簷外雨聲淅瀝,沈宴秋沒個站相地趴扶在櫃台上,小臉皺成一團,吃力地回憶著九歸歌訣。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算盤,對著宣紙上段老板專門給她出的算題擠眉弄眼。
好半晌算出一個答案了,提筆寫下,末了又不確定正確與否,便仰巴起腦袋,拿筆杆戳戳某人的胳膊,眼巴巴地問道:“這個可對?”
段老板對此表示哭笑不得,他已經跟人囑咐過好多次等她全部算完再給他檢查,但某人就是這般沒個定性,每算一題便忍不住詢問他一遍。他若不答,她又犯懶不願意自己從頭驗算,就這麼與他兩眼瞪著乾耗,搞得他最後半點脾氣都沒有,一一敗下陣來。
許是雨日讓人心情愜意放鬆,她難得會流露出衝人耍性子的一麵。反正都是些無傷大雅的小脾性,他也便照單全收地全部縱容。
雲詩柳走近童話鎮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
碩大的書坊裡沁著雨季的微許濕潤,顯得格外靜謐。小廝們分散在四處,閒散地清掃著書架上的灰塵,而櫃台後兩名素衣男子或趴或站,一個慵懶,一個清雋,甚至不需舉手抬足、眼梢輕斜,便能輕易奪去所有光芒。
那個麵容俊逸的青衫男子,眼角攜著無奈笑意,骨骼分明的指尖在宣紙上一一點過:“這處,這處,這處,考的都是同一句歌訣,你既前兩道都自己算出來了,這道便不準再問我。”
趴櫃台上的那位小臉一垮,雖埋怨了句“這處明明考了三句歌訣,怎麼能跟另兩道相提並論”,但還是乖乖對著算盤撥珠。
雲詩柳拄那呆怔了許久,直到身後的婢女出聲提醒,這才緩過神,對櫃台後的其中一名“男子”不確定地喚了聲:“宴秋?”
趴那“老老實實”做題的沈宴秋聽到聲音愣了愣,抬眸望去,意外道:“詩柳姐?”
段老板也隨著她的視線一同望去,認出來人後清潤疏離地微微頷首,不疾不徐:“禦史夫人。”
雲詩柳因為從前經常拜訪到坊上麻煩段老板幫忙給巨先生轉送禮物,所以跟人見過幾次還算熟識,笑意盈盈地點了點頭。
不過看到沈宴秋身上穿著的書坊小
廝服飾還是有些不解,也沒直接出聲問,掩下心頭的詫異,和氣悅聲道:“段老板,不知道方不方便向您借一會兒宴秋?”
沈宴秋算了一個上午的題,正愁著沒人可以帶她脫離苦海,現下好不容易盼來了個救星,分分鐘將毛筆甩到一邊,蹭蹭繞出去:“方便方便!”
跑到一半,感受到身後直逼的似笑非笑視線,脊背僵硬一瞬,仰天睜眼說瞎話地道:“咳,那個詩柳姐,我們彆打擾段老板做生意,進裡麵說話吧。”
說著心虛地半掩著臉,乾笑著把雲詩柳往裡院招呼。
段老板瞥了眼某人如釋重負、逃之夭夭的背影,垂眸看向案上歪歪扭扭甩在硯台上的毛筆,失笑地搖搖頭,將東西拾正,也就隨她去了。
沈宴秋帶雲詩柳順著長廊走到末端的小涼亭,挺翹的簷角處雨水如柱,涼風襲來,在空蕩的亭心平添涼意。
攜著人到石桌旁坐下,問道:“詩柳姐今天怎麼有空到書坊來。”
雲詩柳說來奇怪:“我往你府上寄了幾回信,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都被退了回來。所以想著到書坊來問問段老板,看他知不知道些消息,沒想到趕巧你也在這兒。”
沈宴秋默了默,她那個爹從前一直很抗拒她與外界有過多往來,雖然近一年好了許多,但府中下人不知變通,估計也是因此將她的信回退了過去,笑了笑,道:“詩柳姐下回有事來書坊裡找我即可,若我不在,留個口信給段老板也行。”
雲詩柳見她說到這處,想到兩人方才在廳堂教授珠算的情境,不由八卦地問道:“對了宴秋,你和段老板……”
段老板雖隻是普通民商,但在臨安城的名聲卻是可以同那虞家少主相媲美的,青年才俊,溫爾儒雅,不知讓多少妙齡的閨中姑娘翹首期盼。但她稍稍接觸幾次,便知這種人的心思隱藏極深,雖然總是笑著,卻笑不到眼底。但方才看到的那幕就很不一樣,那眼底的縱容和寵溺是真真切切的。
沈宴秋沒反應過來她的言外之意:“噢,我最近閒來無事,便在段老板這兒幫忙乾乾活什麼的。”
雖然回答的不是雲詩柳想問的,但看她說得如此坦蕩,便當是自己想歪了。畢竟巨先生
從第一本期刊的發行開始便是與段老板合作,兩人相識多年,恐怕情誼遠遠超過普通朋友,是她想得太齷齪了。
這麼想著,便斂下心神,扯回正題:“其實我今日來是有事與你商討,你可還記得之前尋芳宴上與你一同進木白氏林尋寶的那位虞少主?”
沈宴秋挑挑眉,那位的酒樓與書坊隻隔了小半條街,托虞回的福,每天都能嘗到風滿樓主廚的上好手藝,哪能不記得,於是道:“記得,怎麼了嗎?”
“是這樣的,那時候芊芊不是同他介紹你是我家遠房妹妹嘛,這幾日虞少主一直到我府上拜訪,明裡暗裡想見你一麵,並有提親的意思……我想著要是你也有意的話,便幫忙在中間牽牽線,到時候解釋一下你的身份,想必他不會在意的。”
沈宴秋被她的這通話嗆了嗆,不敢置信道:“提,提親?”
“是啊。”雲詩柳臉上露出老母親般的欣慰笑容,“我看虞少主非常中意你,而且宴秋你之前不也主動給他獻過花嘛,所以過來就是問你一個準信,如果沒意見的話,我可以儘快安排你倆見麵。”
沈宴秋神情有些一言難儘,鬱卒地捏捏額心,她當初獻花完全是為了要逃掉才藝表演環節,若真要說有點什麼的話,那也隻是因為對方長得挺賞心悅目,讓她覺得同處幾個時辰不虧,除此以外就再沒有旁的什麼了。況且那人在木白氏林裡十句話有九句是懟她的,半點不見情誼,與其說他心悅自己,倒不如說他想殘害自己,這樣她還勉強可以相信相信。
稍稍組織了一下言語,便開始認真地同詩柳姐解釋,表示兩人並不相識了解,對方可能隻是一時興起的衝動,過不了多久便會忘卻,再者她短期內並沒有男女之情的想法,因此還要麻煩她不要告知對方自己的真實身份,隻消委婉的拒絕即可。
雲詩柳聽完還是覺得有些唏噓惋惜,畢竟兩人站在一處確實登對,不過轉念想想,巨先生生得這般漂亮,跟誰站在一起都挺登對,二小子那嘴毒的性子可能真會委屈到巨先生,也就答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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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曠的禦道上風雨交加,風聲呼嘯來呼嘯去恍若鬼魅,而上書房中像是形成了截
然不同的兩個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