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她太坦然了,坦然到讓宗恕下意識地覺得自己和她不是一路人。
宗恕被關在水牢的這些日子時常會回憶過去,以前他回想過去,自己和兮兮之間的事情能想起來的隻有她是如何救他的,她在他傷病的時候是如何出現在他麵前。
那些記憶都太過深刻了,深刻的同時又太過沉重,以至於往日裡當他回憶兮兮時,記憶裡仿佛都是沉重又苦澀的味道。
如今他被關押,前所未有的安靜之下,他反而能回憶起更多更細小的東西。
仿佛突然發現珍寶一般驚喜。
於是這些日子,他便靠著他心中的那些珍寶過活。
於是越想越清晰,越想越深刻,仿佛他生命中每一件小事都有年朝夕的影子。
年朝夕看了他片刻,突然開口道:“那如今便是我最後一次來履諾。”
宗恕一頓,嘴角那因為回憶起從前而泛起了微笑淡了下來。
他歎息道:“你連騙都不願意騙我一下。”
年朝夕平靜道:“我說過會親口告知你的罪罰,僅此而已。”
宗恕閉上眼睛,聲音嘶啞到刺耳:“那他們決定如何處置我?”
年朝夕淡淡道:“釘上七根封靈針,鎮壓鎮北淵下永世不得出。”
宗恕豁然睜開眼睛,沉默片刻,倉促一笑:“他們居然沒讓我死?我是不是該謝謝他們?”
年朝夕沒應聲。
是沒讓他死,但這個刑法倒還不如死了。
畢竟死了好歹還能痛快些,鎮壓鎮北淵,可不知道會遇見什麼了。
鎮北淵是人魔妖三族的交接之地,因為三股力量的相衝相融,鎮北淵下常年戾氣恒生,魍魎遍布,有時候那魍魎吸收戾氣發展到一定境界,就會跑出鎮北淵為禍人間,十分難對付,而且總是殺也殺不乾淨。
後來就有人族和妖族兩族的陣法師聯手在整個鎮北淵下繪製了一個大型陣法,以抑製魍魎的誕生,並將他們牢牢鎖在鎮北淵裡不得出。
唯一的缺點是這個陣法需要活人鎮壓。
於是鎮北淵便成了三族處理本族罪大惡極到死都不足以平民憤之人的去處。
扔進鎮北淵,永不見天日,永世不得出,以身做引鎮壓魍魎。
曾經有人在剛被扔進鎮北淵的第一天就瘋了。
修真界眾人聚集在一起商量出了這麼個懲罰,也是恨毒了他。
而且這樣的懲罰還不止宗恕一個人,這次抓到的名冊之人,還有幾人罄竹難書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也和宗恕一起打包被扔進了鎮北淵。
這可能是近百年以來修真界一次性往鎮北淵扔進的最多的人了。
看著宗恕嘴角嘲諷般的笑意,年朝夕知道哪怕是現在和他說被他坑害進曲崖山的人有多無辜也是枉然,因為這人根本是不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後悔的人。
於是她也不想多說什麼,例行公事般的告知了他的懲罰,轉身就準備離開。
轉身的那一刻,她突然聽見他說:“兮兮,我後悔了。”
年朝夕腳步一頓。
這還真稀奇,驕傲如宗恕,她可從未聽他親口說過後悔。
後悔什麼,是後悔如今的所作所為,還是隻單純的後悔……她。
但仿佛知道現在說什麼也都晚了,他並沒有繼續往下說,隻平靜問道:“你和他……什麼時候成婚?”
年朝夕眸光遊移一瞬,淡淡回道:“不知道,看緣分吧。”
說完她便不再多言,腳步匆匆地走了出去。
於是她到最後也沒能知道他後悔的到底是什麼。
不過於她而言,他後悔與不後悔都無所謂了。
現在還有最重要的事情。
年朝夕這麼想著,一路匆匆忙忙的往自己的住處走。
她得快點兒了,她這次跑出來本來就是抽空的,若再晚一點兒回去,她怕要出事。
然而她緊趕慢趕,還是沒趕上,剛走到院門外,就聽見自己舅舅一副惡婆婆般的口吻挑剔道:“……你就這麼一副泡茶手藝?你知道兮兮喜歡喝什麼茶嗎?這樣的茶她怎麼可能喝的下去,你就準備日後讓她喝口茶都喝不舒心?”
神似“你這種做飯手藝是準備讓我兒子辛苦工作一天回來還吃不舒心”。
隨即院子裡傳來雁危行受氣小媳婦一般的聲音:“兮兮喜歡喝什麼茶,我可以改。”
——“老公喜歡吃什麼,我可以學!”
不行,既視感太強了。
年朝夕艱難的從舅舅等於惡婆婆的思維裡把自己抽出來。
但她卻覺得自己是真的像夾在婆媳之間左右為難的丈夫。
她倒是有心想說自己不喜歡喝茶也對茶沒什麼講究,白水她都喝,但她不敢說。
畢竟上次她試圖這麼給雁道君脫困的後果是自己被舅舅拉著講了一下午“男人的劣根性”。
年朝夕簡直想仰天長歎。
自從宴會之上她當眾和雁危行“摟摟抱抱”被眾人起哄之後,舅舅仿佛知道他攔不住了,但還不甘心,於是開啟了惡婆婆模式。
具體來說就是,從吃飯到走路都能挑挑刺,最後延伸到“你就這麼對兮兮”。
雁危行作為被挑刺的人非但不覺得舅舅無理取鬨,還似乎覺得他說的頗有道理。
於是被折磨的不輕的人就變成了年朝夕。
她歎了口氣,懷著一種詭異的準備調和婆媳矛盾的心情,準備進去插科打諢。
然後她就聽見雁危行冷不丁地說:“那舅舅,學完泡茶,我能帶兮兮回魔族一趟嗎?迎娶魔後規格不小,我得帶兮兮提前做婚服,不然我怕來不及。”
咣當一聲。
這是茶杯打翻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