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安平在鬱青青吃飯的時候也不耽擱時間,輕輕念著《論語》,一遍遍地重複聖人言論。
旁人都說鬱安平聰慧,鬱青青知道,對方讀書有多刻苦。
鬱青青一邊吃東西,一邊打量鬱安平,對方垂下眼的時候眼睛睫毛很長,與自己如出一轍。
倘若是按照書中說的那樣,鬱安平的長相天然帶著一些英氣,本朝也有不少男子麵若好女,所以從未有人懷疑過他的性彆。加上考試驗身也隻是用夾棍輕輕打,並不會脫衣驗明真身,所以在書中鬱安平才能一直考試,一直到最後在金鑾殿上麵聖。
鬱青青等到吃完了饃之後,咕嚕咕嚕喝了不少水,拍了拍床,示意讓鬱安平坐過來。
鬱安平搖頭拒絕,停下默書,對著姐姐說道:“姐,七歲不同席。”
鬱青青輕聲道:“你是想說男女授受不親?”
鬱安平驚得抬眼看著姐姐,“姐,你居然知道這句話,以前你都念不清楚。”
“你是女子吧。我們都是女子,哪兒有什麼授受不親?”
這一句聲音很輕,卻猶如是石破天驚一樣。鬱安平的眼珠子瞪圓了。
鬱青青看著鬱安平,心中一歎,在她心中聰慧而又沉穩的弟弟果然……是妹妹。
鬱安平比舒雅兒還要不會遮掩情緒,她慌慌張張,湧現出害怕的情緒,然後又是一陣迷茫與不知所措。這些情緒夾在在一起,讓她切實看上去像是個九歲的孩子。
以前的鬱青青是姐姐,鬱安平是弟弟,但實際上因為鬱安平早熟,隻有前一年鬱青青照顧鬱安平,從今年年初,鬱安平是兩人之中的主心骨。
現在鬱青青想著,安平才九歲,而且還瞞著天大的秘密禹禹獨行,隻怕一直都不好過,她該履行做姐姐的職責了。
於是鬱青青緩聲說道:“安平,我是你嫡親姐姐,你彆怕,什麼事情都可以告訴我的,而且……是姐姐笨,才發現這件事情,本來家裡的擔子都應該是在我身上,而不是由你扛著的。”
鬱安平咬著下嘴唇,這男女身份的事情,她從來都沒想過讓姐姐知道,現在鬱青青這樣說,有一種身上一鬆的感覺,又有一種不知所措。
鬱青青看著鬱安平的小動作,或許是因為覺得這是妹妹,就看出了女氣來了,等到鬱安平乖巧地喊她姐姐,讓鬱青青更是覺得,她以前怎麼就沒有看出來,這位是妹妹,而不是弟弟呢?
鬱家姐妹兩人的父親叫做鬱廣南,是呂老太太的第二個兒子。
鬱廣南處於中間的孩子,天生是被忽視的,他渴求的是親情。
鬱廣南跟著人去經商,掙下了一份家業,他因為渴求親情,大把的錢財都給了爹娘與兄弟。
靠著金錢,鬱廣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爹娘疼愛、兄弟孺慕。
按道理鬱廣南應該是鬱家的搖錢樹,但是事情在鬱廣南認識了苗氏後發生了變化,因為他喜歡上了漂亮的苗氏,而苗氏家要求的彩禮多,於是鬱廣南自然而然就想要用大價錢去下聘。
這一舉動可是捅了馬蜂窩,鬱家人把鬱廣南的錢財當做自己的錢財,怎會願意他花大價錢去下聘?
鬱廣南這才發現自己一直渴求的親情是因為金錢而生的,他失望之下,越發堅定要娶苗氏。他拿出了銀子下聘,這一舉動讓鬱家上下都對苗氏看不順眼。
娶了苗氏,日子和鬱廣南想的一樣好,他也不再渴望鬱家的親情,把心思都放在了小家上。
鬱青青是鬱廣南的第一個孩子,鬱廣南聽人念過“鬱鬱青青”這一句,求人問過了之後,知道這是一個很有文化的詩人做的詩句,就把鬱青青的名字定成了這個。
生第二個孩子倒是沒有請人算名字,而是直接定下叫做鬱安平,說是希望孩子平安快活。
那之後,苗氏再無身孕。
鬱青青想到舊事,對著鬱安平說道,“是不是當年爹爹傷了身子,所以當時生產的時候,母親瞞下你的事,把你當做男孩兒養?”
“嗯。”鬱安平點點頭,此時鬱青青摟著她,她已經做了很久的男子,現在這樣被姐姐攬著說不出的奇怪,又有一種奇異的滿足感。
“爹爹傷了身子,生不出男兒了,又怕家業落入到了大房、三房那裡,所以才瞞下我的身份。”鬱安平小聲說道,“其實爹娘一直想著,讓我能夠平安長大就好,等到大一些了,再把我的身份改一改。姐姐或者我,我們兩個其中一個招贅婿,二房就立住了。”
鬱青青現在明白了,為什麼當年母親總是讓她多照顧鬱安平,也很少用弟弟這個稱呼。
鬱安平是女兒家,為了不至於讓家業旁落,所以必須瞞下她的身份,也因為這個原因,娘親心中愧疚,想要讓長女鬱青青多照顧弟弟。
這種照顧不是因為重男輕女的心理,而是不能說出口的陰私。
這姐妹兩人說話的時候一直是壓低了聲音,就算是在房中,也防備被其他人聽到不該聽的話。
“姐,你還是彆摟著我了。”鬱安平從鬱青青的懷中掙脫了出來,“很奇怪。”
鬱青青捏了一下鬱安平的麵頰,笑道,“你啊,用這個身份習慣了不成?還真把自己當男人了?你是女孩子,姐姐也是,姐妹兩人親近有什麼關係?”
“姐。”鬱安平抬起頭,她的目光帶著堅定,“我隻能習慣這個身份,我還想要繼續讀書,我不能做女子。”
“你想讀書可以的。”鬱青青眉心微皺,說道,“但是太委屈你了。”
鬱青青的手指輕撫在蓮花石子上,她拿到了這個金手指,加上在惜花苑學了不少東西,定然可以讓姐妹兩人的日子好過起來。
鬱安平聽到了這一句,忽然笑了起來,“姐,其實做男子有做男子的好,我從一開始就從未覺得委屈,我如果不是假扮男兒,我恐怕也沒有機會讀書。我喜歡讀書。”說到了念書,鬱安平的眼睛帶著灼人的光亮。
鬱廣南行商積累了一些錢財,但是因為早些年太過於孝順,錢都落入到了大房、三房那裡,後來他醒悟過來,鬱家兩位老人還有他的兄弟還是扒著他不放,於是鬱家三房還有兩個老人都住在一起。
因為和鬱老爺子還有呂氏一起住,而那兩人是最重男輕女的,三房之中的女子都不曾念書識字,鬱青青在進入惜花苑以前也不曾識字。
鬱青青看著鬱安平,她讀書很有天分,不然也不會得到村子裡的人稱讚,現在鬱家還有他們兩人的容身之處,也是因為鬱安平會讀書。
鬱家二房雖然寥落到隻有兩人,倘若是鬱安平讀出了什麼名堂,事情就會變化。
在《女主步步榮華》這本書中,也寫了鬱安平的讀書天分很好,她甚至最後還高中了狀元。
“你想要繼續讀書,那就讀書。”鬱青青是知道讀書很好的,於是說道,“現在確實還需要委屈你一段時間,等到姐姐有錢了,就可以……”
“說不上委屈。”鬱安平笑了起來,反握住了鬱青青的手,她湊了過來,和姐姐貼在一起,“其實就是以前一個人壓著這個秘密,有時候會有些壓力,現在姐姐能替我分擔,我就輕鬆了不少。”
鬱青青撫了撫鬱安平的頭發,“你應當早些告訴我的。”
“現在也不遲。”鬱安平少了一樁心事,笑容十分燦爛。
鬱青青想著,倘若是沒有舒雅兒這個變數,當然是不遲的,但是因為舒雅兒變了,所有的事情也都變了。
舒雅兒看過《女主步步榮華》這本書,拿捏住了這個秘密,當年讓鬱青青被賣入青樓,鬱青青因為記掛鬱安平,甚至不敢自殺,而實際上,鬱安平在鬱青青被賣出去之後,也恢複了女兒身被賣了出去,在鬱青青收到信的時候,鬱安平早已經化成了一抔黃土,死在了深宅之中。
想到了書信裡寫的事情,鬱青青握住了妹妹的手,“姐姐無論如何都會讓你活得很好。”
鬱安平不解姐姐為什麼這樣說,她有些不習慣兩人這般親密,卻又帶著些許歡喜和害羞,偎依在姐姐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