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抹陽光透過窗戶,照進昏天暗地睡了一地的刑警支隊。
在這裡的都是已經二十多個小時沒有合眼的警察,同事們過來換班,他們才有時間在走廊上支個行軍床,或者是往地上墊個墊子,就地一趟腦袋上蒙個外套瞬間進入睡眠。
牆上時鐘恰恰指上七點半,警局門外忽然停下一輛東風標致。
車子的嗡鳴聲讓張民安一下子從睡夢中驚醒。
他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衝到窗戶前往樓下看。
標致車駕駛座下來一個人。
“小李?”
小李抬頭,“張隊,楊成我帶回來了。”
話落,車後門打開,出來一個頭發長到肩膀,穿著一身臟衣服的男人。
這一個一眼看上去就很邋遢的人。
想到小李在電話裡說的情況,張民安微微眯起眼睛快步下樓。
小李已經把人帶到會議室去了。
張民安去茶水間給自己倒一杯濃茶,喝了一口看了看,又給自己泡了杯黑咖啡,苦的滿臉扭曲,瞌睡瞬間就跑了。
他甩甩頭,一手黑咖啡一手清水的進了會議室。
坐在角落的那人低著頭盯著桌麵,長又亂的頭發擋住了他的臉,張民安看不清他的神情。
將清水遞過去,在他對麵坐下。
“你好,我是刑偵支隊隊長,我叫張民安。”
對方這才抬起頭,盯著他看了會兒,扯出一個不怎麼明顯的笑,“你好,楊成。”
他抿了抿乾澀的唇瓣,拿過一次性水杯喝了口水,說,
“謝謝。”
“不客氣。”
“楊先生,不介意的話我們直接進入正題?”
楊成沒說話,隻點了點頭。
“關於被聶家人困在村裡的事情,我希望你能仔細說一下。”
楊成沉默了大概幾分鐘,像是在做心理建設。
幾分鐘後,他自嘲的開口,“說起來這件事也要怪我自己,年紀小又太過中二,爛好心。要是早知道救了聶焱宇會害死我爺爺,害的我被迫裝瘋子十來年……”
他將腦袋埋進臂彎中,深吸口氣。
“我一定,一定不會救!”
楊成的聲音中帶著後悔和憤怒。
他自述的和聶焱宇交代的有些不一樣,也更為細節。
在聶焱宇口中,楊成爺爺是因為找上門要說法才被聶家人氣死。
可在楊成口中,卻是聶家人上門欺負爺孫倆。
楊成爺爺一人把楊成拉扯大,喜歡息事寧人。平時在村裡都是能不爭就不爭,喜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楊成大學名額被頂替這件事,楊爺爺一開始爭取過,但是被聶家人威脅當心小命後,楊爺爺就再也不敢去找聶家人了。
平時更是勸楊成看開點,比起讀大學,還是性命更為重要。
楊成的聲音裡帶上了哭腔,“我也是那時候才知道,附近那些村子大多數人都想著頂替彆人吃絕戶,不隻是聶家人,包括其他人都暗中盯著我們。”
“隻要我們有任何異動,他們輕則上門威脅,重則上門毆打。”
“我爺爺被打過幾次,本就不好的身體越來越虛弱。”
“我怕爺爺擔心,也怕被其他人抓到把柄,所以儘可能的掩飾自己對知識的渴望,在家裡書也不敢看,每日從早到晚的乾農活。”
“可就是這樣聶家人也不放過我,那天我出門插秧,一直忙到太陽當空才回家,但回到家後……”
楊成的手狠狠的抓著自己的胳膊,幾乎將指甲陷進了肉裡。
回到家的楊成看見了倒在血泊中的楊爺爺,無論他怎麼喊救命,村裡都沒人幫他把楊爺爺送去醫院。
楊成想自己送,卻被旁邊的鄰居攔住。最後隻能眼睜睜看著爺爺死在他懷裡。
“我從那個時候就知道人性之惡,我爺爺沒了,那些人對我更肆無忌憚,三天兩頭來毆打我一頓,我知道他們想弄死我,但又下不去手直接把我殺了,就想慢慢打死我。”
“他們自認以後就是城裡人了,不願意弄死我這個農村人臟了手,嗤……”他諷刺的笑出聲。
為了保命,楊成隻能裝傻,一開始村裡人都還不信,時不時的試探。但經過他日複一日的裝瘋賣傻,村裡對他看管逐漸懈怠。
“你有試過逃跑嗎?”
楊成搖頭。
“我知道我肯定逃不出來,我那件事過後,村裡家家戶戶都肉眼可見的富裕起來。”
“靠的近的人家都開始計劃吃絕戶,他們隻能去更遠的地方找可以頂替上大學的名額,更窮的,更偏僻的。”
“十幾年過去,他們做的越來越大,在無數個路口都有放風的,不僅是阻止我出去,還有其他被他們冒名頂替的人。”
這次小李能帶走楊成也是運氣好,村裡人都去聶家吃飯去了,慶祝聶焱波即將吃絕戶成功,這才讓他們鑽了空擋。
即使早就聽過一遍,但小李還是氣的捏緊了拳頭。
“隊長!這種人就該早早抓進去,免得他們再禍害其他人!”
張民安擺擺手,“你開了一晚上的車也累了,先回去休息,楊先生這兒我會安排。”
“那吳安縣那邊……”
“我已經跟局長說過了,畢竟是跨省,這種大案還是得聯合處理。”
小李這才沒說彆的,應聲離去。
小李走後,張民安讓人將楊成安排在了周邊賓館。
剛要去找老錢,對方就從技偵出來,那雙黑眼圈幾乎占據大半張臉。
他宛如行屍走肉一樣走到張民安麵前,把報告往他懷裡一拍。
“這個是李婷婷吃的藥的檢驗報告,不是正規的治療精神疾病的,吃這個反而會讓病情加重。”說完打了個哈切。
“不行,我太困了,我得去補個覺,待會兒不是天大的事都彆叫我起來!”
說完又遊魂一樣的走了。
張民安沒攔他,看完檢驗報告後回到辦公室,拍醒睡得正酣的副隊長,把報告遞給他。
“再審聶焱宇。”
看著副隊長進入審訊室,張民安轉頭又進了技偵。
從河裡打撈的那個背包裡還有手機和筆記本,一送回來就全送到了技偵。
匕首已經有了結果,但筆記本那邊卻半點動靜沒有。
清晨的技偵靜悄俏的。
夏朗的屍體還躺在不遠處的法醫室。
張民安剛要找人,最裡麵的辦公室就傳來一聲驚呼,沒多久有人快步跑出來,看見張民安笑的牙不見眼。
“張隊!恢複了!”
背包的質量很好,導致電腦雖然被泡水,可情況不是很嚴重。
技偵忙碌了一晚上終於把裡麵的資料都恢複。
從恢複的資料中可以確定,其中一個手機屬於夏朗,另外的則是羅雅蘭真正使用的手機和家庭電腦。
沒有查到其他對聶焱波不利的消息,但夏朗和羅雅蘭的關係可以得到徹底的證實。
兩人就是普普通通的同事關係。
除了工作來往,兩人並沒有多聊哪怕一句,什麼出軌更是無稽之談。
另一個手機上曖昧的信息,不過都是聶焱波為了撇清關係、汙蔑夏朗是凶手偽造的罷了。
張民安鬆了口氣,拍著技偵警察的肩膀誇讚。
“人本就死的冤枉,總不能讓他們死後還背著汙名,如今有證據就好了。”
恢複記錄後沒多久,局長那邊也有了消息,已經和隔壁省開完了會,確認聯合辦案,吳安縣那邊會由他們調查,將犯案之人全部抓捕歸案,而南市這邊則由他們分局全權督辦。
局長說完後,歎著氣拍著張民安的肩膀,語重心長道:“這起案子太過惡劣,媒體那邊已經隱約得到消息,上頭發話,24小時內必須出結果。”
“小張你這邊……”
張民安立正站好,敬禮,“請局長放心!我們一定儘快找齊所有證據將罪犯繩之以法!”
“好!就看你們的了。”
支隊的人忙的腳不沾地。
出外勤的出外勤,審訊的接著審訊。
在四十八小時即將到來的前一個小時。
技偵那邊在沉船裡找到了一件屬於聶焱波的、染血的衣服,衣服上有個豁口,應該是夏朗反抗時弄破的,而聶焱波身上相同的位置也有個傷口,可衣服豁口長度大小都一模一樣,可以確定就是聶焱波殺害夏朗那天穿的。
張民安做了個現場重塑,推斷是夏朗在反抗中意外奪刀傷了聶焱波。
聶焱波到這個時候還否認,但刑警直接去查了那件衣服的售賣處。
他買的都是大牌子,每賣一件都會有登記,賣給誰都記錄的十分清楚,更何況網上還有聶焱波穿這件衣服的圖片作為證據,同時在一個小漁村那邊也找到了目睹聶焱波和夏朗上船的人證。
聶焱波此時還在狡辯,但在種種證據下,任何狡辯之詞都顯得格外蒼白無力。
而關於十年前顧染墜樓的事情,也有了線索。
還真被張民安說著了,當年確實有人拍到了顧染被人推下樓的過程,但因為是晚上,燈光又暗,隻能看見是個男人,對方的臉卻十分模糊。
這也讓那個同學一直以來不敢報警,怕被報複。
警察一個一個電話聯係過去時,對方再三要求警方不能透露是他提供的證據,這才將照片和視頻交給警方。
警方拿到證據後立馬進行技術修複。
最後雖然還是模糊,但已經足夠確認聶焱波就是當初殺害顧染的凶手。
而同時吳安縣那邊也開始了動作。
聶焱波當年□□的那個女孩子事後因為周圍人的風言風語舉家搬離,但通過親戚的口中得知聶焱波被抓後,立馬就聯係了靈水刑警支隊,並表示願意做出庭證人,證實當年聶焱波強女乾事實。
“咯噠。”
牆上的時鐘過了整點,48個小時到了。
距離局長所說的24小時也還有三個小時之久。
張民安坐在聶焱波對麵,看著對方從進來到現在第一次露出慘白的臉。
“聶焱波,你當初是不是覺得這件事一定能成功,警察一定抓不到你的把柄?”
聶焱波冷冷的看著智張民安不說話。
但張民安已經不想知道了,聶焱波現在顯然已經把所有答案都寫在了臉上。
他自詡讀了幾年書就能讓自己淩駕於法律之上。
可,法律容不得任何人踐踏,所有觸犯法律的人都將被法律製裁。
張民安起身,在聶焱波無能怒吼中離開審訊室。
外麵副隊長正等著呢,見他出來遞給他一疊記錄。
“聶焱宇和聶建國那邊也搞定了,聶焱宇承認了對李婷婷用藥的事情,但李老板出車禍的事他說是巧合,也是因為看見李老板出了車禍才有後麵的計劃。”
“我們去查了,確實沒有證據能證明李老板的車禍是人為,而且那個時候聶家兄弟兩也就是兩個普通人,還沒途徑算計到一個上市老總身上。”
張民安點點頭,翻看著記錄沒有說話。
證據找齊,犯人認罪,接下來就是等吳安縣那邊的動作,然後將人和證據一起遞交給檢察院,再之後就是定罪……判刑,告慰死者在天之靈。
兩人還在會議室看見了王媛,在得知凶手抓到後,王媛伏在夏朗的屍體旁哭了許久,臨走前在大門前九十度鞠躬,然後抹著淚離開。
羅家兩老那邊也被告知了事情真相,當得知女兒和外孫的死是他們一直當做親人的聶焱波所為,兩位老人很是受了一番刺激。
最後被李夢萍勸說安慰了一陣,才勉強提起精神。
他們目前的唯一期盼就是看著聶焱波那一家被判刑。
這件事到底還是被無孔不入的媒體知道,他們取了駭人聽聞的標題將這件事公之於眾,案子被擺在了廣大民眾麵前,引起全國人嘩然。
當媒體開始指責警方辦案不力沒能及時抓到凶手時,南市靈水公安分局刑警支隊發表了案件最新情況。
剛剛衝到警方微博下麵準備發泄質問的網民一看案情結論,紛紛被氣到開罵。
無數人唾棄辱罵聶家人,在得知那些吃絕戶的村子在哪裡後,更有人親自跑到村子裡騷擾僅剩的沒有參與絕戶計劃的無辜人,更激進的甚至了去扒聶家人的祖墳。
這起分屍案以驚悚開頭,卻以混亂結束。
好在後續警方一直在關注,很快就扼製了混亂的情況。
隻不過這起案子到底是留下了影響,門不當戶不對的愛情越來越被人抗拒,女性越來越害怕結婚。
但……社會在進步,如今尚且害怕抵製的,終有一日會被改善、遺忘。
唯有受害者家屬永遠遺忘不了所受到的傷害,也改善不了他們遭受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