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擲風離開佛宗時沒有驚動任何人。
不過在離開之前, 他決定先去解決一下自己作為說書人時留下的一場私怨。
他躲過佛宗的神識探查,光明正大的走進了大城,然後目的明確的走向了這大城之中最大的一家客棧。
路上他偶遇了自己作為說書人時的茶館老板, 對方行色匆匆, 迎麵走來也未認出他, 和他擦肩而過時一不小心碰到了他,剛抬頭便陪笑道:“這位道爺, 對不住了, 小人不長眼。”
他連衣裳行頭都沒有換, 隻不過是麵容年輕了些,但沒有人認出他。
秦擲風沉默不語。
茶館老板沒有得到他的回答, 不免忐忑了起來。
然後他便聽見麵前俊郎不凡的修士淡淡道:“你們茶館裡的那個說書人不會再來了。”
茶館老板的臉色一下子就白了。
他分明很害怕的樣子, 卻依舊強撐著抬起頭,戰戰兢兢的問道:“秦……他、他是哪裡有眼無珠得罪道君了嗎?我替他陪個不是……”
他以為說書人是得罪了他, 被他“處置”了。
但往日裡向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對待修士從來都是避讓態度的凡人這次卻為了一個非親非故的說書人主動招惹修士。
秦擲風能感覺得到他很害怕,但他仍舊想替他求情。
這便是凡人, 看似平常乏味,卻也最出乎意料。
他前半輩子深山清修, 高高在上,目下無塵,從不肯低頭看看芸芸眾生是什麼模樣, 也不理解自己的妹妹和妹夫為何甘願為這些毫不相乾的人前赴後繼。
他自以為修得道心琉璃無塵, 實際上確實無心無情, 也最無知。
可能是上天也看不慣他的高高在上,一朝從高嶺山巔滾落在了紅塵裡,他便在這紅塵裡摸爬滾打了三百年。
他做了三百年的凡人, 比他之前的半生都長。
凡人的貪嗔癡怨,愛恨情仇,他看了個遍。
凡人最卑劣,也最高尚,最自私,也最無私。
這便是他妹妹妹夫,如今連帶著他外甥女都願意為之殉道的人。
從前他不懂,但三百年的蹉跎,三百年的凡人,他又不得不懂。
他沒有說話,茶館老板便依舊戰戰兢兢地看著他,哪怕是害怕也沒有退縮的意思,小心翼翼地陪笑道:“那老東西不會說話,道爺您彆和他一般見識……”
“他回家了。”秦擲風開口道。
茶館老板猛然抬起頭,這才看到那張比說書人年輕俊美,但又和說書人格外相似的臉。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驚喜道:“您認得他啊?您是他親友嗎?”
秦擲風應了一聲。
那些高高在上的道爺們沒有必要騙他,茶館老板頓時露出了鬆了口氣的表情。
秦擲風交代了身為凡人的自己的去向,這才提步離開。
身後,茶館老板欣喜道:“我就說秦先生哪怕是失憶了那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必不是普通人,沒想到居然有個當修士的親友,如今還把他帶回去了,那秦先生說不定日後也是修士了,也不知道會不會回來看看我……”
聲音逐漸遠去,秦擲風站在了一個客棧下。
秦擲風知道這客棧如今被一個人包了,偌大的客棧如今隻住了一個人。
那人玩弄蠱術,雙眼似乎出了問題,白綾蒙眼。
這便是他這次要來了結的恩怨。
他並不認得這人,但他記得幾天前茶館裡這人對自己的突然發難。
而且這人後來似乎還和點化他的那小姑娘對上了,似乎是和那小姑娘有仇。
這人實力絕非泛泛之輩,小姑娘若是單打獨鬥遇上了他,隻有落敗的份。
他要離開不假,但絕對不能讓救了他的小姑娘和這般危險的人物對上。
他得把這人揍的在他回來之前都不能輕易出門找茬。
他這麼想著的時候,客棧之內,一身墨衣白綾敷麵的修士走了出來。
秦擲風隨手折下了路邊一根柳枝,些微的靈力灌輸進去,柔韌的柳枝瞬間堅硬似鐵。
他以此為劍,一劍刺了過去。
麵前的人似乎沒想過在大城裡也能遇見襲擊,倉促之下根本沒有防備,就這麼被一根細弱的柳枝刺傷了手臂。
那人倉促之下躲開,兩條靈蛇瞬間出現,一左一右的護衛著他。
他抬頭看過來,隔著白綾,死氣沉沉的眉眼似乎被人燃了一把火。
他看著秦擲風,冷冷道:“我與閣下無冤無仇,也並未見過閣下,閣下是受了誰的挑唆而與我為敵?”那聲音嘶啞難聽。
他根本沒認出他,說不定也不記得幾日前那個他隨手就能覆滅的說書人。
此時此刻,秦擲風並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知道這人就是曾待在自己外甥女身邊的那個醫修。
他沒有見過自己外甥女,更不知道她身邊的人都長什麼樣。
可他看著麵前的人,卻莫名覺得這墨衣人礙眼又討厭。
他皺著眉頭,出手更加淩厲。
這麼討厭的人,一定不能讓他在出現在那小姑娘麵前。
他的外甥女要是活著的話,也一定會長得像那小姑娘一樣可愛漂亮吧。
……
年朝夕自閉了。
雁危行死氣沉沉地坐在年朝夕身邊,也在自閉。
淨妄最先回來,也最先知道發生了什麼,見狀奇怪道:“人家舅舅跑了心情不好情有可原,你跟著湊什麼熱鬨啊雁危行?”
雁危行死氣沉沉道:“你不懂。”
這個和尚怎麼可能會明白他前腳剛冷若冰霜的對一個人冷言冷語完,後腳自己心上人就告訴他那人時自己唯一的親人時他到底是什麼感受。
心肺驟停。
而且那位舅舅不像是很好相處的樣子,也不像是什麼慈祥的長輩。
最重要的是他對兮兮的未婚夫感官並不好。
雖然知道這多半是兮兮那個前任未婚夫的鍋,但是作為兮兮的現任未婚夫(自認的),他想起舅舅提到“未婚夫”那三個字時冷厲到幾乎要殺人的表情,仍舊是感覺前途無亮。
他覺得自己多半要為那個前任未婚夫的所作所為背上一點鍋。
於是此時此刻,他想和那位前任未婚夫清算的賬又多了一些。
一旁,淨妄看著年朝夕和雁危行同款生無可戀的表情笑得驚天動地,但是笑完,他卻神態嚴肅地問年朝夕:“小城主,我不是在懷疑你,但那說書人真的是你舅舅嗎?這未免也太巧了一些。”
年朝夕聞言歎息道:“你若是見過我母親的畫像,你便不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了。”
兩個人長得實在是太過相似了。
年朝夕從出生起就沒見過母親,父親也很少在她麵前提及母親。
但父親書房裡珍藏了一幅母親的畫像。
年朝夕第一次翻到那幅畫像時,並不知道畫像上的人是母親,因為相比於母親,她長得更想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