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沈宴秋自然沒有答應虞回的請求, 明明她自己就是那個正主, 若還假惺惺地陪人小姑娘左右忙活地做無用功,等對方哪天知道真相後還不得怪罪自己欺騙戲弄她。
可是對方心性堅定的很, 無論怎麼勸都不見半分動搖, 她隻好推托自己每天都要在書坊裡做活抽不開時間,但虞回又說可以幫忙跑去找段老板請假,實在沒辦法了, 索性破釜沉舟,嚴肅地跟對方告知道:“虞小姐,你去找那沈小姐和首輔大人是沒有結果的, 因為實話跟你說吧,我才是真正的巨先生。”
誰知對方默了默, 將她上下掃視了一圈,竟露出聽到天大笑話的樣子, 捧肚子笑道:“秋哥你扯謊也扯個像樣點的,怎麼連這種胡話都說出來了,你從頭到腳半點巨先生的樣子都沒有好嘛。”
沈宴秋瞬間被對方的表情打擊到了,她一長得不矮,二長得不醜, 怎麼就半點巨先生的樣子都沒有了!明明身高氣場一米八好嘛!
虞回取笑完又輕哼一聲,衝她做了個鬼臉, 嬌俏的臉上稚氣滿滿:“你不願意陪我就算了,等我成功跟巨先生認識後你可彆太妒忌。”說著雙手環抱於胸,得意地揚揚下巴, “看你到時候要怎麼哭著喊著求我抱大腿!”
沈宴秋麵色怪異地抽搐了一下眉角,是這個世界太怪異還是她太格格不入,對方連首輔是巨先生這種怪誕的說法都可以相信,怎麼就不能相信她才是正牌貨呢。
等虞回離開後,沈宴秋還是有些意難平,實在想不通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看看櫃案上的算盤,偷師的計劃落空,頓時也沒了耍弄的興致,索性到裡院找段老板尋求安慰。
段老板跟往常一樣,無所事事地在院子裡曬太陽,不是看書就是拿著張羊皮卷研究新棋路。說來也是奇怪,明明整日整日地呆在陽光底下曬,膚色卻仍是呈現一種病態的白。
聽到走路的聲音,段老板抬眸望來,溫潤地笑了笑,招她在身邊坐下,聲線清淺:“怎麼樣,第一天算賬可還習慣?”
沈宴秋“唔”了一聲:“還算湊活吧。”
段老板眸光輕斂,將羊皮卷收了收,放到一旁,還是那般洞悉人心:“可是有什麼事想同我說?”
沈宴秋愣了愣,尋思著應該是自己情緒外露太明顯,既然被發現也就不再遮掩,將方才的事提了提,莫名戳心地沉痛問道:“段老板,我本人看起來真那麼膚淺無知?半點不像個寫書的文化人?”
她這個人吧,就是有那麼點小臭毛病,平日的低調說白了都是為了追求自己眼中更加不動聲色的高調,是以一直略顯中二的想要塑造出高深莫測的形象來滿足自身的小小惡趣味。
但高深莫測的前提至少得要人家覺得你高深啊,方才虞回的反應分明就是在質疑她的能耐和水平,這可就太讓人感到膈應和不爽了。
段老板啞然失笑,笑意流散開來,眉眼淺潤溫柔得不像話。
沈宴秋卻是不開心地蹙蹙眉,也不知道對方是不是覺得她這個樣子過於可笑,竟左手握拳抵在唇邊克製了好一會兒才斂下笑意:“喂,不是吧,連您也這樣看我?”
段老板笑笑,解釋道:“你誤會了,虞回姑娘應該不是這個意思。”
沈宴秋輕哼:“那她為什麼不相信我就是巨先生。”
段老板不緊不慢地給她倒了杯茶,悠悠道:“沈小姐可能自己不曾注意到,你本人和文字的風格相差太遠了……現實中的你雖然有意待人親近,但總歸是冷漠有距離感的。你把內我藏得很深,不與人交心,也不期待情感,跟人相處更多的像是客套的寒暄。而你筆下的那些人物渴望友情、親情、愛情,不斷在生命的塵網中建立羈絆與維係,傳遞出的情感溫暖而靜遠。你試想一下,這樣一個對待人情冷暖不抱任何幻想期望的真實的你,如何讓虞回姑娘相信是那個創造無數美好真切愛情故事的人呢。”
沈宴秋聽後難得有些沉默,指尖覆在杯沿慢慢摩挲,低垂的睫毛在眼底投下影影綽綽的陰影。
哎哎,原本隻是想找段老板隨便發個牢騷,順便尋求點認同感,但像現在這樣被人扒的一點不剩的感覺可真是遭透了呢。
她將杯中的茶水一口飲儘,再次抬眸時眼底已經清亮一片,一臉毫不相乾的樣子,用玩笑的口吻道:“段老板你這就有點過分了啊,我哪有你說的那麼不近人情,你隨便拉書坊裡的人問問,大家都覺得我超級善解人意、溫柔大方的好嘛。”
段老板眸子幽邃了一瞬,也不戳破她故作輕鬆背後的防護盔甲,笑了笑,自顧品茶。
沈宴秋隻覺得全部力氣使在棉花上,好像無論她說什麼,都隻會讓對方更加看透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一般。煩悶地抿抿唇,也沒了偽裝掩飾的心思,輕嘖一聲,索性沒了坐相,放任自己攤在椅背上仰頭看天空。
段老板也默契地沒再說話,周邊安靜的隻有穿堂風不疾不徐地飄過,在初夏的日子裡帶來些許涼意。
半晌,她叫道:“喂,段老板。”
“嗯?”他側眸看她。
她沒看向他,仍仰著頭,望著院子上空悠悠飄過的白雲,側頸的線條顯得格外修長姣好,勾勒出漂亮的臉廓。
薄唇微張,懶洋洋地道:“看樣子讓虞小姐教我珠算是沒有機會了……但您那麼閒,要是不介意的話收我做個徒弟吧。不保證勤奮,但聰明勁還是有點的。”
段老板還是頭一回聽人這麼自誇,嘴角揚了揚,道:“樂意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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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回一邊玩著腕上的兩根小飄帶,一邊往風滿樓走,剛好看到弟弟帶著一幫朋友從學堂回來。
“三姐!”虞慶看到姐姐,主動跑上前來問好。
虞回笑著摸摸弟弟的腦袋,看向他身後的夥伴,客客氣氣地跟大家打了聲招呼,問弟弟道:“今天怎麼那麼熱鬨,帶了這麼多朋友過來?”
虞慶拉過身邊的沈南飛,解釋道:“過幾天就是南飛的生日了,我們幾個朋友想提前給他慶祝,所以就約著大家到我們風滿樓來了。”
虞回“啊”了一聲:“南飛生日啊,祝你生辰快樂呀,姐姐也沒什麼禮物準備給你的……阿慶你帶他們去樓上雅間,今天這頓就由姐姐來請了。”她雖然隻見過弟弟這個朋友幾麵,但知道兩人私下關係極好,是以也當做自己弟弟看待,自然不會怠慢。
“謝謝虞回姐。”沈南飛脆生生地應道,禮貌朗正的模樣十分討喜。
虞回非常受用地笑眯了眼,帶著幾個弟弟一同進樓。
將人在雅間安頓好,打算親自去吩囑後廚,便讓幾個弟弟先坐著用點心,自己出了屋子。
走在廊上,剛好看到自家哥哥揉著脖子懶倦地從樓梯口上來。
“二哥,你又去禦史大人府上了?”
虞優眼皮半斂不斂,懶怠地隻用鼻腔閒散地應了聲“嗯”,便無意多說下去。
虞回嘖嘖兩聲,吐槽道:“你這哪裡是去談生意啊,我看說媒都沒你那麼累吧!”
虞優眸子微眯,身形頓了頓,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戳到了痛處,自顧岔開話題:“你現在又出去去哪?”
“沒。”虞回指指後麵的廂房,“阿慶帶了朋友回來,說是過兩天南飛生日,他們提前給他慶祝,所以我下去後廚幫忙看著點。”
“噢。”虞優沒什麼表情地應了聲,又補了一句,“讓他們玩得開心點,花費記我賬上,不用省。”
虞回見二哥這麼說了,自然樂得開心:“行,那我不打擾你了。對了,管事說光遠哥也來找你了,估計等了好一會兒,你快進去找他吧。”
虞優聳聳肩,擺手讓她管自己去忙,便拾步朝走廊儘頭走去。
剛推開雅間的門,就被人從側麵襲擊,一記蹦跳加鎖喉縛得瞬間動彈不得。
對於打鬥虞優向來沒有什麼鬥誌,身上的重量壓得他脊背微垮,撐著雙死魚眼,也不反抗,隻是幽怨地低低道:“郝哥兒,差不多就得了,今日留一線,他日好相見。”
郝光遠還是掛在他身上,勒著人腦袋使勁兒晃蕩,笑罵道:“你還好意思說,躲了我這麼些日子,現下總算被我逮到了吧。”
虞優勉強穩住身形,側過臉,看白癡似的看他:“誰躲你了?”
郝光遠被他的眼神刺激到了,鎖喉的力道又加了兩分,篤定道:“你丫騙誰呢,要不是躲我,按你這能躺著絕不站著的性子能成天往外跑?”
虞優翻了個白眼,抽出腰間的折扇直往人鎖在自己脖子處的胳膊上打,輕哼道:“二爺我可是有萬貫家財要打理的人,怎麼可能像你一樣成日遊手好閒。”
郝光遠被扇柄拍得小臂火辣辣的疼,明哲保身地從他身上跳下,跑去找躺在榻上看書的薑九黎評理。
薑九黎翻了頁書卷,適時出聲,語速很緩,但說出來的效果卻很實打實:“聽說虞二最近跟禦史夫人的娘家一帶往來很近。”
郝光遠錯愕片刻,一下子醍醐灌頂,衝人擠眉弄眼地調笑道:“好家夥,你早說啊,你這是看上了之前尋芳宴上詩柳姐那遠房妹妹了吧,嘖嘖嘖,還打理萬貫家財呢,這是要找媳婦幫你打理的節奏啊……”
虞優腦後落了滿地的黑線,一言難儘地按了按額角狂跳的青筋:“九黎你這都從哪裡聽來的。”
薑九黎挑了挑眉,眼梢難得勾了點笑意,卻是不置一詞。
虞優見他不說,動動腳指頭也大概捋清了是怎麼一回事,想也不想地直奔窗戶,打開窗案,果不其然看到黑衣小侍衛叼著稻草根兒躺屋簷上,冷氣森森道:“清風,是你小子跟蹤我通風報的信?”
清風原本還優哉遊哉地曬太陽,聽言忙不迭地起身叫“二爺”,那叫做個慌亂至極,末了尷尬地擦擦腦門的汗,“小的哪敢跟蹤二爺,隻是二爺出入禦史府沒個遮掩,後來宴請禦史夫人的族人吃飯也被城裡巡邏的禁軍撞見幾回……您也知道,禁軍統領是我發小,就……聊天時提了兩句……咳……然後小的又隨意跟殿下提了嘴……”
虞優簡直就要被這群人給氣笑了,一個個的跟個長舌婦似的,成日八卦來八卦去。
笑啐一聲,見兩個朋友都知曉了,索性不再隱瞞,坦蕩地回桌邊坐下:“行了,被你們知道就知道吧,本來是打算等事情有把握點再告訴你們的。”
說實在,他有時也懷疑自己隻是一時興起,但細想後覺得這種感覺並不討厭,便索性任性隨心了一回。
那日從尋芳宴回來,父親問他有沒有哪家看對眼的姑娘,說他也到了該成家的年紀。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腦海裡一下子就想起了宴上剛認識的雲家醜姑娘。
他從前一直覺得娶媳婦是件麻煩事兒,茫茫人海很難尋到真正情投意合的對象,是以要求不高,隻想尋個能讓自己開心的就差不多了。
他這個人吧,並不在乎外貌美醜這種虛表的東西,一開始僅是考慮了一下按對方那笨笨的模樣,可能不太適合做他們商人家的媳婦。不過後來又覺得沒什麼關係,反正家裡隻要有他一個會賺錢的就夠了。
是以在被父親催婚的情況下,他想著反正都要添個人過日子,若跟雲家姑娘湊一對應該可以讓日子更加有滋有味些,是以這幾天便跑禦史府上試了一試。
郝光遠笑侃道:“怎麼樣,我們虞二少爺魅力無邊,是不是分分鐘就將人拿下了?”
虞優擺擺手,說來就喪:“彆提了,我跑了禦史府那麼些天,連姑娘的人影都沒見到。”
郝光遠懵:“這怎麼可能,那姑娘宴上不還給你獻過花嗎,你現在對她有意,她應該開心還來不及啊。”
虞優也鬱悶:“天曉得詩柳姐把那遠房妹妹保護得那麼好做什麼,我都把來意說得那麼明顯了,她還一直跟我打太極,不準我見她那妹妹。”
郝光遠跟著氣憤:“沒事兒,我下回幫你一起找她。”
雲詩柳要是在場聽了這些對話,恐怕要叫冤死了,她也拿不準巨先生到底是否對虞優有意,想聯係巨先生吧,寄給沈府的信件卻都儘數未拆退了回來,因此一直不敢直接把人身份吐露給虞優,累得她還要跟族人串通,說最近確實有個城外過來探親的親戚,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虞優沒太在意:“好了,不說我的事了,你呢,剛才沒事對我火氣那麼衝做什麼?”
郝光遠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哼,你還說呢。你之前那麼篤定,可把我給坑壞了。沈家大小姐壓根就不是我在相思亭見到的那位沈姑娘。我和九黎宴上不知道,還看好戲的跑上去獻花,現下全臨安城都在傳我倆對那沈南卿有意思……”
虞優蹙眉:“不可能啊……”頓了頓,不知想到什麼,又嘀咕道,“不會也是個沈家的遠房表小姐吧……”
郝光遠跟他想到一塊兒去了,也跟著默了默。
虞優拍拍桌子起身:“剛好,阿慶正帶沈家小子在隔壁吃飯,我們過去問上一問就知道了。”
於是倆兄弟一拍即合,愉快地去了隔壁廂房,留薑九黎一人躺在榻上看書,前後大約安寧了一炷香時間。
虞優和郝光遠進到廂房後先是跟幾個弟弟熱絡地寒暄了陣,然後同沈南飛道生日快樂,套近關係。
見氣氛差不多了,虞優再閒聊似的問起沈南飛家裡可還有其他兄弟姐妹,聽他說出家裡有兩個姐姐的時候,郝光遠再巧妙的補上一句,那他之前在相思亭見到的是否就是大姐沈南卿。
這個時候沈南飛自然而然地開口解釋,告訴他們那日陪自己出遊的其實是二姐沈宴秋。
這下子之前的所有烏龍都徹底解釋清楚了——沈家姑娘的真名喚做沈宴秋,而非沈南卿。
郝光遠見好就收,打算拉虞優離開,不再打擾小輩們吃飯玩樂。誰知後者坐著巋然不動,繼續在那和沈南飛閒謅,還順便套出了沈府幾日後會給沈南飛舉辦盛大的生日宴。
虞二爺可謂是不請自來的厚臉皮問了句,要是不介意的話幾個哥哥可以一同去他府上幫忙慶生,沈南飛哪裡知道老狐狸算計的是什麼,受寵若驚地連道可以。
等兩兄弟從廂房離開後,聽了全程牆角的虞回方震驚地出聲結巴道:“南,南飛,你大姐的名字叫沈南卿?就,就是京城第一才女的那個?”
沈南飛不覺有誤:“是啊,虞回姐怎麼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