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敬聲穿戴整齊就往外跑。
衛孺急得大喊:“用飯!你去哪兒?”
“對麵。去去就回。”公孫敬聲話音落下,人到門外。
衛孺不禁抱怨:“幾十歲了,還當自己沒長大。”
公孫敬聲之子難得看見父親失態,看到母親從室內出來,移步過去低聲問:“出什麼事了?”
公孫敬聲夫人微微搖頭。公孫賀從隔壁過來:“找昭平君能有什麼事。擺飯吧。”
今日是正月初一,也是太子登基之日,公孫賀一家就沒各用各的,老老小小齊聚一堂。
公孫敬聲夫人知道到對麵餓不著他,聞言令奴仆擺飯。
昭平君比公孫敬聲急,趿拉著鞋往外跑,嚇得他妻兒以為天塌了。公孫敬聲急忙伸出手臂:“彆又往我身上撞!”
“竟然是真的?”昭平君扒著他的肩喘氣。
公孫敬聲見到他才敢相信自己並非隻是做了一場夢:“是吧。”
這是什麼答案?昭平君皺眉:“是吧?”
“說出去也沒人信不是嗎?”公孫敬聲沒有回答,而是反問。
昭平君站直,倚著門框穿上黑色皮靴,整理衣袍,猶猶豫豫:“那我們——你說大將軍和冠軍侯會不會跟我們一樣?”
“舅舅隻說他碰到過陛下和皇後姨母。”公孫敬聲道。
昭平君沉默片刻想說什麼,注意到公孫敬聲臉色暗黃,眼底烏青,像是忙了一夜,他就叫公孫敬聲看看他臉色如何。
公孫敬聲脫口道:“你一夜沒睡?”
昭平君無聲地笑笑,公孫敬聲明白他此刻跟昭平君一樣。公孫敬聲不在意地笑笑:“到宮裡看看就知道了。”
昭平君也有此意。二人先各回各家洗漱用飯。飯畢,公孫賀在前,其次是公孫敬聲,後麵是昭平君的車。三人到章城門下車步行進宮。其實門下也有肩輿。然而天空飄雪,北風呼嘯,走反而比坐暖和。
昭平君給公孫敬聲使個眼色,二人放慢腳步,沒多久就跟公孫賀拉開距離。公孫賀去宣室殿,二人轉身躲進門下休息室。
一炷香左右,二人聽到車馬聲,出來一看,大將軍。大將軍神采奕奕,顯然一夜無夢。
衛青以為他來得最早,看到他倆很是意外:“在這裡做什麼?”
公孫敬聲滿眼笑意:“等你啊。”
衛青不信:“找我何事?”
二人隻想確定一點,是不是除了他們昨夜隻有陛下和皇後靈魂出竅。
公孫敬聲半真半假道:“今日不好去太子宮找太子,我倆也不想去宣室殿伴駕,這又下著雪,各府還在放假,室內陰冷,還不如在這裡等時辰快到了再過去。”
門下休息處常年有人值夜,室內燒著火盆,還有煮水的火爐,遠比空空蕩蕩的宮殿暖和。
在陛下跟前要麼踏踏實實坐著,要麼安安靜靜站著。宣室殿寬大,這樣的天五步一個火盆也冷。何況也不能點那
麼多火盆。否則殿內還沒暖起來人就沒氣了。
衛青將信將疑:“那你們回屋等著吧。我先過去。”
二人回去等霍去病。
霍去病乃大司馬,掌管皇宮和城防。太子登基,天下大事,稍有差池皇家都會淪為笑柄。所以責任重大的冠軍侯沒空同二人寒暄。二人見霍去病像比前幾日年輕五歲,很顯然這幾日把自己調養的極好,二人有點失望。霍去病離開,二人相視一眼,去太子宮。
早膳後太子就被要求換上袞冕。太子理都沒理,裹著大氅同兒子對弈。
太常屬官恨不得跪地求他。
乍一看到昭平君和公孫敬聲,太常屬官仿佛看到救星,顧不上尊卑禮數,一手抓著一個請他們勸勸太子。
昭平君看一下漏刻:“還有半個時辰,不急。”
“哪還有半個時辰。一炷香後就得出發。”
二人一個禦史,一個侍中,非禁衛,也非太常屬官,以至於不知道登基流程。聞言昭平君問:“還要去哪?”
“祭天地,去太廟啊。”屬官很是無語,這兩位不愧是紈絝子弟,入朝多年居然都不知道登基前祭天地。
大漢曆代都是先皇病逝新皇匆匆登基,昭告天下穩住朝中局勢再祭拜先祖和天地。是以他二人潛意識認為這次跟以往一樣。
公孫敬聲心虛地輕咳一聲:“太子殿下,該更衣了。”
太子撐著棋盤起來,很是無奈地掃一眼幾人,去寢室更衣。
少年好奇試圖跟過去,昭平君一把抓住他:“你去哪兒?”
劉進:“進去看看?”
“不行!”昭平君招個小黃門給他整理衣袍,隨即交代他跟緊大將軍。
向來不拘小節的人突然變得很是嚴肅,少年頓時不敢跟他插科打諢撒嬌歪纏。
袞冕上身,太常屬官請太子移駕宣室殿。宣室殿外此刻很多輛馬車。劉徹見兒子出來才放心登上禦輦。昭平君把小皇孫交給衛青,跟同僚同乘一輛車。
霍光如今依然是禦史府一員。昭平君上車就看到他。霍光神色黯然,像哭過似的。昭平君張口結舌,這,這怎麼跟他夢裡以為自己死了似的。
霍光是冠軍侯的親弟弟。要說他的夢裡霍光這幅鬼樣子昭平君不意外。如今大司馬好好的,在天子禦駕旁,騎著汗血寶馬前麵開路,意氣風發,仿佛歲月不曾在他身上停留,他依然是少年將軍冠軍侯。
車內還有四位同僚,昭平君不好直接開口,他就跟霍光身邊同僚換換座位:“起晚了被大司馬罵了?”
霍光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昭平君萬分好奇,霍光能犯什麼事。
霍光確實做了一個夢。夢中他參加了三次登基儀式,每次他都是百官之首,五官模糊的小皇帝宛如提線木偶,他說一少年天子不敢說二。霍光站在高高的宮殿內豪情萬丈,大丈夫當如是!
然而花無百日紅。
看不清麵容的妻子毒殺皇後,霍光驚愕
失色,他妻子被惡鬼纏身了嗎。霍光試圖阻止,可他被困在一方天地內什麼也做不了。隨著他垂垂老矣,咽下最後一口氣,他看到天子秋後算賬,霍家被滅。
霍光嚇得驚醒,坐起來四周一邊漆黑,霍光以為他在棺槨之中,早已變成鬼。霍光想出去看看,起身碰到帷帳,一絲亮光灑進來,霍光下意識拉一下帷帳,室內明亮,霍光懵了,他不是死了嗎。
婢女男奴端著水捧著官服進來,一向機敏的霍光瞬間意識到他做噩夢了。
霍光神色恍惚,奴仆很是擔憂地提醒他,該洗漱了,不能誤了太子登基大典。霍光揮揮手屏退左右,想起夢中情景,八尺男兒哭的像被父母拋棄的孩子。
霍光昨晚沒同妻子在一處,正是擔心晚上有什麼事失眠多夢,今早得打著哈欠參加登基大典。
霍光妻子遲遲不見他出來就來書房尋他。她差點被霍光嚇暈。霍光看到妻子神色複雜,誰給她的熊心膽敢毒殺皇後。
“夫君,出什麼事了?”
霍光張口想說什麼,陡然意識到夢中妻子不是他妻子,因為他妻子名中沒有“顯”字。皇後顯然不是史良娣。所以那位是繼室。
霍光搖搖頭,就算妻子身體突然急轉直下,家中無人打理,他也不會再娶。
“夫君?究竟出什麼事了?”
霍光想通這點,眉頭舒展:“夢裡大兄不見了。”
“虧您還擔心我晚上做噩夢吵醒您。”沒有霍去病就沒有霍光的今日。他或許有機會出人頭地,但他得再辛苦十年或二十年。霍光又在冠軍侯府住近二十年,霍去病於他是兄長,也稱得上是半個父親。霍去病不見了,霍光哭成這樣實屬正常。
霍光夫人擰乾冰涼冰涼洗臉巾為他敷眼,霍光的雙眼才能見人。
麵對昭平君的打量,霍光不想他誤會,也不好說實話,半真半假:“昨日突然變天著涼,一夜沒睡好。”
昭平君想笑,哪種著涼能涼的雙眼微腫。
其他同僚信以為真,緊接著就發愁,這麼冷的天去太廟,天子和新皇去殿內,他們在殿外等著,再陪新皇和天子祭天地,再回到未央宮,他們非得生病不可。
昭平君:“殿外還有院牆,不會太冷。”
“您下去就知道了。”
抵達太廟,太常以及屬官到天子身邊,他們在殿外等著,冷風呼嘯,差點把昭平君掀翻。這一刻他恨不得變成烏龜。
昭平君看看彆人,個個低著頭。昭平君相信他們並非不敢直視殿內,而是縮著脖子暖和。
皇後無法參加登基儀式,她令人挑個可以看到高門殿的地方早早令人收拾妥當,茶水果盤一樣俱全。
幾位公主聽說這事就告訴姨母舅母。皇親國戚女眷悉數到場,抱著暖手爐,喝茶聊天,好不舒服。唯獨史良娣心不在焉。
衛長公主問她怎麼了。史良娣擠出一絲笑:“我擔心進兒。在太廟殿外站一盞茶左右就得著涼。”
皇後:“令人準備薑湯。
那邊一結束就把他接過來。”
史良娣點點頭,出去吩咐宮人。
衛長公主不禁說:“叫人進來——”
皇後衛子夫輕咳一聲打斷她,微微搖頭:“叫她出去透透氣。”
皇家隻有劉進一個獨苗,若非衛子夫有靈藥,她得跟史良娣一樣擔心孫兒。
“母後!”
史良娣跑進來。
衛子夫眉頭微蹙,咽下叱責的話:“出什麼事了?”
“雪停了。”史良娣不禁指著外麵,“你快出來看看。”
幾位公主一臉無語,小皇孫又不是被罰站,史良娣至於嗎。
新皇不日便會立後立太子。未來皇後的顏麵不能不給。衛長公主扶著年近六旬的皇後。衛子夫撥開她的手,她還沒老到需要人攙扶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