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後。
南城義蕪村。
村巷口的一塊街角,大小板凳圍了十數個人,中央坐著個拿快板的中年男人,那人一邊撫著他的兩邊山羊胡,一邊郎朗念著段小曲兒:
“二月七日長生殿,華燭熒熒,紅妝宴宴,伊人獨立君不見,燈半昏時鑼鼓滅。賓客歸,絲竹倦,花飛花謝高台醉。遙看銀河沒曉天,鳳冠起,華服卸,自此情深變情淺……”
男人唱完最後一段話,將快板收起,抄起板凳打算回家:“好啦,這就是京城那位大名鼎鼎巨先生封筆之作的最後內容,天晚了,各位都回吧。”
邊上聽書的眾人頓時麵露不信,臉上還有大半沉浸在方才故事的悲愴中:“不是吧,這怎麼就能結局呢,既然雙方都用情至深,又豈有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的道理!”
說書男人晃晃腦袋,笑道:“世間有諸般不得已,哪能做到世事周全圓滿呢。”
說著不再理會,將板凳往腋下一夾,便一搖一擺地朝村子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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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裡一家僻靜典雅的房舍裡,清風端著晚膳走進屋內,對窗案邊還在看書的沈宴秋道:“姑娘,該用膳了。”
沈宴秋應了一聲,不緊不慢地將那頁內容看完,方把書冊闔上,放膝蓋上,推著簡易木質輪椅朝桌邊挪去。
那日從皇宮出來,沈宴秋去了趟童話鎮,又回秋府隨意拾掇了些銀兩,便雇車離開了臨安。
等馬車走出幾裡,中途停下休息,才發現清風一路默默跟在她的後頭。
他執意要跟,她也轟不走,兩人便前後腳到了這個江南的小村莊。
後來時間久了,她的雙腿開始漸漸失去知覺,很多事情自己都做不了,便默認清風靠近,幫忙打點吃喝住行。
沈宴秋知道,清風暗地裡一直有跟薑九黎互通書信,但那人始終未在她麵前露麵,她也就不出聲詢問。
清風幫她把碗筷放好,不像往常一般直接離開,道:“殿下尋來了月使老前輩,等姑娘飯後會來幫您診病。”
沈宴秋隻是指尖輕頓一拍,接著便恍若無事地低頭繼續吃飯。
毒是辛小芝所製,而她本人已經在她離開皇宮後的第五天,被公示掛於城牆,
嚴刑拷打而死。消息蔓至整個大啟,就連這個窮鄉僻壤的百姓都知道攝政王未過門的王妃被白芷聖女下了無藥可解的毒,生死未卜。
辛小芝在那樣的境地下都沒能給出解藥方子,老實說,沈宴秋已經對治愈不抱有任何期望。
清風見她不吭聲,隻好自己往下道:“殿下已善後好京中所有事宜,幾日後便抵達南城,還望姑娘為了殿下,保重身體安康,試之一試。”
沈宴秋貝齒輕抵下唇,說不清此刻翻湧跳動的心臟是因為什麼。
就在清風得不到答複,無奈歎氣,準備退身離開時,沈宴秋低低道:“讓他一個時辰後,等我午寢結束再來。”
清風聞言頓時欣喜,響亮地應了聲“是”,這才退下。
……
月使老頭兒前陣子剛拜讀巨先生的新書,那也是她封筆前的最後一本書——《與君絕》。
月使花了兩個時辰讀完,心中除了一陣難以言喻的意難平,彆無其他感受,滿懷鬱悶無處發泄,最後索性連夜風風火火地穿過三座城池,抵達臨安,想好好與這位巨先生聊聊,有關後續的續寫事宜。
然而他人還沒到童話鎮,就被自個兒徒弟布下的天羅地網給捉住了。
後來經過一番繞,才弄明白原來那巨先生就是自家徒弟未過門的王妃。
人家之所以封筆,是因為沒那個命再往下寫。
如此聽來,他瞬間對人最後一本書猛轉苦情悲劇有了體諒之心。
不過無論如何,他還是想看到《與君絕》中男女人物有個和滿結局,是以來不及等待徒弟出發的日子,便自行按著他給的地址,跑來了南城。