲通報,皇帝筆下的字跡一頓,一首《滿江紅》驀然停住。
臣子恨,何時滅,如今臣子已死,他卻從未來得及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