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朝夕抱住雁危行的時候,整個幻境儘皆崩塌。
天空之中浮現出一雙巨大的猩紅色眼睛。
雁危行緊緊將她攬在懷中,突然抬起了頭。
他與那雙猩紅色的眼睛對視著。
剛剛一劍崩塌了整個幻境的手抬起,雁危行卻發現自己手裡沒了那把劍。
對啊,他本就是在幻境之中,周圍的一切都是假的,那麼他手中的劍自然也是假的。
他的劍被他留在了年朝夕身邊保護她。
儘管沒了劍,但當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雁危行卻突然安心了下來。
一切都是假的。
曾經那個拚儘全力也無法靠近她、隻能眼睜睜看著她殉城的雁危行已經被他徹底拋棄在了記憶的角落中。
他複活了她,她是活生生的。
而且這次,他抱住了她,活生生的年朝夕就在他懷裡。
意識到這一點,他抱著年朝夕的手越發的緊,看向天空中那雙猩紅色眼睛的視線卻是十足的冰冷。
龍有逆鱗,觸之必死。
這世上或許沒人知道,年朝夕殉城而死的那一天,早已經成了他的心魔。
但是他有未竟之事,所以是神是魔都不能阻止他。
而今幻境一出,心魔乍起,將他困在了兩百年前那個弱小的、無能為力的雁危行體內。
如果不是年朝夕突然來了……
他將再次眼睜睜看著兮兮在自己麵前死一次。
他突然抬起了手,明明沒有劍,手中的血色劍勢纏繞凝結,卻像是硬生生凝成了一把劍。
雁危行抬起劍。
而正在這時,年朝夕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雁危行怔愣看過去。
年朝夕卻沒有看他,隻抬頭看著天空,冷冷道:“算我一份,讓我看看這東西到底有多大能耐。”
雁危行愣了愣,突然忍不住笑出了聲。
望著那雙交疊的手,滿心戾氣無影無蹤。
他緩緩道:“那……一起。”
兩隻手一起揮動長劍。
下一刻,血色的劍勢纏繞著月光般的顏色,斬向了天空之中那雙巨大的眼睛。
年朝夕耳邊仿佛聽到了嘶鳴聲。
嘶鳴聲響起的同時,她的身體再次下墜。
這一次雁危行緊緊地抱住了她。
在那無可抑製的失重感中,一幅幅陌生的畫麵突然出現在了年朝夕的腦海之中。
她看到了年少的雁危行,他一身血色的躺在玄水河岸,身下是堆積成山的人族屍體,少年清醒過來,坐在屍山之上茫然四顧。
那是剛剛經曆過屠城的雁危行,他作為俘虜被扔進了必死之地,他身下的那些屍體,其中有可能有他的親人、有他的同伴。
而他還不知道自己將會麵臨什麼。
她看到了在滿月之下受魔毒侵蝕,跌坐在寒潭之中默默忍受苦熬的雁危行,在他身旁,淨妄的一聲聲經文徒勞無功。
她看到了他在自己死後孤身一人來到她的墓前枯坐幾個日夜。
她看到了他背棄了自己的佩劍和友人,孤身一人走入魔界……
年朝夕在這一刻突然意識到,自己方才突然進入雁危行的幻境,或許不是那東西的有意為之。
自己腦海中出現的這一幅幅景象或許才是它想為自己準備的幻境。
那麼為什麼她掉下來之後會直接掉進雁危行的幻境之中呢?
年朝夕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膛。
心跳聲隔著血肉一下下傳來。
她想,或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雁道君在那一刻真的害怕了。
所以,拿了他一半心臟的自己才會突然出現在屬於他的幻境之中,去安撫那另一半心臟。
年朝夕猛然睜開了眼睛。
她的意識尚未完全清醒,隻能感覺四周的光線十足的昏暗,耳朵卻先眼睛一步捕捉到了周圍的動靜。
一個耳熟的聲音帶著笑意道:“……哎呀,居然失誤了,貧僧是真的沒想到,小城主沒有進入她自己的幻境,卻掉進了你的幻境裡。”
年朝夕立刻清醒!
可能是由於四周太過昏暗,她第一眼看到的是蟄伏在黑暗之中的一雙巨大的猩紅色眼睛。
這雙眼睛太過眼熟,眼熟到她隻要一看到它,就幾乎能下意識地升起警惕。
在那雙令人心悸的猩紅色巨眼之後,她這才看清擁有這雙眼睛的東西是什麼。
那是一團似蛇似龍的黑色霧氣。
這和年朝夕想象中完全不一樣,她直接看愣了片刻。
那雙眼睛察覺到了她的清醒,立刻看了過來。
她和那雙眼睛對視著。
年朝夕從中看到了刻骨的仇恨。
若是說最開始年朝夕還心懷僥幸,覺得自己是看錯了,但觸及到那幾乎凝成實質的仇恨之後,她的僥幸全然打破。
這雙眼睛,這個眼神……
她太眼熟了。
年朝夕握著雁危行衣服的雙手猛地一緊。
雁危行察覺到了她的情緒波動,不動聲色的側了側身,擋住了那雙眼睛。
年朝夕卻仿佛下定了決心一般,自己從雁危行的身側走了出來,冷冷地和那雙眼睛對視著。
地下百丈,果然彆有洞天。
年朝夕不來這一趟,可能到死都想不到,她這輩子還能在月見城之外的其他地方看到這畜生。
儘管是以這樣的姿態。
年朝夕和黑色的霧氣對峙著,站在霧氣身側的光頭和尚恍若未聞,依舊在自說自話。
但他說出的內容卻直接讓年朝夕驚了驚。
那和尚不緊不慢道:“但不是今天,貧僧怕是也想不到,堂堂魔尊,居然也有心魔,還把心魔藏的這樣深。”
年朝夕的手猛然一緊,強忍著才沒有去看雁危行。
心魔?
這和尚說,方才雁危行幻境中所經曆的那些,是他的心魔?
年朝夕的心沉了下來。
時隔兩百年,雁危行一旦被人拉入幻境,看到的仍是自己死時的場景,年朝夕就已經猜到她的死對雁危行的影響或許比她想象的大。
但她沒想到大到這種程度。
心魔……
舅舅就是因為看不破心魔,才修為儘失的蹉跎凡間幾百年。
年朝夕突然緊緊抓住了雁危行的手。
雁危行回握住了她。
他安撫一般的,緩緩道:“心魔能壓製住我,那才叫心魔,心魔若是壓製不住我,那它又算個什麼東西。”
他微微偏了偏頭,平靜道:“倒是淨釋法師,是怎樣的心魔,才讓你弄出了這麼個玩意?”
淨釋聞言也不惱,而是看向了年朝夕。
他道:“小城主應該很眼熟它吧。”
他口中的那個“它”,指的是年朝夕眼前的黑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