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青青在大夏天裡裹著兜巾往家裡方向走去。
這樣一番耽擱已經到了正午,村子裡是炊煙嫋嫋,可以嗅到空氣之中做飯的香辣氣息。
飯菜香氣入了胃腔後,霎時間腸胃咕咕作響,腹中如同火燒一樣。
惜花苑裡懲罰她們這些要陪客的姑娘,會用其他千奇百怪的手段,但是絕對不會用餓肚子這種方式,饑餓的感覺讓鬱青青很不習慣。
剛剛舒雅兒倒是想要留她吃飯,隻可惜舒雅兒的母親皮笑肉不笑的開口趕人,鬱青青沒有蹭到舒家的飯菜,隻能夠空著肚子回去。
有些可惜了,在離開之前,她已經嗅到了酸菜魚籽的味道,舒家今天的夥食不錯。
鬱青青走在路上,她眼睛尖,在田埂上找到了幾把新生的“甜根”,這種根莖像是甘蔗一樣嚼著吃,不過甜度當然遠遠遜色於甘蔗。
小時候的她會擦一擦直接吃掉,但是因為她有上輩子的記憶,看著帶了泥土的甜根無法直接吃下去,隻能夠揣在懷中。
走到了家裡,還沒有進門的時候就聽到了歡聲笑語,祖母呂氏咯咯笑著,像是打鳴的公雞。因為時隔太久,鬱青青已經不記得這個時候的呂氏因為什麼而高興了。
飯桌不會有他們姐弟兩人的飯菜,鬱青青也乾脆不招呼,直接回房。
從幾窪種著白菜的田地裡繞過,鬱青青的身子幾乎貼在了牆上,腳尖點在鬱安平鋪好的石子路上,等到走入到了房間,深深吸一口氣,那種她真的重活一世的感覺再次濃烈了起來。
這房間很是簡陋,因為朝向不好,房間陰濕,幸而鬱青青十分勤快地晾曬,才讓房間裡沒有黴味。
但是就算是這樣,房間裡也有一種奇異的、古怪的,但是又讓她刻骨銘心的味道。
前世的鬱青青在惜花苑裡,嗅著各式各樣的熏香,總是會想起這種熟悉的味道,這種不好聞的味道讓她想到世間唯一的家人,那是支持她活下去的動力。
房間除了兩張床,床上的四角立著竹竿,挑著大大小小滿是補丁的棉賬用來隔絕蚊蟲,除了這兩張床,屋子裡就隻有一個灰撲撲的大箱子。
這是他們姐弟兩人裝衣服的箱子,平時合攏了還當做鬱安平的書桌。
想到了弟弟鬱安平,鬱青青的表情複雜了起來,剛剛她全身心都想著蓮花石子的事情,到現在有了獨處時間,終於可以仔細想想鬱安平的事情。
無論是上輩子臨死前拿到的書信,還是空間裡奇異的書,都告訴她一個事情——
鬱安平是女子,是她的妹妹,而不是弟弟。
鬱青青掀開了簾帳,踢開了鞋子靠著床頭坐著,雙腿抱膝,把腦袋埋在膝上,心中想著鬱安平怎麼會是女孩子呢?
鬱安平比她小一歲,個子卻比她還高一些,眼睛不如自己大,更為狹長一些,成為上揚的鳳眼。鬱安平的鼻子比自己更為挺拔,唇瓣也更薄一些,加上鬱安平神色總是淡淡的,從不會讓人覺得他女氣。
對了,鬱安平的聲音也不像是自己一樣清亮,而是更為低沉。
怎麼看鬱安平都隻看得出他身上的文氣,他怎麼會是女孩子呢?
村子裡人都說,鬱安平很聰明,會有大造化的,要是繼續讀書讀下去,說不定能夠成為秀才老爺呢。
不過當時爹娘還在世的時候,常說一句話,不指望安平有什麼大造化,隻希望他平平安安,就像是他的名字一樣。
鬱青青想到了這裡,陷入到了回憶之中。那是一個溫暖的懷抱,房間的古怪味道褪去,滿是娘親的味道。娘親的味道來自於她走路時候,裙擺悉索,會有一種香而甜的馥鬱香氣緩緩散出。
母親的眉眼精致又溫柔,眼裡帶著隱憂,“青青是姐姐,要照顧好弟弟,讓著弟弟好嗎?”
小小的鬱青青心中不大樂意,更是有一種委屈,覺得母親隻疼愛弟弟,不疼愛自己了。
苗氏像是看懂了小姑娘的不樂意,用手指捋了捋她的頭發,“青青,娘疼你,安平他……”咽住了一些話,苗氏繼續說道,“要是爹和娘親去了,安平就和你是世上最親近的人,等到安平長大了,就是青青的依靠。你們需要相互扶持,才能夠走得長遠。”
年幼的鬱青青一聽到去世兩個字,眼眶裡都是淚水,把頭埋在娘親的懷中。
“娘,不說那兩個字,很晦氣的。”
苗氏被稚氣的鬱青青逗得笑了起來,眉眼之間的輕愁都散了不少,她捧著長女的臉,用繡帕擦去了女兒的淚水。
“好好好,娘親不說,乖青青答應娘親,照顧好安平好嗎?”
年幼的鬱青青點點頭,這讓苗氏再次笑了起來。
“青青真乖。青青答應了娘,就會做到的對嗎?”
年幼的鬱青青重重點頭,給出了承諾,“娘,我會照顧好弟弟的!”
“姐?”
鬱青青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倒在了床上,她是對著簾帳上的一塊兒補丁在發呆。
鬱青青起身,看著對方輕聲喊道:“安平。”
鬱安平看著鬱青青臉色,上前一步,用手去摸姐姐的額頭,“你生病了?”
鬱青青看著鬱安平,就算是看過了書信也看過了那本大書,還是很難相信這是個女子,而不是男兒。
對方的手不大,與自己一般,十指修長纖細,掌心很薄,她自己是手心裡有薄繭,而鬱安平則是指腹帶著繭子,手背上還有凍瘡留下的疤痕,在夏天的時候凍瘡會蟄伏起來,等到了冬天,才會再次發作。
“姐?”鬱安平被姐姐的目光看得發毛。
鬱青青像是扒掉衣服一樣,一寸寸地看著自己,身上的秘密在這樣的目光裡無所遁形。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鬱安平追問,“你生病了嗎?”
“嗯,有一點風寒,不過不要緊,我已經看過了大夫,剛剛在舒雅兒家裡洗了一個熱水澡,下午我就在房間裡休息。”
“看過了大夫?”鬱安平有些驚訝,“哪兒來的錢?”
說到了錢,鬱安平的聲音很小,鬱青青也知道輕重,她也壓低了聲音,說了人參的事情。
她在離開了舒家之後,特地回了郭家,拿到了剩餘的銀子。
鬱安平看著銀子,點頭道:“正好有些銀子,姐姐就調養一下身體。”
“咕嚕嚕。”
鬱青青本來想要說什麼,讓她沒法說話的是腹中的饑餓。
“姐,你先吃東西吧。”鬱安平開口說道,“你想說什麼,等會吃完了再說。”
鬱青青應了一聲,吃著鬱安平揣在懷中的饃饃,這還帶著鬱安平的體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