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之後, 杜衡書院最後一輪演武。
這一天,被魘兒派出去為年朝夕掃墓祭拜的弟子們將一路之上的所見所聞以紙麵文字的形式呈遞在魘兒案前,事無巨細。
魘兒不假他人之手, 伏案整整一夜,將厚厚一疊紙張一字一句的看了下來, 生怕錯漏一個字。
書房的燭火亮了整整一夜。
曾今為了逃避讀書識字苦著臉往上山躲又被自家姑娘親手抓回來教訓的魘獸已然將各種公文了然於心,可如今看著幾個稚齡小兒寫的稚嫩文字, 她卻久違的有了幼時讀書的感覺, 生怕自己看錯什麼, 生怕自己理解有誤。
天亮之際, 魘兒身邊的侍女憂心一夜未睡的主人, 大著膽子來到書房外,輕輕叩響了門扉。
房門意外的並沒有緊閉, 在侍女的輕扣之下,吱呀一聲敞開了一絲門縫。
侍女下意識地透過門縫看進去, 卻見向來殺伐果決說一不二的魘姑姑捧著一張紙站在案後, 臉上的表情似悲似喜, 那輕若鴻毛的紙張似有千斤重一般,壓得她的手不住的顫抖。
能拿著劍毫不猶豫地捅進第一謀士胸膛的手捧不住一張紙,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
侍女為毫無預兆地看見這樣的魘姑姑心驚, 還沒來得及退下,那人的視線卻已經如利劍一般看了過來。
侍女還沒來得及告罪, 卻聽見那人聲音嘶啞道:“請燕騎軍來見我, 立刻。”
侍女立刻低頭:“是。”
侍女離開,一抹暗淡的日光透過門縫投射進來,落在那張紙上,映照的上麵的字像是要融化在日光中一般。
“雁兮兮。”魘兒看著上麵的字, 一字一句的念出來。
她突然伸手捂住了臉,喉嚨中發出獸一般的嗚咽聲,似哭似笑。
“雁兮兮,年朝夕,雁兮兮,年朝夕……”
好半晌,她又重新抬起頭,神情中多了一抹堅毅。
“我會找到您的。”她喃喃道:“我要先沈退一步找到您!”
“沈退!”她臉上流露出近乎扭曲的恨意,仿佛要將這個名字在唇齒間咬碎:“第一謀士,千金一謀,好大的氣魄,好響亮的名聲,你以為你來了又走,我就會覺得你千裡迢迢隻是為了問我這麼一句嗎?”
“捉沈退。”她冷冷道。
“是。”隻有她一人的房間突然有人應聲。
她不會讓那個人出現在姑娘麵前的。
……
同樣也是這一天。
天光亮起時,最後一輪演武也即將開始,所有人都已到齊,唯獨進入第二輪的那佛修的位置上空無一人。
眼看著時間漸近,等著看演武的人群開始議論紛紛。
人群最前排,被許多人擁簇著保護起來的錦衣公子麵上的笑容越來越大,他手裡搖著扇子,忍不住道:“那小和尚怕不是害怕不敢來了吧,他既然不敢來,那豈不是勝負已分,還比什麼比,直接將鑰匙給我豈不是還省事一些?”
話音落下,周圍人紛紛怒目而視,但大多敢怒不敢言。
那錦衣公子對其他人的不滿視而不見,見那佛修到現在也沒來,心情頗為愉悅。
兩天前他派人偷襲那佛修,想在演武之前解決他,省得真正到了演武的時候出什麼差錯,卻沒想到派去偷襲的人居然一去不回。
這人是他找父親借的,如今音信全無生死不知,他原本還頗為忐忑,以為那人非但沒得手還出了什麼意外,卻沒想到今天那佛修居然沒來。
錦衣公子忍不住想,或許那修士已經得手了,隻不過他不是自己的直屬下屬,得手之後就直接回河下城了,他倒是也聽說過,那修士脾氣傲得很,除了父親的命令誰要入不了他的眼。
這麼想著,他心中就有些不滿。
但父親的下屬輪不到他來教訓,他便隻能強壓下不滿,看著那空無一人的席位,想再說些什麼解解氣。
而正在此時,一個什麼東西突然破空從遠處飛來,直衝錦衣公子的麵門。
那東西帶起了沉重的風聲,直接衝散了護衛他的隊形,等錦衣公子反應過來時,那刀割似的風刃已經撲到了他的麵前,觸及到他的皮膚,立刻崩出一道血口來。
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了臉頰上的疼痛,錦衣公子麵色大變。
所幸電光石火之間,護衛他的修士反應了過來,替他擋掉了飛過來的東西。
錦衣公子捂著臉頰膽戰心驚的後退了兩步,來不及看飛過來的是什麼便惱羞成怒道:“誰敢偷襲我!給我將他找出來碎屍萬段!”
周圍根本沒看清東西是怎麼飛過來的修士也頓時議論紛紛。
而正在此時,一個漫不經心的女聲突然響起:“我說這位公子,你不先看看我丟給你的東西是什麼嗎?”
那聲音漸近,眾人順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隻看到一個紅白衣裙的女修走了進來,身邊還跟著一個身形格外高大的少年。
錦衣公子見狀臉上浮現出怒色,立刻就要讓護衛抓住這兩人。
誰知道女修話音剛落下,一旁的護衛卻麵色大變,撿起剛剛被丟過來的東西,失聲道:“公子,這是……”
錦衣公子立刻看了過去。
下一刻,他臉色立刻白了。
被丟過來的東西,是父親給他的用來命令那個善用幻境的修士的信物。
命令他的信物在這裡,那被他派出去的修士……
錦衣公子麵色恐怖地看了過去,便見那始作俑者的女修漫不經心地點著頭道:“東西眼熟吧?眼熟就對了,你派去截殺伽引和尚的那人現在正在燕騎軍的水牢裡,敢在月見城動手殺人,公子最好想想怎麼樣才能人撈出來。”
“截殺”二字一出,眾人嘩然。
在此之前,那錦衣公子做得再怎麼過分,他們頂多覺得這人手段無恥了一些,卻沒想到他還真能乾出為了阻止人比賽在月見城裡下殺手的事情。
一時間,眾人看過去的眼神都不對了起來。
錦衣公子怎麼可能承認這是自己乾的。
他心中驚濤駭浪,嘴裡忍不住發苦,麵上卻隻能冷笑道:“你隨便扔出一個東西便能隨口汙蔑我?給我這胡言亂語的人拿下!”
他的侍衛反應飛快,立刻起身要去抓人。
那女修卻隻是站在那裡,連動都沒動,看向錦衣公子的眼神分外諷刺。
那些侍衛衝到了她麵前,她依舊沒動。
然而下一刻,卻是要動手的修士自己飛了出去。
眾目睽睽之下,女修手都沒有動一下,眾人睜大眼睛看,也隻看到女修身旁的高大少年還沒來得及收回的手。
但沒有之人看見他是怎麼出手的。
人群霎時寂靜,那錦衣公子猛地站起身來。
一片寂靜之中,女修輕笑一聲,道:“這些話你不用對我說啊,你可以找燕騎軍說道說道,畢竟是他們先發現那東西上有河下城的刻痕。哦對了,既然你不認人是你們派出去的,那最好也彆去救那修士,看看他能在燕騎軍的水牢裡撐上多久,伽引如今可一直等在水牢外,等著為那修士念往生經呢。”
女修愉悅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