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眾人各司其職,又回前院乾活去了。沈宴秋沒急著離開,借了段老板的藤搖椅躺在院子裡曬太陽。
長椅一晃一晃,日光穿過稀疏的樹梢,投下圈圈點點,偶爾拂過輕闔的眼瞼,偶爾藏匿不見,悠閒自在,頗有種老年人午後養生的意味。
段老板從前麵交代完注意事項回來,便看到榕樹下已經小憩睡過去的人兒。不久前還同他說去藏書房裡拿本讀物打發時間,現下那讀本被她閒散地扔在攤散開來的衣擺上,書頁上壓出的褶皺觸目驚心,正主卻是酣睡過去,側臉微微下垂,露出瑩瑩的一截下巴,連他走近都不曾察覺。
那邊吉雲幫廚娘們把碗筷端回後廚,剛新沏了一壺茶水送來,看到這幕愣了愣,猶豫著要不要叫公子起身,到裡頭閒置的客房休息。
段老板衝人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接過茶壺放到茶案上,低聲吩咐道:“到我屋裡拿件薄毯出來。”
吉雲利索應下,小跑回來時,隻看到老板傾身非常溫柔地將公子手邊的讀本拿開,那孤本是老板前兩天剛從古市淘回來的,不過現在上頭的好幾頁紙都被壓壞了,連他瞧著都有幾分心疼,但老板臉上不見半點生氣,將書隨意放置到一旁的茶案上,接過他手上的毯子,又細心地給公子蓋上,模樣和潤極了。
段老板幫人掖了掖毯子蓋好,才對吉雲道:“你去前院忙吧,跟大家說一聲,如果有事進來動作放輕一點。”
吉雲麻溜點頭,退下時沒忍住暗慨老板對公子真是上心。
午後的院子格外靜謐,偶有穿堂風掠過,在溫暖的日照下平添幾分涼意。
段老板坐在旁邊的矮凳上,自顧攤開讀本翻看,茶煙嫋嫋,愜然無比。
躺椅上的沈宴秋眼皮微不可見地動了動,但沒睜開,其實段老板剛進來時她就醒了過來,她素來眠淺,之所以將計就計裝睡沒醒,不過是對書坊裡的氣味和狀態有些眷戀罷了,不舍得那麼快抽離。
她一直以來都很喜歡書坊又或是段老板身上給人的感覺,但她從前想著麻煩對方的事太多,不敢在旁的時間裡過分靠近,雖說相識三年有餘,但像現在這般遠近不過咫尺的共處在一方空氣中卻是頭一遭。
聽著耳邊偶爾傳來的紙張翻頁聲,天地似乎都沉寂了下來,讓人既安心又沉穩,那些想治愈卻沒治愈乾淨的,也都在此刻紛紛被驅散開了……
沈宴秋這場午覺足足睡了一個時辰才醒來,但這藤搖椅舒服歸舒服,起身時卻有點不方便,腳下一個不穩又搖晃著跌了回去,像個不倒翁似的在原地傻晃,滑稽極了。
段老板聽到動靜側目望來,頓時忍俊不禁:“慢點。”
他眼底笑意流離,攙了她一把,扶她到邊上的軟凳坐下。
沈宴秋坐下後仍覺得臉上臊得慌,不自在地揉了揉後脖頸,紓解心中的尷尬。
段老板倒了杯茶給她遞去:“餓不餓?要不要我讓廚娘給你做些點心送來。”
沈宴秋被他這一問逗得原先的拘謹也不見了,好笑道:“我到您這兒小半天下來除了吃就是睡,哪那麼容易犯餓。”
段老板也跟著她笑,像是春風過十裡,謙潤不已,解釋道:“我聽吉雲說姑娘家閒時都喜歡吃些小零嘴,這不是怕你覺得我招待不周,下回就不來了。”
雖知是玩笑客套話,但沈宴秋還是沒忍住怔忪一瞬,抬起茶盞掩下心間的異動,半分寒暄半分真心地道:“不會的。”
段老板將棋盤上原本自弈到一半的棋子各歸各位,對她道:“要來一把嗎?”
“好啊。”沈宴秋頷首。
段老板的棋藝非常高超,她也是有一回來書坊撲了個空,才聽管事說起段老板是被萬聖棋齋的棋聖請去當大賽的主持人了。幸虧今日碰上的是她前幾日稍有琢磨的象棋,若是圍棋怕是連露一手的機會都沒有。
不過作為一個象棋新手,沈宴秋全程隻會按照先前棋譜上背來的棋路移動,路數死板地看不出半點腦子,沒一會兒就漏洞百出,卻還自我感覺良好地點點指尖,為自己能與對方打個平手而感到沾沾自喜。
段老板嘴角始終噙著清淺的笑意,明明可以速戰速決的傻瓜局也就這麼配合著她,你一來我一往地溫吞切磋,以至於一盤棋下來棋麵慘不忍睹。
半晌,他恍若不經意地開口道:“沈小姐要是不介意的話,日後得空時可以到書坊裡幫忙搭個手。”
沈宴秋訝異抬眸:“嗯?”
她自然不會天真地以為書坊裡缺人缺到需要壓榨她這個勞動力的地步。
段老板垂著眼瞼沒看她,移了顆棋子,方緩緩解釋:“倒不是真要你做什麼活,就是覺得你該多接觸點人和事,也好過悶在那宅邸深院裡。隻有遇到的人事多了,才能寫出真正沉澱下來的文字,你現在的還是太飄了,不夠走進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